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惊一场

　　半晌的沉默之后，李南枝的声音忽然再次在空寂中响起来

　　“那年，我十岁，过生日。”
　　她说，
　　“当时我爸和二叔刚开始创业不久，经常半个月不着家。我平时跟婶婶住在一起。生日那天我爸答应了带我去餐厅吃饭。他还特意开着车去学校接我，当时我觉得那是我人生中最高兴的一天。走到商业街的时候他把车停在路边去给我买生日蛋糕。结果碰上了那个劫匪。”
　　江淮生侧过头看着李南枝，她盯着远处的海水，面色平静，似乎看不出悲喜。
　　这是李南枝第一次对着外人说出这段经历，她也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自己已经可以平静地讲出这件事了
　　“当时，那个劫匪拿着一把自制的□□，就是那种打铁沙子的枪。对着一个刚从银行出来抱着皮包的女人。那女人是附近一个工地上的会计，当天她的包里装了二十万，是准备发工资的。我看着我爸和人扭打在一起，就忍不住跑下了车。其实那会儿我爸都已经控制住他了，可就因为我突然跑出来，我爸分了神，结果就被那个人又把枪夺了过去，开枪了。
　　我看着那个人朝他开枪，枪筒里的铁沙子喷的到处都是。我爸怕伤着我，用他自己的身体挡在我面前，但还是有几粒打到我了。你看，我下巴这儿，是不是能看到一个小疤，就是那会儿留下的。当时血喷了我一脸，都到嘴里了。”
　　她说着抬起下巴让江淮生看，
　　“这么多年，我总会想，当时为什么要下车，为什么要走过去？如果不是我，我爸就不会死。今天也是这样，如果你没替我挡枪，你就不会受伤，没受伤我们就不会被困在这儿，所以都怪我，是我没用…………”
　　“好了，别说了……”
　　江淮生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不是你的错。是那个劫匪，是那些坏人的错，你做得很好。”
　　“不，不是的……”
　　怀里传来小声的啜泣。
　　这一刻，江淮生突然想到了很多事情。
　　同时，他也看清楚了很多事情。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直抵触李南枝。不，他不是在抵触她，而是在抵触心中那个真实的自己。
　　因为李南枝和他，太像了。
　　他们身上都背负着某种相似的痛苦。
　　刚刚，他拉起她手的时候，看见了她手腕上的那道旧伤疤，很深很长，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怎么弄的。也许，她也曾经想过逃避吧？
　　但是最终她却选择了迎仞而上，直面痛苦的根源。
　　因为害怕，所以她才要拼尽全力去保护。
　　因为失去过，所以她总想要拯救更多人。
　　因为被恶伤害过，所以她不惜一切代价去对扛它。
　　她也许是不正常的，又疯又离谱，不知死活。可是她活得勇敢，肆意而张扬。她永远站在光的那一面，永远坚持自己的底线，如果有人侵犯这底线她宁可死。
　　她比他勇敢太多。
　　他不禁想，自己这些年都活成了什么样子？
　　他算是个好警察，理智，冷静，克制，工作上让人挑不出错来。他也是个好人，没有脾气，甚至没有自己的悲喜。被调离了家乡他不难过，在新地方被排挤孤立他也不难过，甚至就连被人下药陷害他都没生气。
　　为了维持“正常”。这么些年，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假人”。
　　而事实上，他真的愿意这样么？
　　自从遇到了李南枝开始，他有了情绪。他愤怒，烦躁，不安，害怕，他想要远离她，可是一见面却又被她轻易带着走。
　　这些“反常” 现在都有了答案，他不过是在拼命抵制自己的内心罢了。
　　李南枝的真实，疯狂，甚至是对欲望肆无忌惮的表达，无一不在吸引着他。那正是他没能活出来的样子。
　　他的理智在抵触，可内心却已经选择了她。

　　李南枝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看上去很深情的眼睛。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疑惑。
　　今天这个人是怎么了？这张脸上一点都没有往日的冷漠，今天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温暖。从他出现在牢房门口的那一刻起，他就像一个天使，拯救她，无论她要怎样，都纵容她，甚至最后还肯陪着她一起死。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她忍不住说出口了。
　　不光说，她的手还忍不住去捧起这张脸。有些事她早就想做了，现在也许就是最后的机会。
　　她把脸凑过去，对着那张薄薄的嘴唇，轻轻地浅尝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他的躯体一下子变得很僵硬，但是却没有推开自己。
　　于是她又继续下去。
　　想不到看起来那么锐利的人，嘴唇亲起来居然也是软的啊，还带着温度，一点也不冷。
　　他真的很好，她想。
　　这么好的一个人，今天要陪着自己死在这儿，太可惜了。
　　继而，一些念头疯狂地滋生出来。

