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秋波

　　为什么所有人都爱秦英。

　　——

　　我恨上了秦英。

　　远远早于我知道魔尊就是黎寂。

　　也许是看见他与黎寂那旁若无人的亲昵时，也许更早——在他一言不发看着我离山、拒绝传授我《拂风九诀》时。

　　我挺不要脸的，我知道。没有他我根本活不到今天。别说我下山以来惹得大大小小的祸事，就单单说四年前的杀戮，他不将我捡回去，我也就实实在在的活不下去了。

　　我以为他是忧郁的。

　　因为山上三年，他的表情少得可怜。往往眉间微蹙眺望远方，哀痛在他眼中浓郁的化不下去。他的笑是淡淡的，眉目柔软像一尊玉佛。慈眉善目，仿佛立志普度众生。他像是看淡了人生——明明正值壮年。

　　我是极不喜欢他那副模样的。

　　没有比他更装模作样的了。

　　好在他很强，又很挑剔。

　　前者令我在最短的时间取得了极限的成就，后者令我的三年时光得到了极佳的物质享受。

　　也许是从我下山之后吧。我对他的恨意陡然攀升。

　　为什么？

　　呵，问我为什么？

　　因为，他实在是太令人不爽了！

　　凭什么啊！为什么啊！所有人都崇拜他，所有人都喜爱他！

　　他做什么都是正确的！他做什么都是高尚的！

　　就这样，他唯一的徒弟，无论干了什么恶心的破事众人都会说跟他没关系。对啊，这是他徒弟干的，又不是他们的真人干的，干嘛要去怪真人呢！

　　我算是长见识了。

　　跟他们踩在同一片土地令我作呕。

　　人无完人，为什么众人都认为秦英是完美的？

　　我这样好丑陋。

　　但我就是不爽。

　　我承认，我恨秦英。

　　凭什么他可以得到黎寂的另眼相看？

　　黎寂说的没错。

　　秦英扑在黎寂怀里时有一瞬间我想将秦英的胳膊砍掉。

　　黎寂脉脉含情与秦英对视时我想将秦英的眼睛挖掉。

　　我好恨！

　　秦英要是没遇见黎寂就好了。这样黎寂就不会满心满眼都是他，黎寂就不会与他朝夕相处七年，黎寂就不会心心念念二十年……黎寂就不会流泪。

　　哈哈哈哈……

　　即便这样的话我也就不会与黎寂产生交集。但这又怎样呢？我不会得到他，秦英更不会得到他！

　　啧啧啧，真不错。黎寂还是会屠了皇族，而我不是在那场灾难中死就是生。我死，黎寂总有一天也会死。我生，黎寂注定死在我的手下。这样就好，这样多好！总好过黎寂与他人纠纠缠缠几十载！

　　拜托！我是皇子啊！我身上流着全天下最高贵的血液、我理应是天下至尊！

　　秦英！秦英！

　　我是真的恨你。

　　——

　　以裴玉泽为诱饵引荓翳出来，省时省力。

　　白岭一行只需在荓翳下山的必经之地上布好天罗地网，那荓翳必然插翅难飞。

　　这竹片，其实还蛮有名的。

　　相传荓翳所习功法乃天地禁术，他一生可创造三枚竹片用以承载自己的法术，竹片碎裂，无论他身处天涯海角都能察觉到。这时，竹片上的术法四泄，将会冲破天地法则，将时间流速控制在无限接近于停滞，只术法主人能够自然行动。这种状态能够维持一息。

　　当三枚竹片用尽，禁术将会完全解除，从此施术者不再拥有使用任何术法的能力。

　　谷雨当日将竹片送给裴玉泽是给他在万不得已之时保命用的，珍贵程度相当于谷雨的半条命。

　　没想到如今竟真是用它交上自己的性命。

　　在他来到裴玉泽所在之地时，他就知道他此去无回了。

　　将江湖搅得天翻地覆的玉手剑师站在他面前，身边是或熟悉或陌生的魔门同道，裴玉泽站在人墙之后与他遥遥相望。他知道了一切。

　　谷雨不是白岭的对手。

　　澜沧天险，几番来去将他的精力损得七七八八。若不是黎寂于他有恩，若不是裴玉泽是黎寂的人，他怎会如此随意的将仅剩一枚的竹片交给他，他怎会在感受到竹片碎裂时不顾术法全失的风险从遥远的澜沧赶来？

　　黎寂当年助了他，他想便算了，他死在黎寂的小崽子手里也算是没有怨言了。

　　只是有些可惜了，谷雨看着面无表情的裴玉泽想到，他配不上黎寂。

　　他的铁扇几欲脱手，几次三番被他攥住，将手割出无数血痕。他的华服显然与战场并不相称，他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像白岭股掌之中的玩物。

