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妈宝男的妈

　　前一夜下过雨，本就挖得坑坑洼洼的道路便更加惨不忍睹。
　　水坑、泥潭、破旧的井盖和倒在一边的警示牌确实如陈巧所说，不像是大学，反倒更像是个环境恶劣的工地。
　　自行车从路上骑过，泥点子溅得到处都是，在泥泞之中留下一道履痕。
　　江思小心地踩在这条路上极少数还能下脚的地方，一步一跨如履薄冰地走着。
　　她今天原本是没有课的，出门的唯一原因就是那被学校强迫加入的戏剧社。为了给学校的中秋、元旦、迎新、校庆等种种晚会提供原创的话剧节目，学院要求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剧作方向的学生“自愿”参加艺术团戏剧社。
　　江思发誓，她上大学之后参加过最无聊的学生组织就是戏剧社。
　　由于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是被“自愿”而来的，在剧本的创新和写作上毫无激情可言，表演也只是中规中矩。戏剧是需要热情的工作，没有热情的戏剧就像没有翅膀的鸟，看着能糊弄人，其实根本飞不起来。
　　可无奈，在本该悠闲的日子里，江思还得冒着泥泞去社团开会。

　　会议的内容很简单。
　　剧社简单遴选了编剧组每一位成员交上去的固定任务，商量之下一致决定，在今年的中秋晚会上演江思原创的剧本。
　　这对于江思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剧本是每一个人都要交的，为了不被选中，她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创作出来的人物扁平化，让剧情之间失去逻辑。她自我感觉自己的台词根本就不是人话，只有完全不懂中文的人才有可能在十几份剧本里挑中她的作品。
　　掌声之中，江思明白自己陷入麻烦了。
　　没有被挑中剧本，意味着接下来的几个月之中，要为了下一次的剧本征集而烦恼。
　　可被挑中了剧本，意味着在中秋晚会之前，她三天两头就要来到这里，跟导演、演员们一起开剧本围读会。排练的时候，也要常常来现场看看表演情况。
　　她深吸一口气，问剧社社长：“为什么选我的本子？”
　　社长：“嗯，是这样的小江。我们在你的剧本之中，看到了你在这个混乱社会对于人性的思考。你创造的那些看似混沌，实则内涵深厚的人物，如果被搬上了舞台，一定能够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江思忍不住说道：“你这不睁着眼睛说瞎话嘛。”
　　她自己写的东西自己清楚。什么狗屁人性，无非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浑水摸鱼之作，哪就那么高深。矮子里面选将军，随机抽取到了她头上，除了自认倒霉，只有撂挑子不干一条路。
　　“我们要办的是中秋晚会，中秋是阖家团圆，追求幸福的日子，观众看这种东西不吉利。”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所以社长，我建议你们另请高明。”

　　她能来这里开会已经是看在了学院的面子上，至于会议桌上坐着的不太懂行的社长，她也没什么必要在他面前毕恭毕敬。
　　从桌子中间拿回自己剧本的打印稿，塞进自己的书包里。
　　社长还想说什么，被副社长抢过话头：“小江说的有道理，中秋节，我们也排得喜庆一点。要不我们还是用李丽的？”
　　坐在江思身边的李丽大惊失色：“我去，别！”

　　与每一次会议一样，满桌人没有任何一个想要自己的剧本被一个与“专业”一词毫无关系的社团在布景一团乱的舞台上凌乱地出演。
　　会到一半，江思借口肚子疼，抓着书包就跑。
　　她本想去教室自习写一会儿剧本，但考虑到学校糟糕的路况，又顿时失去了过去走一遭的欲、望，纠结一番最终决定回寝室，在干干净净的上床下桌中戴着自己心爱的耳机写想写的东西。
　　路过小吃街，甜品店叫卖着最新款的芒果西米露，插着吸管的饮品让她想起之前只喝了一口就中途被陈巧夺走的果汁，于是出于补偿自己味蕾的目的，在排队的混乱人群之中摸出口袋里的五块钱，买来了一杯黄白相间的饮料。
　　电瓶车从小吃街挤过，她举起杯子避让，没让饮料洒出一点。

　　小吃街背后就是江思的寝室，回去的路并不遥远，只是行走于这样的路面上，无异于披荆斩棘地丛林探险。
　　西米露一向是那家甜品店的特产，江思偏爱椰子味和草莓味。只是今天新出了芒果味，于是她暂时更喜欢芒果。
　　五块钱一份的甜点，江思当然不会要求它用真的芒果榨汁调味。但一入口的劣质香精味还是让她皱起了眉头，混着软糯糯的西米也味同嚼蜡。
　　真是糟糕的一天，开完了糟糕的会，还要喝着糟糕的味道走在这条糟糕的路上。空中甚至弥漫着一股烟味，让糟糕的心情又增添了几分烦乱。此时很能理解一进寝室就骂脏话的陈巧，任谁走这条路，都会被激发出潜能之外的怒意。
　　她气呼呼地咬着吸管，低头专心走在路上，生怕自己一脚不留心踩在坑里。

