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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从口入(二)
牵马的小二几乎是冲进来,大声吼道:“什么人,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小安几乎被这一声大吼惊到了,说:“我们水囊落在了马鞍上,来取水囊。”
小二马上赔着笑脸说:“不是,不是,不是说客官您。客官您请便。”
说着小二像是猴子捞月似的,弯腰在满地厚厚的干草中一搂。一手一个,搂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出来。
“阿娘。”那小孩子见藏不住了,落地就要往女儿怀里钻。
“小宝乖,小宝不怕。”女人眉头紧皱,满脸愁容。“这是您的水囊吧,我在门口捡到的。”
小安接过水囊,正是安伽刚刚取水用的那个。还没来得及道谢,却听见小二崩溃大吼:“不是让你走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女人期期艾艾:“我,我不进厨房,我在马厩带着还不行吗?”
小二和门口热情亲厚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跳着脚大喊:“马厩也有客人来,你看他们不就到马厩来了吗?”
女人说:“我可以藏起来,躲在草堆里头,若是这马厩也不能呆,我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了。”
小二气得快疯了,又不敢大声说:“小宝得的是时疫,时疫!掌柜直接给了孙郎中一两银,让他别说出去。咱们这是饮食店!绝对不能有这种事!”
小二挟着这对母子的胳膊,把二人拖出后院。
安伽一只手按在小安肩上,示意她不要上去。
小安眼睛一垂,甩开安伽的手:“我看不惯。”
安伽赶忙拉住小安的手臂:“小二说得有道理,这么多人在这里吃饭,得了时疫的人住在这儿,怕是不能开门营业了。”
小二连忙说:“就是就是,掌柜发话了,只要小宝一好,你们立马就能回来。咱们张家饮食店,始终留着你的位置。只要你带着小宝出去避一避,就当是为了店里。掌柜也给你钱了不是,出去随便找个地方,等几天再回来怎么不行。”
女人几乎要哭出来:“我没有文牒,根本找不到地方落脚。求您行行好,给我们片茅檐遮雨就行。小宝病成这个样子,流落街头他哪里还有活路。求您行行好。”
小二也要哭了:“我也求您行行好,您在这儿我们全都得喝西北风。”
一直把头埋在女人怀里的小宝抬起头:“阿娘我想去茅房。”
女人说:“求求您了,孩子想去茅房,让他先去茅房行不行?”
小二连忙摇头加摆手:“不行不行,孩子得了时疫,郎中说共用茅房会传染,让他去茅房整个店里都要染病。”
“阿娘我忍不住了。”小宝说。
小二见说理不成,就要直接上手推搡。
小安再也看不下去,一手压在小二肩头:“且慢。”
“不是,这位客官,小店也是想对广大食客负责呀。”小二真的要哭出来了。
“噗呲”一声,一股腥臭的气味弥散开来。
小宝说:“阿娘我,我憋不住了。”随着这一声响屁,小宝拉裤子了。蛋花汤一样的粪便从裤脚流下来,臭味霸道地攻占了整个后院。
“啊!!!”小二尖叫起来,“你看!你自己看!赶紧滚,不然我就叫掌柜了!”
“阿娘……”小宝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对不起。”
女人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小安解开外衫,给小宝围上,遮住污秽的排泄物。
小二赶忙阻拦:“不行啊这是时疫!”
小安说:“我知道有人可以治他的病,你愿不愿跟我来。”
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小安说:“跟我来。”
安伽弯腰钻马厩,又弯着腰牵马出来。“我们走,”安伽说,“要是粪便能传染,你们这店可能还得关几天。我看马厩地上有好几滩,你袖子上也有。”
“啊!!!”身后传来小二崩溃的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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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让小宝和女人坐在马上,自己和安伽牵马。
出了西市,冷静下来。小安才想到,王府中还有两个孕妇,她不能把人带去王府。而且女人和孩子没有身份文牒,也不能住店。思前想后,能落脚的地方只有城外南塔营。
出了西市,女人止住哭泣,才说明白事情的原委:“张家饮食店的掌柜也不是刻薄人。春日忽冷忽热,小宝昨日晚上开始上吐下泻。掌柜还从柜台拿钱出来,请了郎中。”
女人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继续说下去:“可是郎中一听小宝的情况,连看小宝都不愿意看一眼,转身就走,说是时疫,治不了,会传染。饮食店也得关门。”
“店里上上下下十几口人等着赚钱养家,肯定不能关门,只好说让我们走。”女人絮絮地说。
“我叫文娘,生在碎叶城,爷娘都是碎叶城里的汉人。后来西边乱了,逃难来了旧都城当厨娘。前几年乱的时候还好些,近几个月查的严了,我这种没有文牒的,被发现了是要遣返的。”女人哀哀戚戚。
赶着落日的余晖出了城,文娘才开口问道:“恩公,这是要去哪里?”
