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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尘河水
沈栩篱看向楚昌鹤毫无情绪的眼底,道:“师兄,我先去后厅看看,想必崔文哲他们也在,我去叫他们。”
楚昌鹤点点头。
沈栩篱走后,他转过身揖礼,道:“万俟宫主还有什么吩咐?”
万俟棠眼中似有泪,她道:“你走近一点。”
楚昌鹤先是一顿,随后没说什么也照做了。
他见万俟棠迟迟不说话,便道:“若是万俟宫主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正准备行拜别礼时,万俟棠开口道:“这些年,危月仙尊待你可好?”
楚昌鹤语气毫无起伏:“师傅澧兰沅芷,待人亲厚,对谁亦是如此。”
万俟棠面色憔悴,点头道:“好好,有他护着你,没受苦就好。”
楚昌鹤缓缓抬头,想问“宫主就如此笃定我没受过苦?”但他终究没问出口,好不容易清理好的伤口,他不想这么快就再将它撕开。
他觉得,这个伤口还是永远别暴露才最好。
楚昌鹤不知怎么的突然被扯入了那段模糊回忆。那时候他十二岁,原本接济他的邻居杜家接连出事。
杜伯伯家有一儿杜真、一女杜兰,原本也是美满家庭,就算楚昌鹤这样一个外人,在杜家也能感觉到属于家的温馨。
他十二岁那年,杜真染上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一直还不上。最后被仇家断了一手一脚,没了生志投河身亡,尸体过了两天才打捞上来。
杜伯伯一夜白头,伤心欲绝,失了唯一的儿子,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过了没半年也跟着去了。
杜伯母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最后被迫改嫁不成,以死明志,在杜真投河的地方也跳下了下去。
一家三口在一年内都去了,只有杜兰在事发前嫁了人,也是杜家仅存之人了。
原本楚昌鹤在杜家帮忙还有口饭吃,杜家事变后,楚昌鹤也没了庇护。
他四处帮忙打杂、干苦力活。明明也赚不了几个铜板,那些老板见他年纪小,好欺负好说话,不仅一个劲压榨他,还克扣他应得的工钱。
楚昌鹤知道自己吃亏,但是他无可奈何,没有人能帮他撑腰。
他从来不觉得是自己行为能力有问题,说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本身不够强大才会被人欺负。
那天他刚刚帮人搬完了东西,小心翼翼地把工钱揣进怀里。趴到溪河边的一个泉眼处,用手荡了一下,再捧起水一饮而下。
他用袖子擦了嘴边的水珠,看着水里的自己发了一会儿呆,心想,我以后就只能这样了吗?他猛地将脸扎入溪水中,那种窒息感仿佛能激起他与生活对抗的斗志。
憋到极限后,他又抬起头来,离开水面后大口大口地呼吸。袖子在脸上一顿乱抹,他又看向水波中歪歪扭扭的自己,却看到多了一个仙气飘飘的倒影。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个倒影还没消失,便转头看向那个倒影的实体,果真立着一人。
那人手持法杖,道骨仙风,眉间的清明是他从未见过的干净。楚昌鹤没见过这身打扮的,木木地问道:“我这是……死了吗?”
辛玄闻言笑了一下,道:“小小年纪就存着死志?”
楚昌鹤摇摇头,透过辛玄看向他身后的天空,道:“不不不,我想活着。”
辛玄问道:“想活着却往水里钻?”
楚昌鹤回道:“我只是觉得生活太苦了,我好像有些麻木了。只有这样,才能提醒我,提醒我还活着。”
“你觉得生活太苦了,那你为何还想活着?”
“我想和它斗下去,我觉得我的人生不该如此。”
辛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问道:“依你之见,你的人生该是如何?”
楚昌鹤眼中似有光,他道:“我应该在这乱世中活出自己别样的人生。到那时,若是看见世间有身处与我现在境地相同的人,我就可以帮助他们了。”
“走吧。”
“去哪儿?”
