[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Chapter.36.
待徐千律再次有意识,睁开眼便是白晃晃的天花板,脑子出现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感到浑身酸疼。
还有痛感,说明他还活着是吗?他正想要动动身体,忽然被人阻止道:“先不要动。”
徐千律艰难地转过头,便看见红得吓人的双眼。一向整洁干净的郑川逸,下巴上竟然长出薄薄的青色胡渣。
“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喝水?”
徐千律轻微摆头,声音哑得像刚学会说话,“你的手怎么回事?”
郑川逸的胳膊缠着纱布,徐千律担心是不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没事,擦伤而已。”郑川逸还是给徐千律喂了点水,随后问,“你不关心一下你自己?”
徐千律扯了个笑,“这不没死呢嘛,还能感觉疼,能有多大事。”
“你真的是!”郑川逸咬牙,本能攥紧拳头,恨不得给徐千律来一下。可握住徐千律的手又松了力。
徐千律回握他,问:“是你救我的吗?”
“嗯。”
“那是救我的时候弄的吗?”
郑川逸点头。
当时他看着徐千律在空中摇摇晃晃就呼吸不畅,他不敢赌徐千律会不会掉下来,拼命想办法想着如何能让徐千律平安或者让伤害降到最低。
他一眼看到不远处给停放的自行车用来遮雨的棚子,用最快的速度连抗带拖挪过来,对齐在徐千律正下方。
徐千律掉下来的时候,棚子给了缓冲,但因为冲击太大倾斜了,郑川逸飞扑过去给他垫了一下。
三楼说不高也高,徐千律昏过去,郑川逸吓得不轻,动也不敢动,两个人叠在地上,连放晴都撒丫子跑来,在旁边急得乱叫。
“放晴真是个小甜心,”徐千律听完还没心没肺地笑了,“没白养它一场。”
“你还有脸笑?”郑川逸一点儿好气都欠奉,“你教我君子不立围墙之下,你自己都在干什么事啊?以身试险?”
徐千律讨好式的摇摇他的手,轻声道,“别生气啦好不好?我也是一时情急。”
郑川逸没说话。
“郑川逸,我身上好疼。”
郑川逸看了徐千律一眼,后怕的余温仍然没有散去。
“我知道错了。”
郑川逸望着徐千律长叹气,突然把脸埋进他的手心,“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太害怕了。”
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徐千律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更不好受了。
“我都不敢假设如果我没接住你会怎么样,我们才在一起这么短的时间,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过。”
徐千律眼角一热,“我好好的呢,以后还能烦你好多年。”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的命以后给你了。”
郑川逸应一声,“我才不稀罕。”
“你不要难过啊郑川逸,你难过我感觉更疼了。”
郑川逸继续垂头冷静了会儿,再抬起头的时候,情绪才差不多恢复正常。
他狠狠在徐千律手背上亲一下,“真他妈多亏你福大命大。”
“你又说脏话。”
“我他妈就说,有本事你跳起来打我啊。”
徐千律笑得无语,“你现在特别幼稚。”
“哟,你多成熟呢。”
“也就比你多跳一次楼那么成熟吧。”
郑川逸给他竖起大拇指,反向夸赞道:“真他妈牛逼,我崇拜死了。”
他站起身,瞥着徐千律说,“你好好躺着,我去叫医生,顺便接一下你爸爸,他应该给你办住院手续去了。”
徐千律颔首,犹豫道:“我妈她?”
提到她郑川逸控制不住地神情冷漠,“等叔叔来了跟你说吧,我不清楚。”
徐千律便没再多说,“你手不要紧吧?”
“走路又不用手,放心吧,我等会儿就回来。”
走一半又想起来什么,返回到徐千律床边。他从兜里掏出来个手机,放在徐千律枕边,“我检查了一下居然没坏,有事你先将就用着。”
徐千律斜眼瞅了下,手机只是多了几道伤痕,撑不住笑道:“牛逼,还得是诺基亚。”
郑川逸哼一声,“你也差不离了,诺基亚人类版。”
徐千律:……
不知过了多久,徐千律等得昏昏沉沉。隔壁间电视声音很大,吵得他有些发躁,但传来的早间新闻的播报,又让他心惊到底已经过去了几天。
胡思乱想中,他又睡了一觉。
后来他是被渴醒的,喉咙感觉火烧火燎。他一睁眼,发现周围站着几位身穿白衣的人,另一头郑川逸和宋越面色严肃。
徐千律不禁想,他不是没事了吗,怎么睡一觉又要把自己睡死了?
“水……”
郑川逸最先发现他小幅度张合的嘴,“医生,他好像醒了!”
一阵兵荒马乱,检查加喂水,医生说:“烧退了,暂时没什么大碍,一边胳膊肿得比较厉害,先不要让他动着,等时间排好再跟脑袋一起做个检查。你们注意看他精神状态,以及想不想吐。”
宋越连连答应,和医生道谢后把人送出病房。
郑川逸:“有没有恶心?”
