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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你的
绵绵细雨穿过茂密繁杂的树叶,落在陶思桦的手背。他蹲在岩壁边,海姆斯们不让他参与大场面,如一片白浪追上弗朗茨博士和巨蟒。
他从异常警觉到百无聊赖,锋利的刀刃转了好几圈。哪只海姆斯不小心滚到他跟前,便顺手剃一段呆毛。
过了一会儿,雨下得大了。祝庭安也从森林深处回来了,黑衬衣覆着白色晶絮,在他身旁坐下来。陶思桦看看身下的泥土,又看看祝庭安。漂亮修长的手臂多了两三道口子,不深但长,血渍半凝固着。
“刮蹭而已,别担心。”祝庭安顺着他的视线瞟了一眼。
陶思桦的小刀划过地面,在岩壁上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谁担心了?要是感染了,你就只能等死。把你枪卖了都不够丧葬费。”
身旁的人双腿一伸,放松地躺下,嘴角微勾:“也挺好,正合你意。”
陶思桦心头闷的气一下子灭了,远远看见辉屠哭天抢地,硬着头皮扯开话题:“你不去抓教授,让他跑了怎么办?辉屠那几个都是花架子,一看就不行。还有那些海姆斯,根本不是对手。”
谁知祝庭安浅浅闭眼,难得轻松愉悦:“跑就跑了,当通缉犯这么几年都没被抓到,别小看弗朗茨。我一个流放犯,抓他干嘛?”
陶思桦撇撇嘴:“你不想用他去立功,换回你的清白身份?”
“没有这个义务,”祝庭安碰碰他的衣角,眼睛一弯显出湿漉.漉的笑意,“我现在是你的投名状,全听你的。”
陶思桦拍开他的手,凶狠地瞪去:“现在会说好听话,迟了!”
祝庭安轻轻“嘶”了一声,陶思桦的手一顿,猛地看见他手臂伤口有一道裂开了些,鲜红汩汩涌出。
陶思桦被刺得一晃神,又被长臂一勾,倒进祝庭安怀里。滚烫的气息差点咬到耳朵:
“下了床就不认人?”
陶思桦不敢用力挣扎,回以冷笑:“你什么时候和我真的上过床?”
强调的重音如雨点骤然落地,天真坦荡,毫无羞耻。箍在腰间的手臂忽然松开。
心脏跟着一冷。陶思桦没回头。
怎么着,说中痛处了?
沉默在冷雨中维持了两分钟,辉屠被一群白绒绒的海姆斯送了回来,连带着他那几个虾兵蟹将似的手下。
胖货挪到陶思桦跟前,双耳一并,卷卷他的手心。
不出意外,弗朗茨是成功逃脱了。
陶思桦对祝庭安事不关己的态度充满怀疑,但又苦于找不到证据,只能暂且认为是自己想多了。
这种怀疑一直维持到他们把辉屠一行人带回巡航舰。陶思桦扭头看到休息厅角落的黑嘴套:“他怎么在这儿?”
祝庭安往前走了两步,停下:“他不是你的朋友么,总不能让他死在那儿。”
“行,就你喜欢当好人。”陶思桦语气阴阳。
下一秒,祝庭安走到黑嘴套旁边,顺手泼了他一杯冰冷的机械用水。人哆哆嗦嗦地醒了,满嘴铁锈味儿,还以为自己已经在阎罗殿。
“他想收留你一个晚上,”活阎王指了指陶思桦的方向,“可我找不到理由。不如你自己交代清楚。”
“我能说的都说了——”黑嘴套欲哭无泪,心脏狂跳,下一秒就要撅过去了,“我也不是故意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这这教授我也不熟!”
“你上次说'他们,除了教授还有谁?”
祝庭安的身形完全挡住了黑嘴套的视线,不怒自威的嗓音透着赤.裸的危险,黑嘴套想了又想,颤巍巍在他手上留下一个名字。
祝庭安侧过头,陶思桦正在驾驶舱里盯着屏幕发呆。
巡航舰停留的位置夜间气温过低,陶思桦决定留他们一晚,等早上到达中转站附近的荒野再把人都踢出去。
驾驶舱锁上门后,陶思桦关了灯,摸黑回到休息室。门一关,舷窗上方的台灯温柔明亮.恰如荒原长月。
祝庭安靠在床头,两条长腿随意一搭,书页翻过好似蝴蝶振翅。陶思桦安静地望着他,祝线碰撞时也不躲不避。被嗅觉放大的气息从下雨的森林一直沾染至此刻,拨弄神经,无限侵蚀。
陶思桦走到他身旁,低头时手抚上祝庭安的脸,和他掌心的温度一样烫。
与海姆斯的精神交流导致信息过载,生物素隐隐发作,此刻在渴求更多。陶思桦忽然平衡了一些,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被影响。
陶思桦盯着祝庭安的眼睛,想从那样一片冷婉如皓月的海面捞出几分自己的影子。但也不重要了——陶思桦忽然想,祝庭安爱不爱他,这个世界上都只有他能当他的解药。
闭上眼睛,干涸的嘴唇不管不顾地撞上去。对面沉默没有反应,陶思桦的自尊心下意识要撤,却被猛地箍进怀中。
陶思桦不清楚自己的演技究竟有没有长进,总之如愿换来了“惩罚”。罚得过头时,祝庭安吻去他颊边残泪,仍死死将他困住。
荒野高悬的月色被夜海吞没,连同树木生长的海岸一同沉底。
恍惚间,陶思桦总是产生错觉,他竞然感觉到祝庭安像是在害怕失去什么。可是过度的占有也会忽然停下,压抑再压制,与气息交缠时分明两样。
陶思桦的巴掌尚未落下,被攥住手腕摸向别处。
床底下两只海姆斯瑟瑟发抖,胖货耷下耳朵不看不听。
-
五个小时后,巡航舰在一片荒野停下。
黑嘴套先被踢了出去。辉屠临走之前与陶思桦郑重道谢,随口问一句:“你们接下来去哪里?"