　　她没有注意到，在脏乱的马路牙子上蹲着两个抽烟的人。
　　在江南女子之中，江思近一米七的身高算是优越。她的衣品又偏向于休闲风，松松垮垮的上衣堪堪遮住臀部，下身一条宽松长裤，显得她苗条又慵懒。
　　两个抽烟佬不由得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火星子从他们手边抖落，看着江思背着书包喝着饮料从远处缓缓而来，微微嘟起的嘴唇咬在满是疮疤的吸管上，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像是在发脾气的小孩子。漂亮又可爱。
　　糙汉子们不常见到年轻的女大学生，来到这所学校之前，早就听说这里的女学生都漂亮时髦。但前几天忙于工地的交接，都没什么空在学校里转转。今天总算闲下来，刚蹲到这儿抽根烟，没想到就有了眼福。
　　个子较矮的男人从嘴里吐出烟，对着江思一声口哨。
　　江思诧异地抬头，才看见那里蹲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马路牙子的一团乱麻之上，那两个男人也没比路况好到哪里去。黝黑的皮肤被太阳晒出了点点红斑，棕色的背心和工装裤上沾满了泥点子，脖子上的乌黑像是刚出土的老古董，两百年没有洗过澡，而人手一支的粗烟更让他们天然有了邋遢的气质。
　　她飞快地转回目光，当作没有听到那声明显带着调戏意味的口哨，重重地咬了口吸管，加快了自己往前走的步速，心里骂道：“这狗学校又整了不靠谱的工人过来。”
　　上一个施工队好歹还在路上开开压车呢，新来的施工队居然蹲在这里抽烟看女人。
　　她的腹诽还没有结束，便听到那口哨声来源的方向又有了新动静。
　　是那个高壮的男人在骂那个矮的：“抽烟就抽烟，你流里流气的干嘛？”
　　鲁鹏不服：“程哥，在外头，你也冲女人吹口哨啊。”
　　程野一掌拍他的头：“外面是外面，这里是学校。那姑娘就是一学生，能跟你鬼混的那些技师一样？”

　　江思走远了，又悄悄回头往路边望了一眼。
　　那个替她教训口哨男的男人依然蹲在那里，嘴中吐出一个个成型的烟圈。
　　他邋遢背心下的手臂粗壮，吊儿郎当地垂在腿边。
　　这一带的人说话不分前后鼻音，江思听见了口哨男管他叫程哥，却不知道他是姓陈、成、还是程。
　　江思站在那儿，远远看他的身材。摒除全身的邋遢气，她的目光更集中于他一身精壮的腱子肉。在阳光的暴晒下流着一层薄汗，晶莹又粗糙。
　　她不知道自己的凝视是出于什么心态，但当他突然也抬眼往这里望来时，江思慌了神。
　　零点五秒的对视，也许还不到零点五秒，让她措手不及。慌忙地低下眼，看回到手里被自己嫌弃了一路的饮料。心跳得很快，浑身每一根神经都像有电流涌动。
　　对她来说，这种涌动感完全陌生。
　　她落荒而逃，而那个男人看着她溜走的背影，又缓缓吸入一口烟。
　　无人可见处，他勾起了唇角。

　　江思做贼一样跑回了寝室，陈巧正趴在瑜伽垫上看资料，没料到她这么快回来。
　　“会开完了？”
　　“没呢，我说我痛经要去医院配药，他们就放我走了。”
　　陈巧竖起一根大拇指：“江编威武。我要是有你这种摔案走人的霸气，也不用次次创投会都给人做孙子了。”
　　“拜托，巧巧，你是制片人，我是编剧好吗？真到了片场里，你是爷爷，我才是孙子。”
　　书包放到椅子上，手上的饮料刚要放下，被陈巧眼亮地发现：“诶？西米露出新口味了？”
　　江思笑了：“就是那家店买的，芒果味的。你要不要尝尝？”
　　“好喝吗？”
　　“好喝。”
　　陈巧飞快地从瑜伽垫上爬起来，从她手里夺过饮料杯。用不上吸管，掀开盖子就往嘴里倒。
　　饮料一沾舌头，陈巧就知道被她诓了。
　　“这他妈叫好喝？？？”
　　她表情像吞了苍蝇，赶紧把烫手山芋扔进垃圾桶：“好啊你个臭生姜，敢骗你爷爷了！”
　　说着，她便要扑上去挠江思痒痒。
　　江思大笑着躲开。
　　欢乐之中，暂时忘了楼下路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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