“给你找个活儿,包吃包住。”
那天,辛玄把破败不堪的楚昌鹤捡回了长仙门。
入了门拜了师,他便天天苦练,再加上根基上乘,两年内修为已超常人。
他记得他十四岁那年,门中举办了弟子比试大会。与他比试的人正好是傅良峰。
若是换了其他修为比傅良峰高的人,肯定不会让傅良峰输。但是楚昌鹤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几招之内,傅良峰便被打得屁滚尿流,傅良峰觉得是眼前这个人让自己蒙了羞。
几日后,傅良峰将楚昌鹤诓到连接罗门台和清心洞的渡尘桥上,傅良峰打不过他,叫了好几个人趁他不注意才将他推下渡尘河水之中。
正值寒冬腊月,那片河是活的,没有结冰,而不远处便是直落向下的瀑布,一旦跟着瀑布下去,便连尸骨都捡不回来。
楚昌鹤拼命地往岸边游,刚摸到岸边未化的积雪便被人重重踩了一脚。
傅良峰呸道:“真是没眼力见的东西。”
他被人踹回去了,那溪水冰冷刺骨,他已经开始丧失知觉了,但是他不能放弃,他又朝另一头的岸边游去。
终于,这次像是傅良峰善心大发了一样,没有为难他。
楚昌鹤浑身麻木躺在积雪之上,看着傅良峰走远了。
他就那样躺着,没多久身上的残水开始结成了细细碎碎的冰碴子。他好冷,感觉血液骨头还有器官,都已经结冰了,麻木之中带有深入骨髓的疼痛,是那种突然缓过来的刺痛。
他支起这一具似死非活的身体,一步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到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院子里。好冷清啊,如果现在有个人能接住他就好了,他好累啊。
他真是这么想的,那是他突然冒出的曾经从未想过的念头。
后来他抱着炭盆睡过去了。那天之后,他的身体仿佛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就很少外出,总是缩在屋子里守着炭盆,他确实比一般人更怕冷。
他想过要报仇,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算将此事捅出去,最后得到的回复也只会说同门之间的小玩小闹而已,又没伤及性命。
他知道若是说出去,辛玄肯定有心为自己讨回公道,可那傅良峰身后,说小了,是傅盛华,说大了,那便是整个长仙门。
他知道,没有人能护得住他。
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也不想为了一个渣滓失去阅览人间的机会,这人世间,还有许多美好之事他未曾见过碰过。
他想,或许等到自己有足够能力的那一天,便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得了他了。
楚昌鹤从那千丝万缕的回忆中挣扎出来,看向万俟棠,道:“不劳宫主挂心了。”他语气平静得仿佛方才的那些回忆都不曾在他身上发生过。
万俟棠柔声问道:“你……还怨我吗?”
她望着楚昌鹤的眼睛,在寻求一个答案,但是她又怕自己无法接受,那只手将扶手捏得死死的。
楚昌鹤不答,只行了拜别礼道:“晚辈先走了。”
他没有管万俟棠脸上悬挂的泪珠,直直地进了后厅去找人。
刚踏进后厅的门,便迎面飞来一个食案,楚昌鹤稳稳接住,放下后发现这屋内一片狼藉。
沈栩篱和傅良峰相对而立,刚刚那个食案就是傅良峰顺手抄起的东西,沈栩篱躲过去了,便顺势飞向了门外。
楚昌鹤左看看,发现程衢和聂思姝揪着万俟璟在一旁盘地而坐,还磕着瓜子。
右看看,那崔文哲想劝又不敢上的样子。
崔文哲看楚昌鹤来了,便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楚师兄,你看这……”
不等楚昌鹤说话,万俟璟倒是先开口了:“呆子,你别管他们了,让他们打吧。打完我直接把损坏物品列一个清单,再交给他爹就行了,这人是死是活就别管了。”她是在跟崔文哲说话。
楚昌鹤还有些搞不清发生了什么,问道:“栩篱,怎么打起来了?”