徐千律想摇头,被郑川逸制止,“算了你别瞎动,我真是怕你把脑仁儿晃出来。”
他有点因为郑川逸在宋越面前这么明摆关心自己,感到难为情,又听到郑川逸说:“瓜子那么大的脑仁儿,晃丢了可难找回来了。”
徐千律用尽全身力气,也要翻郑川逸个白眼。
宋越居然和郑川逸一起笑了。
郑川逸摸摸他的头,“行了,你乖,别乱动,我出去给你和叔叔买点吃的。”
“叔叔,你有什么忌口吗?”
宋越:“没有,买什么吃什么。”
“行,那我就看着买了。”郑川逸说完便拿了外套出去了。
徐千律狐疑地看了看宋越。
宋越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还喝水吗?有没有哪儿还不舒服?”
“现在不想喝了,”徐千律这回记着没摆头,“身上有点没劲地那种疼,也不知道是肉疼还是骨头疼。”
宋越心疼地摸一把徐千律的额头,“发了一场烧,当然肉疼了。你把我和小郑都吓死了,他前脚跟我说你醒了,你俩还说了几句话,后脚你就高烧不退,医生说就怕是脑子摔坏了,检查了一圈还好脑子没问题,可能就是这段时间精神一直紧绷,突然又这么一吓。”
徐千律瞅着宋越,对方神色沧桑不少,抱歉道:“让你们辛苦了。”
“小郑怎么说都不回去,最后我倒是回去休息了一夜。”
“怪不得,我还奇怪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是为了你,这两天我都看在眼里。”
“他真的是个特别好的人,爸,你能感觉出来吧?”
宋越又给徐千律整理了下头发,喟叹道:“你想说什么我能不知道?我有什么立场管你的事。”
“爸,您是我爸呀,就算不管,也能替我高兴吧。”
“是是是,我替你高兴,”宋越浅浅舒展了神色,依稀可见年轻时不逊色的容貌,“如果你是……那我倒情愿你遇上的是小郑。”
徐千律嘿嘿一笑,傻乐了起来。
宋越瞅着他极其容易就开心了的样子,忽地悲伤和心酸交织。他儿子本来可以无忧无虑过日子,现在却遭了这么大罪。
“对不起,都是爸不好。”
“嗯?怎么突然说这个,这也赖不着你啊。”
宋越说:“也别怪你妈,都是我不好。”
“我妈她,怎么样了?”
宋越摇摇头,“没事,稍微受了点刺激,在家休息呢。”
徐千律愣了一瞬,默默道:“我也不怪我妈,其实我谁也不怪。在咱们家,爆发是迟早的,就像我说的,没有这事,也会有其他事,躲不开的。”
闻言宋越像是更自责了,双手捂脸,痛苦道:“不,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你妈也不会一步一步变成这样。”
在徐千律不解的目光中,他下定决心似的,慢慢道:“我和你妈是被人介绍之后相亲认识的。当时她没有太看得上我,我看得出来,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最后还是同意跟我结婚。她们家非常重男轻女,她既不是大的,也不是最小的,卡在中间又是女娃,受到的刻薄最多,所以她从小掐尖要强惯了。”
“结婚以后她拼命工作,我俩说不上多恩爱吧,但还算凑合。后来她怀孕了,大概骨子里的不甘,她跟我说她辛辛苦苦怀的孩子必须得跟她姓,否则就不生了,所以你才姓了徐。我一开始不太同意,毕竟随大流很少人跟妈姓,显得我们像个重组家庭,后来我想通了,不过一个姓而已,她想你跟她就随她吧。”
徐千律嗯了声,也算解开心里一个谜团。
“日子这么过着,过日子嘛,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开始讲究爱情,但也讲究得不多,最重要的还是柴米油盐这些最平淡的东西,我想着能和她一起把你养大成人也就够了。那时候办公室要培养预备经理,相当于要升职,我就在里头一起。还有隔壁办公室的一位女同志,咱们就开始经常在一块工作。”
“本来也没什么事,不知道你妈从哪听说我跟别个有什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一回家就找我闹。”在儿子面前讲年轻时候的八卦,宋越被徐千律的眼神烧得害臊。
“然后呢?爸,你不会出轨了吧。”
宋越身体一僵,随后重重点了头,“说实话我一开始真没那个想法,我跟你妈不恩爱,但也算成为了家人,我是不愿意伤害她的,她前半生不算太圆满,我也不想加重她的不幸。”
徐千律蹙眉,“原本因为爱情走到一起的两个人,最后却说只有亲情,你觉得这还有幸福可言吗?”
宋越:“大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吧。那时候每天回家,她都要变着法儿地数落我,说嫁给我之后也没见生活有什么起色,丈夫不争气还要在外面搞破鞋给她丢脸。我跟她说我和那个女同事根本没什么,说破天她也不信,最后她说,当时和我结婚就是觉得我看起来比较柔弱窝囊,就算不那么优秀,但至少能保证她的婚姻不会被家里笑话,她让我头脑清醒一点,就算我有二心了她也不会让我好过,不会跟我离婚。”
徐千律苦笑:“您被气着了?”
