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

　　双胞胎虽说只修了三百年，可因着长明灯的滋养，三百年道行绝非普通妖灵的三百年，没了长明灯和凤栖谷，舍去的两百年道行更是绝非再来两百年便可弥补的。再者，舍了两百年便是寿命减了远不止两百年，妖灵虽是寿命漫长，可也并非无定数，哪怕如花钿修到九尾上仙的程度也并非全然不在乎岁月。若有一日真就寸了，九尾尽失，那也是要入轮回去的。但两百年对花钿来说到底算是短暂，无甚所谓，可对双胞胎来说就不是了。

　　千年才出了一个花钿，岂是那般容易的。修行不易，不是谁都愿意慷他人之慨的。

　　然而这些取舍显然过没过花雯脑袋，花雯几乎是不假思索迫不及待便答道：“救！”

　　“你可以好好想想，无论你选择什么，哥哥都理解，都会尊重你的。”

　　“救！要是花蕊不在了，我还要那么长的寿命做什么呢，那样孤单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花雯的眼神几近落寞，像是还没有亲历便已设身处地地感受到了。同卵双生的妹妹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把她夺走。

　　她们每天都在一起，她们这样生活了三百多年，剩她一个人的日子，她想都想不出会是个什么样子。

　　花钿轻揉着她的头，说：“好，我们一起回家。”

　　白羽玄也掏了些生灵的法器扯着花钿的乾坤袋往里塞。生灵的法器大多刻着莲花纹样，该是祥瑞之意，但因着望潮仙人对莲偏执的喜好，白羽玄现在看见莲花图案就想吐。可花钿这盘子状的法器他没见过，白羽玄还是忍着反胃打量了起来，白釉温润，莲花又擅化生，这法器想必是聚灵养灵的珍宝。只不过这盘子也不知是哪位嘴馋的炼器师“灵光一闪”的杰作，里面盛着只白毛狐狸，小小一团，怎么看怎么像是一盘菜.....

　　很不好，白羽玄，虽然现在大体看是没啥大事了，不过所有人都悬着心呢，你竟然会有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很不对！

　　白羽玄内心进行着自我批评，批评过后又担心起来，“凶兽失控，看样子狗屁仙人的灵相也散了个干干净净，收都没得收了，更妄论问询着漫山遍野不知归属的生辰八字。这要是被地府的知道了可不太好办。”

　　虽说确实没办法，搁到谁身上谁也顾不得这么多。但地府可不管这么多，他们向来教条迂腐、循规蹈矩，尤其是那位顶头上的......

　　就像是印证白羽玄的担忧似的，本就残破不堪的幻境遽然化作碎片分崩离析，原本钉在幻境上的饕餮应声坠下，撞塌了半边佛堂，砸落在凤栖谷湿泞的地上，“砰”一声巨响。

　　空中阴云遮月，随着声响，黑暗中显现出鬼影憧憧。

　　是真实的鬼影，严雪卿认识的，背着月光站在佛堂门口的，从地府来的鬼差的身影。

　　站在最前方的人高大魁梧，壮硕的身影将半边门扉的光线悉数挡住，夜风穿堂而过，宽大的袍摆猎猎作响。这人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但单就那股王霸之气，便能让人退避三舍。

　　说曹操曹操就到......

　　“阎罗王大人。”白羽玄起身行礼，冷汗直冒。想什么来什么，阎罗王、司丞、前调科...来的还挺齐全，该来不该来的都来了。这下怎么办，全都推到狗屁仙人身上能糊弄过去吗？

　　严雪卿仍旧蹲在地上半抱着夏凡，只抬头瞥了一眼门口的几人，便又低下头来专心输送灵相，连声招呼都没打。

　　阎罗王：......好小子，现在狂得没边儿了，见着我招呼都不打一个，哼。

　　“咳咳，小严，怎么回事啊，篓子捅得不小，把我都招来了。”阎罗王抬脚走进还剩半边的佛堂，睨了眼一旁糖葫芦似的被穿了个串的凶兽，抬手打了个响指。

　　饕餮周身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这火像是活了般专挑着饕餮肉身烧，旁边一草一木也没殃及。白羽玄像是从这火舌中看见了一个狞笑的鬼魅脸，伴随着凶兽痛苦的哀嚎和剧烈挣扎却难动一分的撞击声，宛如亲眼目睹了场小型的火狱。

　　不消片刻，大火便卷着凶兽，在一片飞灰中烟消云散，仿佛只是点着个纸团般，除了一点还冒着火星的碎屑和仍旧直直钉在地面上的骨刀，半点多余的东西也没剩下。

　　严雪卿覆着夏凡右手上输灵的动作未停，左手手指勾了勾，骨刀便长了翅膀一般飞回到严雪卿手里，随着手心合拢便倏忽消失不见了。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严雪卿多一个字也不想说。

　　阎罗王瞥了一眼严雪卿怀里的人，心里不动声色笑了声：小孩儿一个，还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孩儿。

　　“我看到的是什么样儿啊，是这个样儿...”阎罗王目光扫了扫四周塌的塌、倒的倒的佛堂和人，“还是这个样儿。”

　　阎罗王摊开手，他手心间霍然现了个银线掐丝球，和收徐陈魂灵的那个掐丝球一样。“不就是奔着这个东西来的么，找这么个小玩意儿怎么捅出这么大个篓子啊。”

