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夏天

　　自从白曦脚受伤后，李芬几乎天天都在家里熬骨头汤，美名其曰：吃啥补啥。连续吃了一个星期，每天都是满满一大锅骨头汤，汤里沉着几根油腻腻的棒骨，上面挂着炖得软烂脱骨的肉。乍一看还是很有食欲，喝起来也很好喝 ，可是喝了一周。。。
　　白川皱起眉，有些不满地随口抱怨了一句：“又是骨头，就算是狗也要吃腻味了。”
　　“爱吃不吃，狗至少还能顾家。”李芬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拔高音调吼回去。
　　白川往嘴里扒拉一口饭，默默闭上嘴。
　　他不想和李芬吵。
　　白曦端着碗骨头汤，汤头熬得发白，上面还飘着两颗葱花，看着很是诱人。整整一个星期的骨头汤，自他脚崴开始，风雨无阻，白川说得倒也话糙理不糙，确实是就算是狗也会吃腻吧。
　　慢吞吞地把汤喝完，又在李芬的监督下吃了两碗饭，白曦终于结束了这次还算和谐的晚饭。
　　他天生的吃不胖体质，就算李芬总爱逼他多吃点，也没胖起来过，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清瘦，没人知道为什么。
　　等李芬在厨房洗碗，白川不知道坐在沙发里鼓捣什么揣进包里，鬼鬼祟祟地踱到门口对厨房里说：“我出去沿河走走啊。”
　　地点和目的清晰明确。白曦见机立马跟出来，也跟着说：“那我跟爸一起出去走走。”
　　李芬探个头出来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奇了怪了，你俩爷子怎么想着一起出去了？”
　　白川也奇怪地看了白曦一眼，白曦很镇定地说：“就想散散步而已。”
　　出奇的，李芬这次只是犹豫了下，就大方地同意让他们出门，连白川都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李芬眼皮一挑，手一叉腰：“怎么？不想出去了？”
　　白川立马道：“没没没，出出出，现在就出！”
　　他知道白川出去不是散步——刚刚他看见他又偷偷窝沙发里数零钱。刚一出门，还没等白川开口，白曦就主动提议：“爸，我还要去街上买点东西，等会你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吧。”
　　白川也正在想怎么才能甩掉儿子去打牌，难得周末，他也想出去好好放松娱乐一下，白曦这一提正好落在他心坎上，心里暗笑，但面上还是板着脸做了个严肃的形象：“行，你注意安全啊，别乱跑。”
　　白曦和白川在巷子口分道扬镳，各走各的。白曦在巷口站了会，才慢慢走向了路口处孤零零屹立着的小卖部。
　　还没走近就听见电视的声音。小卖部里丁大爷还坐在他破旧的摇椅里，晃悠悠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放的是03年版的《天龙八部》。看到有人来，丁大爷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白曦。
　　“哟，小曦呀。”丁爷爷笑眯了眼，整张脸沟壑遍布，精神气儿却还是很好。
　　“丁爷爷，”白曦礼貌地打了招呼，不动声色地往里看了看，确定黎晨不在后心里有些失落。
　　再三犹豫后，他还是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黎晨今天不在吗？”
　　“小晨？你们认识？”
　　白曦眼神飘了下，落在腿侧的双手悄声握紧了拳头，终于说出了他曾经没有说出的话：“认识，我们是同学。”
　　丁大爷顿时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朗声道：“黎晨那孩子，都没和我说过！”像是责怪，但又更像是欣喜的宠溺。
　　“丁爷爷，黎晨今天没来吗？”白曦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这次问得顺畅很多，不再有刚刚那种难言的滞碍感。
　　丁大爷摆摆手，脸色唰地垮下来：“没来，估计又去哪鬼混了，可能打游戏去了吧。”
　　“哦...”
　　白曦隐藏好心底的失落，告别丁大爷后，漫无目的地走上街。不远处政府新修的河中喷泉到点开始运行，花花绿绿的彩光在河中闪烁，周围围起来一大批看热闹的居民，一簇簇的人偷挤在河边。
　　他突然想起一个地方，黎晨可能会在的地方。他听金朝提起过那个网吧，他们口中曾经提过的“老地方”。
　　黎晨从网吧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在楼梯口旁边站着的白曦。
　　夏天的余热早已经彻底散去，秋风带上些冷冽的意味吹乱了少年的头发，白曦头上顶着几根呆毛，站在发光的广告牌旁边盯着地面发呆。
　　“喂，你在这儿干嘛。”黎晨抬着伤手走过去问他。
　　他手还没好，打游戏的时候操作不方便，今天开了两局以后就没什么兴致再玩下去，就提前出来了，结果一出来就看见了白曦。
　　也算是意外之喜。
　　白曦迷茫抬起头，眼神逐渐聚焦在一起，难得透着些呆愣的萌点。他很诚实地说：“我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白曦还是很诚实：“猜的。”
　　黎晨皱起眉：“要是我没在这怎么办。”
　　白曦沉默了一下，又抿抿唇，回答道：“那我就回去。”
　　黎晨笑了，伸手摸了把白曦乱糟糟的头发，心情似乎颇好：“那你找到我了，走吧。”
　　他没有问白曦为什么找他、找他干嘛，两人慢吞吞地穿过街道、巷口，走进镇上的步行街。这个点街上很多人，每个门店都亮着灯，闪着招牌，有的还放着音乐和吆喝，他们俩挨得不近不远，气氛沉默中又有种莫名的和谐。