　　谷雨觉得他在他们眼中肯定很狼狈，也很蠢。但他不这么认为。

　　他显然在众魔修中格格不入。

　　他的扇子还是落了。

　　裴玉泽看起来也不像很开心，谷雨觉得黎寂知道了也不会很开心。他不知道裴玉泽在折腾些什么。

　　不过还是那句话：算了。

　　他有些难过。

　　“还有十日便是谷雨，好可惜。”

　　谷雨终究没有等来今年的谷雨。

　　裴玉泽拾起了浸在血泊之中的铁扇。扇柄刻着二字——谷雨。

　　滴滴答、滴滴答……

　　今日下雨了。

　　白岭像是没有看见雨水与鲜血，他一步一步地接受着腥涩的包裹。

　　他没有喜悦、没有嫌恶、没有释然。

　　他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他的战利品又添了一笔重墨。

　　他对裴玉泽道：“多谢。”

　　裴玉泽回他：“不谢。”

　　裴玉泽抽抽嘴角，艰难地露出一抹笑。

　　怎么用说“谢”呢？下一具尸体不就是黎寂了吗？

　　裴玉泽觉得他没有错，但是不知为何在所有人眼中他才是那个罪孽深重的罪人。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证武林的纷争。他想去找周允，因为他悲哀的发现他虽然赴身大军却已经孤立无援。可他注定失望，他向前望去，白岭与周允并肩站在一片狼藉中，一亮一暗，像是举世无双的双璧。

　　他呢？他已经折腾得只能独自苦苦支撑。

　　他知道，白岭看不起他。但那又怎样？他还不是要靠着裴玉泽才能引出黎寂？

　　谁又比谁清白，谁又比谁高贵。

　　化作灰烬的木偶被雨水和成泥。

　　他笑了，因为秦英的木灵人偶在此次谋杀中出了力，那秦英也就参与了这一场不公平的“围猎”！

　　裴玉泽随便用衣袖擦了擦铁扇上的血迹，在将其放在石阶上时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与谷雨初遇时的场景。那一声声尖利的叫喊生动的环绕在他耳边，那人性子如装扮一般张扬，幼稚的拒绝他人唤他的本名。

　　他果然很幼稚，幼稚到将自己的半条性命挂在素不相识的少年身上，幼稚到生命的最后全然选择放手。

　　黎寂是怎样看他的呢？是觉得他像秦英一般不染纤尘吗？

　　看见随便一个人都能跟黎寂搭上关系的感觉糟糕透了。

　　裴玉泽最后看了一眼灰朦的雨幕，觉得他的世界总算越来越清净了。

　　自此，他与世上一切事物都了无瓜葛了。他只用继续当好他幕后黑手的角色将缠绕在自己与黎寂身上的丝线清理干净。

　　“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当然是去找黎寂啊，不过在此之前——

　　“去见见你师父吧。”

　　白岭回过头看他，裴玉泽双眼逐渐瞪大。

　　为什么？

　　当然是——

　　“你还不足以逼动黎寂。”

　　什么啊，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啊。

　　不知何时，这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他们的一双双眼睛都将视线聚集到了他这里，静悄悄的。

　　他艰难地笑笑，侧过身缓缓将围在身边的众人扫了一个遍，最后目光落到周允身上。只有他，只有他没有露出那副崇高严肃的表情。

　　他们一早就知道秦英与黎寂是师徒，他们一早就知道牵制住秦英就是握住了黎寂的命。

　　即便如此，二十年来也没有一人去动秦英，即便如此，秦英还是他们的“神”。

　　原来自己的真的只是他们众多棋子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若他不是皇子，若他不恨黎寂，他真的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啊，还是有的，因为只有他能杀了黎寂。

　　但他也还有强装镇定的资本，他说：“你还敢去碰秦英，你不怕黎寂知道后第一个撕了的就是你。”

　　白岭并未被触动一分，他道：“这不是有你呢吗。”

　　他接着道：“你以为秦英是什么人？别说他的徒弟滥杀嗜血与魔道为伍，就算他师从魔道也丝毫不会影响到他在武林上的地位。他是正道之光，更是整个武林的信仰。”

　　“你实在太蠢了，根本不了解他。”

　　白岭像是真的替秦英感到惋惜，冰冷的面孔露出一丝破绽：“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收你这样一个弟子。”

　　裴玉泽迈出的脚步无法落下，他只是觉得可笑。

　　什么啊，连白岭也逃不过爱上秦英的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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