沈栩篱闻言转过身来,缓声道:“无事,小打小闹而已。”
楚昌鹤犹豫道:“小打小闹也别……”也别把人家拆了吧。
傅良峰冷哼道:“小打小闹?呵呵,楚昌鹤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师弟,他想杀了我!他要杀了我啊!”
楚昌鹤越听越糊涂,道:“栩篱为何要杀你?”
傅良峰嘲讽道:“呵呵,你别装傻了!他为什么想杀我你不知道吗?不就是因为那次我让你跪了两天,他就要杀我!”
沈栩篱瞥了一眼傅良峰,又看向楚昌鹤,道:“师兄先到旁边等我一会儿,这账算完了咱们就回去。”
楚昌鹤稀里糊涂地被程衢拉到角落嗑瓜子去了,崔文哲也放弃了,一屁股坐到万俟璟旁边。楚昌鹤皱眉问道:“怎么打起来的?”
程衢吐了瓜子壳,道:“刚刚咱们几个在这儿坐着,虽然话少,但还算和谐。谁知道栩篱弟来了之后,傅良峰跟见了鬼似的,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极其不安分。”
他指着傅良峰,摇摇头道:“栩篱弟看他这副样子便好心问道怎么了,谁知道他跟炸毛了一样破口大骂,骂得那叫一个,”他直摆手啧啧道:“换了我早就一拳打上去了,也就栩篱弟忍得了。”
楚昌鹤不解道:“他说栩篱要杀了他是什么意思,栩篱起杀意了?”
程衢道:“什么杀意啊,栩篱弟连手都没还,哪儿跟杀意扯得上关系?”
楚昌鹤看着崔文哲徒手劈了一个飞向万俟璟的茶杯,又问道:“谁先动的手?”
聂思姝接话道:“还用说嘛,那肯定是傅良峰嘛。你看那斯斯文文的沈栩篱,像是那种先挑事的人吗?”她目光落在前方剑拔弩张的两人,“刚刚沈师弟已经把各仙门的分布给我们说了,等会儿我和程衢回门帮忙,你们俩也一同回门?”
楚昌鹤心想,长得好看就是好,还能靠脸拉拉好感,他轻声回道:“嗯”。
万俟璟歪头隔着一个聂思姝看过来,道:“我也去长仙门,等会儿跟你们一起。”
楚昌鹤还没开口应,一旁的崔文哲先急了:“璟姑娘怎可与我们一同前往?现在长仙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沦陷,姑娘还是别去了。”
“崔师弟说得对,你还是别以身犯险了。”楚昌鹤不无赞同道。
万俟璟看着楚昌鹤不语,又将视线挪回去了,对崔文哲道:“呆子,别小瞧我了,咱们走着瞧。”
傅良峰还在发疯,旁边有什么东西就抄起来朝沈栩篱扔去。
沈栩篱像一直不曾动手,这会儿像是看他疯够了,便缓缓向傅良峰走去。
他之前一直不还手,傅良峰以为是他怕了,不敢在众多认面前对他动手。如今看他有了动作,便想起那次他拿剑指着自己喉间的那次,他急忙后退,退无可退处,慌乱问道:“你……你想干嘛?!”
沈栩篱就离他半臂的距离,语气平静道:“傅师兄冷静一下。”话落便一拳打向傅良峰腹部,傅良峰痛得只叫。
角落的五个人被这一声惊到了,齐齐看过去。
楚昌鹤站起来准备去拉架,虽然他也很讨厌傅良峰,但是傅良峰不该死在此时此地,他怕再继续下去真会出事。
刚站起来便被一左一右的聂思姝和程衢拉了下去。
聂思姝道:“我可看不惯那小子很久了,一天天的,出门都是横着走。你也别管,他俩的私人恩怨让他俩自己解决去。”
只见沈栩篱附在傅良峰耳边小声道:“我劝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你和魔族的那些勾当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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