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

　　月亮关了灯，大家都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流向了过往。二十岁的瑞安站在海边呼唤着“妈妈”，妈妈穿着一件白衬衫，黑色长裙，散着过肩的黑色长发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和别人拍照，妈妈听不到瑞安的呼喊。瑞安看着相册里妈妈年轻的容貌，灿烂的笑脸。翻过照片，一首字迹工整秀丽的《虞美人》写在照片背后，“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妈妈喜欢在每张照片后面都题字写诗，妈妈一定是一个喜欢浪漫的女孩子吧。睡意朦胧间瑞安被拍打被子的声音唤醒，早上五点左右的阳光已然很温暖，瑞安蜷缩着靠在墙的一侧，妈妈半蹲着整理着被子，妈妈的脸色平静，认真的拍打着颜色红绿又有些脏污的被褥，多年如一日的生活已经融在了妈妈的血液里，妹妹哼哼唧唧的不愿意早起卷着被子又睡过去，瑞安轻轻扬起脖子，炕头的位置早已空了，爸爸应该在茅厕，瑞安困意满满，眼神有些无措的在妈妈和妹妹之间跳跃，自己如果还赖着不起妈妈看着一定会觉得有些烦躁，可妹妹如果不起自己也就可以心安的再躺一会儿。胆怯的瑞安连这点小事都不敢为自己争取。被褥间抖落的灰尘就像千军万马般踏在瑞安的心尖上，瑞安没有再犹豫，起身穿好衣服，整齐的叠好被褥，像一个机器人一样规矩的坐在一旁，不出声，不抬头，像个正在忏悔的罪人。妈妈坐在厨房，一把一把地折断玉米秸秆，烧火做饭，一言不语。瑞安那时还不懂，火坑里燃烧的是妈妈几十年的年华，折断的是妈妈年轻的脊背。“吃饭了，赶紧点，上午和你爸还有两车粪要洒”，瑞安和妹妹走到饭桌，大家都默契地低着头吃饭。爸爸向来是最沉默的，妈妈给每个人剥了一个鸡蛋，最后把自己的放到了爸爸碗里，一大盆的豆角排骨炖土豆，瑞安吃的很香，排骨很香，妈妈的碗前放着小半盆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剩菜残羹，妈妈用着汤水拌着米饭，不曾看一眼瑞安吃的很香的排骨。后门的牡丹开得红艳，大朵大朵的花压下枝头，晨风拂过，沉重的花朵像是弹簧球一般上下跳跃着，牡丹花旁的几簇丑菊花，□□细弱，抬头迎着风和朝阳，随风扬起的花苞轻易就被折断，姿态竟不及牡丹飘落的花瓣唯美。漂亮的东西总要承担一些重量，而不漂亮的东西就只有重量。
　　瑞安觉得牡丹实在美丽刺眼，像针扎在心上涌出的鲜血一样清醒艳丽。瑞安只呆呆地望着后山，时间无聊地流逝着，山的后面还是山。在地里干了一个上午的农活，妈妈突然变成了一头暴躁冒着热汗的赤红色母牛，瑞安的心脏开始不安起来，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不敢抬头走路。“哐当····咣当···”摔门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妈妈好像要把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尽，爸爸抽着烟轻皱着眉头坐在客厅椅子上，随风而去的烟雾就像是人的愁绪，绵绵不绝的融在空气里。“一点活都干不好，你要是能有你哥一半的上心，”，瑞安从小到大听到父母间交流最多的词汇就是“倒霉”二字，妈妈句句不离，爸爸句句不应，永远沉默着。妈妈摔够了，骂够了，就一个人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烧火做饭，薄弱的的肩膀就像瑞安此时手里翻的书页，那般脆弱的可以轻易折起撕毁。
　　炙热的午后太阳永远高高地挂在那里，太阳随手撒下的红色颜料晕染着大地，后背与心肝。妈妈睡眠质量从来都不好，瑞安困顿的快睁不开眼，室外像铁板烧，室内像蒸馒头。妈妈就那样靠在枕头上看着窗外，眼神里没有任何一丝忧伤，也没有任何一丝喜悦，也没有耕种了一上午的劳累与困顿。妈妈是机器人吗？。妹妹早已呼呼睡在沙发上，爸爸吃完午饭就出门办事情了。三点左右日头还算毒着呢，妈妈围起了红头巾，舀了一瓢冷水，两个鸡蛋，重回了战场。瑞安有些烦热，穿上拖鞋去了隔壁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两个人正坐在后门口吹风“小儿子又去打麻将了，”爷爷抽了一口老旱烟，皱起的眉头，粗糙的双手，爷爷叹了一口气，瑞安觉得这口气生生堵在了自己心口，瑞安一直知道，一直都知道爸爸偶尔是会去打麻将的，甚至瑞安有时候也会帮忙掩护，因为妈妈的脾气一点就炸，而每次吵架妈妈却只会饿着自己不吃饭，瑞安不喜欢两个人吵架，也很害怕两个人吵架。瑞安跑向大街跑向土地里的妈妈，可是懦弱的瑞安越跑越慢，妈妈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妈妈不足一米六的身高，那个推土车已经快到妈妈胸口的位置，妈妈迈出的每一步都憋足了力气，土地坑洼不平，张着血喷大口吞咽着妈妈的双脚。推土车装满了粪土，瑞安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用婴儿车推着妹妹在院里遛弯。汗水沿着额头，眼角顺流而下，瑞安快看不清妈妈推着的究竟是什么了，瑞安的内心多么的希望那是一辆婴儿车，妈妈拿起铁锹将粪土挥洒到田里，动作一气呵成。瑞安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碎掉了，瑞安转身往家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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