　　黎晨带着白曦走向一家奶茶店。
　　黎晨问他：“有没有想喝吗？”
　　“没有。”白曦摇摇头，看见黎晨皱起了眉，又看着他的眼睛补充了一句：“是真的没有。”
　　最后白曦抱着一杯热乎乎的小丸子奶茶和黎晨并排着走出了奶茶店。黎晨嘬了口手里的奶茶，凑过去问他：“甜不甜？”
　　白曦也嘬了口奶茶，很诚恳的点评：“挺甜的。”
　　黎晨笑着说：“我问你的是会不会太甜了，我给点的全糖。”
　　白曦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是挺甜的。”
　　“那好喝吗？”
　　“嗯。”
　　黎晨看着他笑，两人又沉默地抱着奶茶并排着又慢慢走出了街道，来到河边，顺着河岸的石栏杆往上走。
　　前面的喷泉表演还在进行，人群站在河两边，把喷泉层层围住。
　　他们俩也走过去看了会，不知道是故意设计还是装备没有匹配好，那个喷泉跳起来的时候，喷出的水花跨过了半个河流，唰啦啦地浇在围观群众的身上。
　　白曦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奶茶，身上就不可避免地淋上了水。幸好他们在外围，淋得并不多。他偏过头去看，发现黎晨也和他一样，也用手先捂住了奶茶。
　　白曦笑了下，听见黎晨在旁边骂骂咧咧地吐着脏字，捂着奶茶的手悄悄紧了些。
　　他俩立刻就走开了，谁也不愿意再多看一轮，而他们背后那些被淋到的居民还围在一起欢呼。
　　“那个河夏天很臭。”他们走了一会儿，白曦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始说起话来，“只是现在天冷，味道淡下去了。里面有很多垃圾，特别脏，我一直怀疑里面的生物会不会变异。”
　　“不过每天都有一些老爷爷去河边钓鱼，不知道他们钓上来会不会吃。”
　　白曦嘬了口奶茶，继续自顾自地说他的话：“不过我很喜欢看他们钓鱼，感觉他们总是过得很自在悠闲。他们还会和我说他们钓了些什么鱼，还有个爷爷说要送我，但我没要，因为我不喜欢鱼。”
　　“但是我妈好像喜欢。”白曦说：“她这次还给我炖了一个星期骨头汤，刚开始还是挺好喝的，但是喝太久了，都腻了。她还非逼我喝里面那个骨髓，说以形补形。不过那也比吃鱼好。”
　　男生声音不大，说话慢吞吞的，清亮的声线听起来很是悦耳。黎晨端着杯奶茶，一边吸一边安静地听他絮絮叨叨地念叨那些事情，竟不觉得烦人。
　　河边挂着彩色的灯，两边河边的石护栏下也亮着暗灯，却怎么也照不亮这边地方，忽明忽暗地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梦幻感。借着昏暗，他们也不怕有人看见他们，就并排着慢慢走在河边上，直到白曦把奶茶喝完。
　　奶茶见底，吸管发出“嘶嘶”的用力吸杯底奶茶的声音，引起黎晨的注意。
　　“怎么想着说这些。”黎晨笑着问他。
　　今晚遇到白曦之后，他似乎一直都是笑着的。
　　“是你说的，我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
　　白曦微低着头半垂着眼，表情淡淡的，手里还拿着吸管去戳杯里剩下的小丸子，就像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嗯。”黎晨无话可说，只能恶劣地揉了把白曦的头，故作愤恨道，“但我可没想到你还是个话唠。”
　　白曦的脸有些发烫，他很庆幸如今光线的昏暗，恰当地遮掩住了他的表情。
　　两人又开始沿河边走，但是这次距离拉近了很多，两个肩时不时碰到一起，却没人把距离再拉开。
　　直到白川打电话过来。
　　白曦迅速按掉包里震动得夸张的手机，对黎晨说：“我得回去了。”
　　“嗯。”
　　然后就像看到白曦时没有多问什么一样，分开时黎晨也没有多说什么。
　　分开后白曦才掏出包里的手机出来给白川回电话，他用的是一款很老的老人机，电话刚一拨出去，白川的土味彩铃就从老人机扩音器一样的喇叭里飘出来。
　　“喂？曦曦？”白川的声音从喇叭里扩出来，“刚刚怎么把我挂了？”
　　白曦把手机稍微拿远了点，对着收声孔说：“不小心按到了，我现在马上回来。”
　　白川也没多想，“嗯”了一声，“那行，我就巷子口那里，你快点。”
　　白曦挂了电话朝巷子口飞奔过去，路程不是很远，但还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弓着腰喘气。
　　白川看了眼时间，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才十来分钟就喘成这样，小伙子平时还是多练练吧。”
　　白川和白曦走后没多就，黎晨也回到了小卖部里。
　　丁大爷还坐在他的摇椅里一晃一晃的，看到黎晨后也没什么反应，接着躺着看他的电视剧。黎晨便搬了个小板凳出来坐在旁边和他一起看。
　　等一集看完，丁大爷想着和黎晨说白曦来找他的事。
　　“他来问你了？”黎晨诧异了一瞬，没忍住挑了挑眉。
　　丁大爷转向他，伸手一个爆栗敲在了黎晨肩上。
　　“嘿！打我干嘛？”
　　“哼。”丁大爷冷哼一声，傲娇地看着他，“之前不是还和我说不认识吗，明明就是同学，还骗我这个老头子！”
　　黎晨收敛好表情，说：“那不是怕你缠着我问东问西的吗？”
　　丁大爷不乐意了：“我什么时候问东问西了？”
　　“现在。”
　　“你这崽子。”
　　黎晨成功地又挨了一个爆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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