安伽说:“城外有个营寨,近些年荒废了,但是水井屋舍都是好的。我留些干粮,你们可以在那边暂时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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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从角门钻进涵碧园的小院子,已经接近丑时了。
子夜扶着后腰站在中庭,皱着眉头责备:“小安!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的外衫呢?”
小安被说了也不恼,笑呵呵的。子夜从前总是小心怯懦的,近几日才渐渐敢说说话。小安和明之都有点纵着她的意思。
小安压低了声音,说:“明之呢?她睡了吗?”
“等你呢,担心你出城遇到事儿了。”明之从庭中的躺椅上起来。
“是怕我跟安伽走了,不回来了吧,”小安笑着说,“这个院子没有我不行的。”
崔明之哼了一声:“胡说,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还学会开玩笑了。”
小安正色解释道:“今日确实是遇到事儿了,本来日落之前能回来的。”
子夜上来,拉着小安的手问:“怎么了?”
小安赶忙把手抽出来。
子夜愣了,没想动自己关心被排斥:“这是,怎么了?”
小安赶紧解释:“不是,我手上脏,你暂时别碰我。”
这回崔明之也惊讶了:“怎么回事?”
小安说:“安伽带我去西市,我们遇见一个上吐下泻的小孩儿。别人说,是时疫,会传染。”
崔明之:“啊?时疫?”
小安解释:“店家要把那个母女赶走,她们没有文牒,无处可去,我就带她们去了城外,一个叫南塔营的荒村。”
崔明之:“那小孩怎么办?”
小安就等这句话了。
崔明之:“我明天一早跟你出城,去看看。”
小安点头。
子夜皱起眉头:“可是时疫,万一是真的……”
崔明之说:“那也不能见死不救。”
“我们明天去看看,”崔明之说,“小安你好好洗手,别碰子夜。”
小安点头如捣蒜:“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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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晋王妃专门发话,准许明之借用车马。于是天光微微发白,崔明之和小安两人就顺利地骑马出城。
到南塔营时,才刚刚晌午。文娘在场院中间的井边汲水。
“我看看小宝,他昨晚好些了吗?”一见面,明之开门见山地说。
文娘看了看明之周身光泽柔顺的衣料,一时不敢相信这就是请来看诊的大夫。
小安说:“这是崔明之,当朝仙师的亲传弟子。”
文娘更疑惑了,不敢相信仙师的弟子会来荒村,给一个身无分文,甚至连身份文牒都没有的孩子看病。
安伽从屋里走出来:“夫人也曾救过安某性命。”
文娘这才相信,放下水桶,引着两人走进一间屋子。
崔明之一边走一边问:“昨晚到今天,拉了几次,吐了几次?大约多少,大便是什么样子的?”
文娘心力憔悴,迎面听到这一连串的问题,竟然被问住了。
崔明之只好耐下心来,一个一个问:“昨天到现在,小宝拉了几次?吐了几次?”
文娘摇摇头:“太多了,记不清了。”
“大概呢?五次?十次?”
文娘仔细回忆片刻:“大概有,七八次。还吐了一次。”
“大概拉了吐了有多少?恭桶倒了几次?”
文娘说:“倒了两次,至少得有一桶半。”
崔明之变了脸色,听小安说,小宝不过三四岁,这样腹泻可能会有危险。
崔明之接着问:“喝了多少水?吃东西没有?”
文娘见崔明之脸色变得严肃了,有些害怕:“他只吃了小半块胡饼,还吐了。后来就只敢喝些水。”
崔明之推门走进屋子。排泄物的腥臭气味扑面而来。崔明之眉头紧皱,却没有停下脚步。
孩子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已经很没有精神了。眼窝微微凹陷下去。
崔明之顾不上其它,捞起小宝的手臂。手上皮肤微微发干,脉率偏快,指端冰冷。
“让我看看孩子的大便。”崔明之沉声说。
文娘不敢耽误,掀开恭桶。里面的排泄物哪里还有大便的样子,几乎全是微微浑浊的水,散发恶臭。
文娘嗫嚅着问:“很严重吗?我的小宝,他还有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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