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世双殊[太吾绘卷]

　　莫礼骞跃身的速度极快，直接掠过了莫与笙叶献泽，似乎压根没有别的闲心逸念关注其他人。

　　等莫与笙回过神来，莫礼骞已经奔远了。

　　莫与笙心下恐慌至致，不等叶献泽劝阻，也来不及处理贼人营寨归来之后身上的伤势，也跟着莫礼骞身后去。

　　只是等到莫与笙赶到山门口的时候，莫礼骞早就纵马而去没了影踪。

　　莫与笙大喘着气，连拍原富来家门：“原富来！我借你家马匹一用！”

　　然后却不等回音、不等人来开门，自个儿去到棚屋牵了马儿，翻身骑上就走。

　　泥沙土地因为微雨而软润，有先前奔驰而过的马蹄子的痕迹。莫与笙循迹赶去。

　　变故一遭来得太快，叶献泽停留在原处，心下一个劲劝自己冷静。少顷，才决定先搞清楚事情原委再行动。

　　撩衣裳袍子，匆匆上石阶。只往聆音亭的方向瞄了一眼，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叶吟在聆音亭院门口。

　　身后聆音亭院门大开，随着轻雨微风晃动关不紧的门扉。叶吟垂手而立，目光看向山下，面色凝重。知觉到了叶献泽走近，却不侧目旁看。

　　“爹。莫师叔发生了何事？”

　　发生了何事？竟让莫礼骞走出了十几年没有走出的院门？

　　叶献泽开门见山。心房不安狂跳，他也很赶时间。

　　叶吟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地顺遂叶献泽的意愿，告知事情经过。反倒是斥责起叶献泽，拿儿子倾泻满腔郁郁不满：“贼人营寨征讨完了吗？战利品清点完了吗？有这闲心碎嘴，不如多去练功！”

　　要是平常他日，叶献泽听了斥责，也就自个儿跑去做事去了。只是今日不同，莫礼骞的行作很难不让人灾难联想。

　　叶献泽没有放弃，而是对着叶吟力争机会：“莫师叔和阿笙都出了谷外。我怎么能够还装作无事安坦呢？”

　　叶吟这才知道“莫与笙那小子也跟着出谷去了”，也不知该说是巧，还是不巧？

　　以为叶吟不会松口，又想转身去闲音亭问宛轻思，叶献泽转身准备离去。没迈出三五步，叶吟还是终究道出了惊天秘闻：

　　“璇女派掌门，莫与笙的母亲——入魔了。”

　　此时，叶献泽的惶骇大过震惊。

　　他曾在西峰禁闭室照料过失心人，要比百花谷中其他子弟更明白失心人的可怖之处。一朝入魔意识全无，除非太吾传人用短剑剑柄“伏虞”唤醒，否则再难得救。

　　若阿笙时隔十几年见到母亲，是那般可怖惨状……

　　叶献泽不敢细想。

　　走之前对叶吟匆匆留下一句：“璇女派之祸，非一宗一州之祸。爹，咱们若是能帮，为何不帮？”

　　莫礼骞和蒲忧怜的事，是私事。但是，如果是璇女派掌门的事，那就成了十五州共浮沉的大事。

　　叶吟被点醒。只是如果百花谷要出手，还得请示辛骨玉才能决断。

　　叶献泽本来是即刻就想出发的，但是在路过石阶岔口的时候，脚步停下来顿了顿，选择了先回院子一趟。

　　来不及点灯，在昏暗的屋内摸索，找着莫与笙那边立柜的钥匙。

　　理智劝诫叶献泽淡定，但是手上握着钥匙哆哆嗦嗦，暴露了叶献泽心内的五味杂陈还没有平复。

　　铜锁终于打开，“百光陆离琴”在立柜里幽幽光转。

　　叶献泽挪出，将琴负在背上，出屋门也寻马出发。

　　寻寻觅觅莽前冲，虑虑忧忧丢影踪。

　　迷迷茫茫何处去？心心念念莫扑空。

　　沿着泥沙土地上的马蹄印记指引，莫与笙终于到了江陵城城镇中来。

　　一路上丝毫不曾停歇，这让莫与笙染上了一股风霜疲累的神色。身上的百花谷衣裳湿旧，衣摆被泥沙溅沾，不很美观。

　　但是莫与笙理不来那么如此多了。

　　他牵着马儿，逮到一个路人就边用手比划着边问：“有劳。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着青裳，大概七尺高，手里拿着笛子的男子经过呢？”

　　路人，第一个说“不知道”。第二个说“没看到”。第三个说“不清楚”。

　　莫与笙并不气馁，又拉着马儿往江陵城中央走。

　　有江陵城中的下九流走卒认出莫与笙了，认出他是曾来过江陵城施救众人的百花谷子弟，凑上前去笑脸问候。

　　“莫小师父，怎么一个人来了江陵城？也不撑柄伞？倘若着了凉，可不好拖着病躯救人呐？”走卒不知莫与笙心底惶惶，只一如寻常招呼。

　　莫与笙答非所问：“有没有看到穿着也是百花谷装束的大师父经过？”