宋越心里也涌上苦涩,“她这话把我当什么了?摆明在说和我之间只是凑合,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和我结婚也只是相较之下我更符合她的要求。那我为什么还要觉得我因为是她的丈夫而以身作则?”
故事走向如同那些故事会里的一般俗套。女同事确实对宋越有意;宋越其实不像徐畅荣批评得那样窝囊废,相反他年纪轻轻,已经有意被当作领导预备役来培养。甚至在男权当道的时代,他性格的温和和举止的尊重,以及居然同意儿子和老婆姓的做法,一致获得了办公室其他年轻女性正面的好感。
在徐畅荣刻薄冷漠的对比下,女同事的温柔小意让宋越仿佛得到一份专属于他的倾慕,然后他就犯错了。后面便用无尽的退让和委屈求得徐畅荣的原谅,企图弥补他心底的内疚。
“你其实是喜欢妈妈的吧?”不然为什么会因为徐女士口里的不在意而头脑发昏。
宋越没吭声,他觉得他此时就是一个赤裸的人,将最丢人的部分扒开,给自己的小辈评判。
“那你知道,妈妈其实也是因为喜欢你吗?”
宋越怔住,红了眼眶。
“你俩生活这么久,你对她的过去也许不是完全清楚但也不是一无所知,那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徐千律恍然明白,徐女士从严厉变成偏执的转折点是什么。
“不过我理解,当然不是出轨的那部分,是听徐女士说气人的话的部分。我听了也有小半辈子,有时候火来真的不怪你。”
宋越好笑道:“多大啊你才,就小半辈子。”
“你说吧,我现在十八快十九了,小学咱就暂且不论,初中开始听,是不是有我的小半辈子了?”
徐千律长吁口气道,“你得知道,我妈就爱这么说话,她从她家里就是听这么说话长大的,她完美复制她父母,甚至在您出轨的刺激下,发展出更进化的一版。”
“咱那个……能换个词吗?”
“哪个?喔,好的好的不好意思,不是出轨,是您鬼迷心窍,是您见异思迁,是您一不留神开了小差,这样有好点吗?”
宋越:“我觉得你妈那套对付你刚好合适。”
“咱爷俩就别互相伤害了呗。”
徐千律乐完,又正色道:“但爸你真挺不厚道,不说其他因素,你对不起我妈是板上钉钉,你可以跟她离婚,可以和她吵架,但你不应该背叛她。”
宋越垂下头:“我知道,都怪我糊涂。”
“说真的爸,徐女士是特缺爱一人。您能明白吗?她有时候不论发火也好,故意找茬也罢,追根究底是想让咱们关心她,更多的当然是想得到你的关爱。有时候沉默退让不是关爱,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她得不到你的回应,只会让她累积更多得不安与不满,情绪得不到正确宣泄,如此下去便恶性循环。”
宋越心惊良久,仿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徐千律长大了许多。
“我儿子看事这么透彻?”
徐千律:“哎,爱情使人成长,我可算知道古往今来为什么咏情的作品流传百世了。”
“少给自己贴金,我没骂你早恋的事情是心疼你,你不要嘚瑟过头。”宋越在徐千律头上轻轻来了一下。
“待会儿医生说我脑震荡,我就说是你打的。”
“碰瓷儿是不是,”宋越说,“你刚说得头头是道的神情,有点像小郑。”
徐千律一边暗爽,一边嘴硬,“什么我像他啊,是他模仿我。”
宋越没眼看他,顿了顿又道:“那你,和你妈,既然你没有怪你妈,那……”
“打住啊,爸,”徐千律说,“我跟我妈,和我劝你和我妈完全是两码事。她不可能看得惯我,我也不可能被她管一辈子,她总会不爽我,不如我们各自安好。夫妻之间可以管与被管,这是情趣看个人选择;父母子女之间要一直存在管与被管,那就要出大问题。”
也许是经历一遭,徐千律看得清楚,也分得明白,“她习惯这样表达爱,表现身为父母的权威,那我感觉不再需要她的爱了。”
“况且,我说不怪她,不代表她没伤着我,她说我苦肉计这事儿,我估计能记一辈子。”
他没指望她能理解他的绝望,但她的做法倒是真的令他伤心了。
宋越头次知道当中隐情,将心比心,暂时止住话头,不再忍心逼徐千律去保证什么。
屋内片刻沉默,隐约只有84消毒液淡淡飘过。
“爸。”
正当宋越以为徐千律又有什么肺腑之言要和他这个爸爸倾诉,只听徐千律发自内心道:
“要实在和我妈相处不来,你们离了拉倒。”
宋越:儿子,别再逼你妈扇你。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