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花

　　往事不堪回首，涟漪反复折叠着塑料袋。她想：我到底要在其中翻找什么呢？
　　“今年好像特别冷。”　清凌关上窗户，踱过来。
　　他凭什么还可以这样潇脱？涟漪用力将手边的塑料袋揉皱，团成一团，扔进纸篓里。它们在纸篓里嘲弄似地顽强伸展开来。
　　他将烟头掐灭，扔进茶杯里；烟头吸足了水，便沉下去，水面上浮了些细碎的黑沫。“跟我回去吧。秀婧……她租了房子……差不多安定下来了。”
　　涟漪反复擦拭着茶几，“……意思就是你选择了我，抛弃了她……这就完了！就这么简单吗？”是否要我对你感恩带德呢，涟漪在心里嘀咕道。
　　清凌愣了一下，“你说什么？抛弃？当时，分手的事，我和秀婧都认同，不存在谁抛弃谁。”
　　“以现在、此刻为界，这之前，我和她都是你曾经的女人，她回头来重修旧好，我只是延续着，我俩在这一刻应是平等的，你拒绝了她，难道不是抛弃吗？”我这是在干嘛呀，涟漪在喉咙间咕噜道。
　　“你在怨我？为什么？”
　　“我怎么可能怨你呢？要怨也只能怨我自已。遇到你之后，我曾经一度以为我的生活不一样了……原来还是一样，从未改变。我的命运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可笑的是，仍不时做着白日梦，涟漪咬了咬嘴唇。
　　“确实没改变什么，我们还是我们。我们只需将秀婧的出现看作是一次意外。生活中这种事很多呀。”
　　“意外？”意外倒是个不错的托词，我们俩，一路走来，所有的障碍都在彼此的心中，外来的力量微不足道，甚至同居这等有违习俗的行为，除了漫云，没人干涉。现在可好，终于出现了外力，我们应一致相向才对呀。可是……，涟漪心如乱麻。
　　“我从没有动摇过，以后也不会。至于秀婧，可以说我已做到了仁至意尽。”
　　决断得真干脆啊。涟漪眼中掠过一丝困惑的感伤，当年，乔庄离开她的心也如此坚决，就算用她的命也唤不回。“可是，我看得出，她很爱你，决不会轻言放弃的。”
　　清凌上前握住涟漪的手说：“所以我们要同心，不给她任何幻想的机会；慢慢地，她也就死心了。”
　　“可是，我不明白，你们不是说好了分手，为什么她又想回头呢？”
　　“这个，我也不明白。她解释说，当时只是堵气，并不真的想分手……”
　　涟漪眼中的忧伤越来越浓重，当年她鬼魅似地跟在那两个背叛她的人的身后，他们的天堂就是她的地狱。“也许，说不定是真的……你没看出来吗？”涟漪喃喃自语道。
　　清凌一脸困惑地望着她，“你到底想怎样？想我回到秀婧的身边吗？”涟漪按着太阳穴说：“我也不知道，心里好乱，没有个头绪。你说这个，我就情不自禁想到那个；你说那个，我又会想到这个。现在，我们如同遭逢在独木桥上，真不知如何是好。”
　　“不对，我们不是走在独木桥上，而是康庄大道，不过有点小坑小洼罢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好了，别胡思乱想、自寻烦恼了。我会妥善处理，相信我。”
　　“哦……”
　　“为什么还是那种表情？”
　　“什么？”涟漪摸了摸脸。
　　清凌说：“凄凉。好像我一直都在欺负你。这样吧，从今天起，我就暂时住你这儿吧，一直等到心情平复为止。我现在就回去拿些衣物过来，你需要带些什么吗？”涟漪为难地说：“这……不太好……床太小了，”清凌眨眨眼笑道说：“很好呀，挤着睡，更加亲热。”
　　清凌平时不爱说动听的话，只是默默地像一圈充满关爱的光晕环绕着涟漪，让她感觉：她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他是多么珍爱她。满足之余，她老是疑心，这不过是自己的主观臆断。因为她隐隐感到，他的关爱只是一种习惯，缺少点什么。至于缺少什么，她想不出来。她时常痛恨自己，有超常的预感能力，却没有理性的分析能力。往往要等到事后很久，她才恍然大悟。
　　不管怎样，清凌感情的天平倾向于她，终归让她欣慰。她去了一趟超市，买了好些东西回来，心情似乎也好起来了，卖力的烹煮着食物，不时哼上几段流行曲。水笼头开着，水哗哗哗地冲刷着；锅铲瓢盆乒乓乱响；压力锅嗞嗞嗞地叫着，好香的饭啊！涟漪把饭菜端上桌。第一次到清凌的公寓，就是包围在这种氛围中，还伴随着头晕、虚弱、陌生、惶恐、茫然无措……那天的情景清晰呈现在她眼前，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那天涟漪出院后，坐上清凌的车，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当她被声声唤醒时，清凌正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只玲珑剔透的青花小碗，颇为可爱。见涟漪睁开眼睛，他面露喜色，“感觉好些了吗？起来喝点排骨汤吧。上面的浮油都撇掉了，很清淡，你拿它当药喝吧。嗯……”涟漪用胳膊肘支着，慢慢抬起身体：就算她快不行了，也得起来喝。清凌忙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托起涟漪的身体，另一只手拿过枕头，垫在床头，让涟漪靠着。涟漪接过清凌递过来的碗。只有小半碗的清汤，上面泛着些透明的油沫星子。一阵恶心从胃里一路袭来，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口。清凌急忙把碗移开，拿来一杯水。
　　涟漪喝了两口水，恶心的感觉才慢慢消褪。歇了一阵，她要了汤来，用手捏住鼻子，将汤一口气灌下去；慌忙又喝了几口水，这才缓过劲来。清凌一边收拾一边说：“你再躺一会儿吧。”涟漪的身子早已溜了下去，她的气力好像已然蒸发殆尽。
　　涟漪闭着眼睛，却不能入眠；心虚得慌，胸口闷闷的。外间传来洗刷的声音，清晰得让涟漪羡慕，如电影里夸张了的配音效果，流水声也是这么的动听。她翻了个身，这才发现她竟盖着薄被。她的手在垫子上摸了摸，一小格一小格，凹凹凸凸、清凉清凉的，好像是篾席。枕套是草席做的，有一股淡淡的草的清香，夹杂着时有时无的体味。闻起来有点熟悉，涟漪尖起鼻子仔细嗅了嗅，竟是一丝栀子花的香味，她的眼前不由又浮现出故乡那一大片香气扑鼻的栀子林来。
　　她睁开眼睛，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里的家什影沉沉的。她睡的是双人床，两头各放着一个小巧的方形床头柜，往里是一排大衣柜，倚墙而立，整整占据了一堵墙。床正对面是一张三开门的大斗柜，再过来就是紧挨着窗子的梳妆台，长方形镜子里天色和物什正模糊在一块。厅堂里如炽的灯光探了些进来，门楣上方的挂式空调咝咝咝地吐着冷气，在光影里肆无忌惮地喷着白雾。外面厨房里传来炒菜时劈里啪啦的炸锅声，锅碗盆叮里当啷的碰撞声，还有饭菜的香味。
　　香味很熟悉，却想不起是什么菜的香味。飘着香味的声音；混合着声音的香味，一种惬意满足感飘然而至，就像旧日重温，有那么点久置的淡味。这种感觉是在哪里出现过呢？涟漪绞尽脑汁搜寻了半天，正在泄气之时，忽然灵光一闪……这是，这是家的味道，就是家的感觉。珍贵而短暂的记忆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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