　　问得急切，神色正经。走卒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非同一般。

　　“没有。”莫与笙听了之后眸光黯淡。

　　实在很想偿还莫与笙先前施救的恩情，走卒连忙给莫与笙起了个主意：“莫小师父别慌！我这便去找找同是九流行当的弟兄姊妹们，问问有没有见到‘有这样的百花师父经过’？”

　　“快去！快去！”莫与笙推搡走卒，生怕再多晚一分。

　　走卒走后，莫与笙停在路边一家卖饼铺子旁边。失去了方向，又只能带着不安等待。他倚着卖饼铺棚的木杆子，就这样蹲身下来。

　　只能趁一点点空闲机会，恢复连日来奔波的辛苦。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没多久，只是莫与笙觉得过了很久。

　　走卒仍不见有消息得归，莫与笙开始有些隐隐的戾气不耐。他控制不住去想象，是不是发生的事情和璇女派有关联？是不是和娘亲蒲忧怜有关系？

　　但是又不敢随意靠直觉决断，生怕走错了路、偏了方向，离力挽狂澜的路子太远。

　　所以，纵使心底骇浪惊涛，他仍旧蹲身，劝着自己继续等走卒回来报信。

　　直到面前停了双靴子，垂首的眼前滞了一只想拉他起身的右手。

　　莫与笙抬头，是跟在后头的叶献泽找着他了。

　　忽地就有一霎，莫与笙的鼻子微酸、累目轻涩，委屈地偏头不敢承接叶献泽伸过来的手。

　　叶献泽一改往日的纵容和不紧不慢，见莫与笙不肯起身，也急促地径直去拉后者的臂膀。

　　“叶献泽！能不能不要这时候添乱！”莫与笙戾气的导火索被点燃，朝来人不明是非地撒泄。

　　拉着莫与笙臂膀的手并不松开，叶献泽不知道如何同莫与笙开口说出悲剧。嘴巴紧抿成一条直线，生怕说错一个字让莫与笙失控。

　　莫与笙无助得卸光了气力。反倒是叶献泽一反常态，就是用了蛮力把莫与笙硬生生从蹲姿拉直身板。

　　“叶献泽！我是有急事才出的谷，不是乱跑出来，也不是要闯祸！”莫与笙以为叶献泽是来抓他回谷去的，好说歹说。

　　甩手想挣，挣不脱。

　　“我知道莫师叔去了哪……”叶献泽惜字如金。

　　一句话轻柔柔，击碎了莫与笙周身架御起来的戾气屏障。

　　怒气软弱下来，莫与笙好言好语，却又迫不及待：“好好师兄！你且快告诉我。我解决完事物，就回谷里去。一定不耽搁、不拖沓！”

　　“我保证！”

　　叶献泽听完还是不多言语，只是松开了一直抓着莫与笙的手。他知道莫与笙一向说到做到，只是今日再听莫与笙保证的誓言，未免太过让人辛酸了。

　　“去了哪里，你说啊？”莫与笙还在句句紧逼。

　　没理会莫与笙的哀求，叶献泽转身上了他的马。莫与笙这才看到，好好师兄背上背着的“百光陆离琴”。

　　心底猜测的灾念，终究八八九九成了真。

　　于是莫与笙再不多问，也上马，抢在叶献泽之前开路。

　　走卒终于探听了消息回来，急急想报之莫与笙。但是到了卖饼铺子边的时候，只看到莫与笙和另一面熟的小师父、两马两人朝北向璇女峰绝尘而去。

　　此去他峰遥遥路，却是心头夜夜慕。

　　今朝终于踏征途，明知哀苦也奔赴。

　　无心去看一路到璇女峰的景致，只一个劲地打鞭催马。马儿终于不负所望，运送莫与笙叶献泽到了璇女峰山脚。

　　下了马的莫与笙却在璇女派山门口，有片刻退缩踌躇。

　　寻常人来造访璇女派的话，也和百花谷一样，会有相应的子弟在山门口接应或阻拦。但是今日，竟在山门外连璇女派婢子都不曾看见。

　　心内不安更盛，莫与笙再不停留，迈步上山。全然靠着直觉寻路，竖耳仔细聆听璇女峰上哪一处声音动静最大，然后折回再赶过去。

　　叶献泽看着莫与笙这边那边、来回寻找，只觉得背上负着的“百光陆离琴”仿佛有千斤般重。

　　只希望祈祷，知道了、看到了真相的莫与笙，别也悲极失控才好。

　　璇女派的大众子弟都聚在练武场。入了魔的蒲忧怜就在璇女派的练武场中央。

　　莫与笙再见到蒲忧怜的第一眼场景，就是如此——

　　蒲忧怜眸落清泪，清瞳呈猩红颜色。在练武场中央步子虚浮、跌跌荡荡，因为竹笛的乐曲声音，一边发狂一边克制。

　　芷兰色发带在方才与璇女派诸多子弟打斗的时候挑破掉落，蒲忧怜只能散发披头。

　　璇女派诸多子弟哪里是蒲忧怜的敌手？受了伤躺在各处动弹不得。

　　与失心狂症相抗的、吹竹笛乐曲的，不是旁人，正是莫礼骞。

　　他站在离蒲忧怜几丈远外的地方。吹曲的音式严谨，丝毫不慌不乱。只是看着妻子蒲忧怜的面容，悯惜和困痛在眼底轮转，暴露了年久相思悲苦的情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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