　　李南枝亲上来的的时候，江淮生的脑袋空白一片。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亲密的举动了，就像一台生锈的机器，手和脚都不知道在哪了。但是奇怪的，别扭感渐渐消散，他竟也开始适应，甚至还不自觉地回应起这个吻。
　　也许是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在这个异国他乡的海岛上，在这个无人知道的竖井里，在面临死亡的前夕，他好像也不用再顾忌什么，也不用再去地伪装什么了。
　　他终于有这么一刻，活得像个真人了。
　　有些事情，尽管已经太久没有过了，像生锈的齿轮，一开始转动总是迟缓的，吱吱嘎嘎地响着，但是只要开始了，就会变得越来越快，再也停不下来。
　　他渐渐沉浸在这个长长的，缠绵的吻里。
　　李南枝的气息里有一种甜味，他想要把这个味道深深印在自己的心里，哪怕以后的生命还是黯淡无光，不，也许再没有以后了。
　　那只要记住这一刻就好。
　　然而，当李南枝的手开始像小蛇一样顺着衬衣的下摆伸进去，穿过防弹衣，摸向他腹部的时候，他还是受不了了。
　　“别，别这样，……”他颤了一下，挣扎着隔着衣服按住她的手，一动作肋骨又疼起来。

　　“少废话”李南枝一手拨开他 “都快要死了还瞎矜持什么！”
　　另一只手继续探索
　　江淮生的腹肌手感很好，也不知道这家伙平日都怎么练的，按说之前不是在住院么，怎么肌肉还这么紧呢？
　　天哪，这么重要的时刻她怎么还在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内心中的欲望如野草疯长。她手上摸着，嘴也没停下，从嘴唇划到他的脸颊，沁了汗珠的鬓角，然后是耳朵，脖子……一路攻略过去
　　“别，别，停下……”
　　江淮生开始左右躲避起她，可是躲开了上面躲不开下面。他开始觉得不舒服，心口一阵阵地发紧，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可是又不忍心推开她。
　　“咔喇喇……”
　　忽然，一声轻微的响声划过甬道，李南枝猛地停下，抬起头来，“什么声音？”
　　好像是……来自井口！
　　“我去看看”江淮生刚说完，然而李南枝已经先他一步冲向了竖井，片刻她后回来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井盖被打开了！！”
　　有人救了他们？！
　　江淮生有些不敢相信“看到什么人了？”
　　李南枝摇头“没看到。”
　　“走，先出去再说”
　　江淮生一手握紧了枪，撑着起身，两人爬出了窨井，又回到了地面。
　　外面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坑连着，倒影着蓝天白云。太阳在头顶，白亮亮的光照在那些锈迹斑斑的船上，空气中散发着雨后的泥土和野草的香气。
　　大道上空无一人。越野车还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先离开再说”江淮生说着走向车子，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奇怪地回头，却见李南枝直直看着远处的海面，
　　“江淮生，你眼神儿好，你看那艘船——”
　　江淮生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远处有一艘货轮停在海面上，好像是一艘滚装船
　　“大概是准备离港的吧，有什么问题么？”
　　毕竟风暴已经过去了，许多船只都忙着离岸出发。
　　“不是，你看见船头，是不是一个蓝色的标志？”
　　“好像是……一朵浪花？怎么了？”
　　“你确定？”
　　“好像是，看不太清楚”
　　李南枝又盯了一阵，“算了，不管它，咱们走吧。”
　　走到车旁，刚要上车，江淮生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等等”
　　他走过去，李南枝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却见他吃力地弯下腰，起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朵淡黄色的小花
　　“送你”
　　李南枝愣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还带着雨水的小花，“谢谢”

　　花不知名，但挺好看，她低头闻了闻，还有点香。
　　“花就是花，即使是开在废墟里的也一样好看。”
　　她自言自语着，把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捋到耳后，把花别在上边。
　　“好看吗”
　　“好看。”
　　看着她的侧脸，他在心底里轻轻地跟她，也跟自己说
　　李南枝，今后，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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