陶思桦冷眼瞥向祝庭安,拢了拢衣领:“我要把他上交。
“给联盟?外面现在肯定一团乱,“辉屠背过身翻看自己的小本子,然后提议,“我知道了,你把他带给那一位,咱们K19和海神星的大半生意都靠那位大人罩着。”
“谁?”
“联盟最高委员会成员,吴秉真。”
祝庭安神色未动,问:“为什么?”
辉屠大惊失色:“你居然不知道?他是军部出身的商事官,海神星的私人军火都走他的线。”
见陶思桦饶有兴趣,祝庭安质疑道:“他势单力薄,向来没有实权,拿我过去也担保不了什么。”
“放屁!“辉屠朝陶思桦摆摆手,递去一个坐标,“[茶馆]的通缉名单都是证据,海神星的娱乐公司给谁送钱,谁要从弗朗茨的实验里获益?吴先生有的是说头。你现在抓紧时间到这个中转站,还能赶上联盟变天。”
陶思桦笑眯眯地送走他。
舱门关闭,才朝祝庭安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套什么话!你,好自为之。”
“是他么?“祝庭安站在暗处,看不见神情。
黑嘴套给的名字,也正是这位吴先生。
陶思桦斜他一眼:“跟你没关系。”
“陶思桦!”祝庭安的语气冷重,“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联盟高层不乏道貌岸然如吴先生之辈,但没有哪一个比他做得更正直得体。然而军部调查官总有自己得直觉,世界上最阴险狡猾之辈往往以好人的形象出现,最变态的家伙也冠以正义的名字。
翻来覆去,证据和实力,哪一个更重要。
“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陶思桦推不动他的手,仰起脑袋,“反正比你好。”
祝庭安的气息冷冽:“你已经见过他了?”
“你是指我的对接人?当然见过。你倒不用这么担心,对方承诺,由我来决定你的死法。你哄我开心了,说不定我会仁慈一点。”
“然后呢,你会怎么样?你想过他会怎么对待你吗。”
就像对待畜生、垃圾,和伽马实验室中被处理掉的残次品们一样,或者更差。
陶思桦一步跨上操作台,腰腹酸软差点跌倒,语气差了不少:“我没想过。你也没机会想。”
祝庭安站在他身后,蓝色屏幕的荧光投射在二人脸上。冰冷的坐标数字开始改变。
舷窗玻璃正对荒原日出,冰冷漫长,毫无温度。
陶思桦注视着前方,看巡航舰经过尚未复苏的地带,晨昏线如终局宣告。
过了一会儿,祝庭安端来早饭,热牛奶和德式硬面包。他半夜喂陶思桦吃过一次营养剂,陶思桦不喜欢,吐了一半在他手上。
现在一声不吭啃面包,渣子落了满身。陶思桦的手指搁在全息操作台上,犹豫不决时,祝庭安居然找他闲聊:“不如说说你的朋友吧,黑嘴套算吗?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别的朋友?”
“你不知道的多了,”陶思桦恶狠狠地咬面包,风轻云淡地说,“我这几年过得特别好。”
旁边的人沉默片刻:“那太好了。”
这句话是真心的。
面包或许放过了期,表皮微微泛酸。
陶思桦低声说:“骗你的。我没有朋友。”
“那太遗憾了。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陶思桦看着他,在那温柔如抚摸灵魂的视线中找不到自己。他别开头,屏幕变暗,感觉内脏浸泡在委屈不甘中,越胀越酸。
你不也没有朋友,才落到这个下场。到头来还是只有我站在你这一边。
也还好。祝庭安不爱他也没关系。
他可以带他走,去一个没有人找到的宇宙角落。
死在半途也没关系,都成为星星的尘埃也会一起漂浮。
这是祝庭安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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