　　白羽玄眼都呆了，这该就是花丘那缕灵相碎片的本体，阎罗王不愧是阎罗王，这么轻易就找到了。不对！若是没出狗屁仙人这档子事儿，他们也早该找到了，找这东西又不难，只是狗屁仙人从中作梗，满地的石碑把灵气都给压住了！

　　“顾连，之前有人跟前调科报备过这件事吗？”

　　前调科科长顾连在严雪卿离开冥界之前还口口声声说欠了份人情，此刻是左右为难，说报备过也不是，没报备也不是，汗都下来了，终于在阎罗王朝他这边睨了一眼之后斟酌着说：“这件事约摸和我这边派遣出去的上一件事相关，严大人先行处理也无伤大雅，况且这眼看着也绝非易事，到了前调科，十有八九还是要安排严大人去处理的。”

　　“说的什么话，程序不合规还有理了？若是人人都先斩后奏，那要律法有什么用！”阎罗王走到严雪卿近前，高大魁梧的身影将夏凡整个笼在了阴影里，颇有些压迫之感。可惜夏凡已经晕过去了，根本没感觉到。

　　“你看，这就是你不报备的结果。这孩子胆子不小，凶兽也敢用，险些酿成大祸，按照律法，先关起来待审吧。”

　　严雪卿终于抬头直视向阎罗王，语气是不容商议的肯定：“不行。”

　　“是啊，夏凡现在被凶兽反噬，灵相所剩无几，怎么能关起来呢，这肯定受不住的，况且此事背后有...唔...”严雪卿猛地一把拉下白羽玄，给白羽玄拽了个踉跄，把那没说完的半截话咽了回去。

　　白羽玄莫名其妙一脑门问号，之前不是说好回去把此事上报的么，怎么现在领导都在又不让说了呢。可心里想归想，好兄弟的默契还是有的，白羽玄话转了个弯儿，道：“此事背后那个什么望潮仙人，篡夺生灵修炼邪法罪无可恕！夏凡牺牲自己铲除恶人，大功一件啊！”

　　这“牺牲”二字一说出口严雪卿就皱着眉头狠狠剐了白羽玄一眼。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不要专往人雷区上踩。

　　“出了这么大的事，岂是你说不行就不行的！”阎罗王怒目圆瞪高声呵斥，凶得白羽玄一个激灵不敢再说，被花钿揽着离远了些风暴中央。

　　阎罗王见周围终于没什么人了，便稍稍弯了点腰，又怕被人看出什么而没敢弯太多，脸上还维持着怒不可遏，可嘴上说出的话却带了些商量，低声道：“此事确实不小，我都亲自来了，总归要走个过场的，具体的回去都好说。都因为你这个破事，我本来在家和老婆好好过日子呢，突然就被拉过来上班。给我个面子。”

　　“七天，七天之后我给你个交代，放心，里子面子都会给足的。”

　　“哎小严，不是......”

　　“大人不如就答应了严哥的提议吧，夏凡现在确实不适合关押待审，七天也不长，其他人我会去说的，不会有人有异议的。”林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双目皆是忧心。

　　阎罗王直了直腰，也不知刚自己的话有没有被林岚听了去，他应当只是依稀听到个七天，否则按照此人的圆滑程度定会在听到我这软声细语的一瞬就自觉捂住耳朵非礼勿听了。嗯，应当是没听到的。阎罗王一边自我暗示，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小严这孩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认准了什么就难改，从不行到七天倒确是给了我好大面子了。

　　“罢了，司丞都这样说了，七天就七天吧，我看你怀里这小孩儿输了这半天灵相也没见好，先回冥界好好看看。”

　　阎罗王内心直摇头，上班净是些一地鸡毛的破事，还是在家陪老婆舒服。

　　阎罗王出门，冥界干脆把两界通道直接开在了佛堂门口。严雪卿抱起夏凡跟在一群领导后面，白羽玄落在队伍最末尾，拽着花钿的手慢吞吞蹭着步子。花钿是生灵，进不去冥界的，虽说他早知分别早晚会来，可当近在眼前时他还是退缩了。

　　其实相处了也没多久，在漫长的鬼生中不过是沧海一粟，可为何头一次如此这般不舍呢。

　　白羽玄慢吞吞可其他人却不慢，不消片刻，最后一人也走进冥界入口看不见人影了。白羽玄心里莫名涌上一股酸涩，终有这一时啊。他转过身：“那......”

　　花钿拽着白羽玄的领子“砰”一声将他按在墙上，剩余的后半句被堵在了唇缝间，淹没进唇舌纠缠的“渍渍”声中。

　　残破的佛堂里空无一人，花钿不知什么时候把花雯花蕊放到了一旁的供台上，供台铺着圈不知何时用薄灰写就的梵文法阵，这法阵白羽玄认得，是再简单不过的护体阵法，只不过由于过于简单而多了些副作用，比如说噤声禁视。

　　白羽玄放下心，五指插进花钿如缎般柔软顺滑的长发里，回应着这突如其来、激烈非常的吻。

　　许是刚刚还有人群走在身侧的惶恐，又或许是破败庙宇带来的禁忌感，白羽玄只觉这一吻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那是从未有过的心神俱颤，意乱情迷。

　　花钿在白羽玄被亲得四肢绵软双目迷离的间隙含糊又坚定地说：“我在花丘等你，早点回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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