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客录

　　那是一片冰寒之地，苔藓、白桦树、落叶松是这里最常见的植被。

　　一踏入这里，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白空曾看过布达罗的雪山，那里的雪山冰冷，是五感觉能感受到的冰冷，这里的寒冷却是能刺入骨髓的寒意。

　　白空哆嗦着身子，低垂的眼眸出现一浅色的靴子。

　　“您还撑得住吗？”那人语气温温柔柔的，透露着担心。

　　白空抬起头，鼻头冻的通红：“不太能撑得住。”

　　这一说，对方则有些怔住了，一般别人问你有事没有，都会说没事，倒从未想过面前的少年竟然会说的如此直白。

　　白空哈着气，上下搓着双手，想要取得一丝温暖，突然一双手放在了自己合拢的手上，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比自己大上一点，指腹有些粗糙。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包裹着，白空感受到一丝温度从他上方的手传了过来，以至于僵硬的手指有了丝丝回暖。

　　“走吧。”墨影拉着白空的手，表情依然纹丝不变，就仿佛自己做了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他们身旁，面容姣好的男子望着那双相互牵着的手，愣了一愣，嘴里扬起了欣慰的弧度，看起来，他家沉默寡言的三师兄，交到了朋友呢。

　　三人的身影在雪中犹如三个小点，不断前行。

　　白空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不断向前踏出，身后留下脚印，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

　　远西无归大殿内，随着男子的出现，出现了短暂的鸦雀无声，紧接着，便爆发出一道又一道的惊呼声。

　　“他是北寒墨家的家主！”
　　“墨千夜！”
　　“他来干什么！”

　　吵杂声中，男子收回了往生绳，迈着步子，向前踩着精准大小一样的步伐向，白空突然一瞬间明白墨影为何走路时背永远是笔直的了，脚步为何如此精准，正是源于面前的这个人。

　　正想着，面前出现了一只白净如玉的手，手指纤长，白的有些过分，甚至带着丝病态的颜色。男子伸出手，分别拉住白空和墨影的一只手，于是他们弯下的背渐渐挺起。

　　远西无归商奕，在远西稳居第一的原因，是因为他浑身上下会发出一种压迫感，修为不足的人在威压之下，便会行动变得缓慢，甚至无法动弹。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对方身上并无修为，导致他的威压并无作用，他的威压只对有修为且修为低于自己的人有用。

　　墨千夜则属于后者。

　　上苍之中，世家主人多为武者，文人为主人则少之又少。整个上苍人皆知，墨千夜是个文人，身上并无半点修为，唯一学会的往生绳，据说还是门客手把手教会的，威力也不算大，说起来，倒也算一件丢脸的事情。

　　商奕想，他应当会害怕自己才对，然而此人并无半分惧怕他的样子。只见墨千夜脚步轻盈，扶起白空二人后，向前两步，将他们挡在身后，彬彬有礼地抬手问候。

　　“北寒墨家，墨千夜，见过商家主，失礼了。”

　　他说的失礼，自然说的是他强行闯入大殿，打伤商奕的下属，这番挑衅的行为。

　　他是失礼，商奕失的则是面子。

　　商奕嘴角抽了抽，道：“墨千夜，汝此番前来，该不会是想挑衅我无归家吧？！”

　　火药味弥漫。

　　所有的门客都闭上了嘴巴，看的出来，他们家的家主——生气了！

　　墨千夜仍然是一幅彬彬有礼的模样，不慌不忙道：“自然不是，商家主武力超群，我又怎么敢自讨苦吃呢？”

　　一边说着又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瓶子，望向刚刚被往生绳打到的人，诚恳道：“虽然刚刚在下已经尽力控制了往生绳的力度，但是绳子打在身上难免会疼，这是上好的兰溪药，就当是在下为刚刚的行为赔罪一二。”

　　兰溪，这是上苍一等的灵药，他们刚刚受的小伤，何必能用上这么贵重的药材，但墨千夜望向自己的目光，还真的带有几分善意，那下属一边看看自家主上，一边又看看瓶子，这是接呢，还是不接呢？

　　商奕右眉往上挑了一下，呵斥道：“我无归众的人，不需要你假心好意。还不快直说，汝此行的目的！”

　　墨千夜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便直说了。希望商家主将在下的门客放回去。”

　　商奕道：“你是来接北寒墨影回去的？”
　　墨千夜道：“正是。”

　　商奕道：“主子来接门客，这门客可真是好大的面子，有你这样做主子的吗？”

　　墨千夜笑道：“这便是在下的事了。”

　　商奕哼了一声：“休想！他偷了我的东西！必须吐出来！”

　　墨千夜道：“商家主可有证据？”

　　商奕：“我儿告诉我的！难不成他会骗我不成？！”

　　墨千夜悠悠道：“自然不是。只是，方才争议颇多，难免有所疏漏。商家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难道商家主认为我手下的门客是会偷窃之人吗？”
　　说到后面，墨千夜语气加重，字字有力，分寸得当，却不失威严。

　　墨千夜道：“况且，下个月，天机阁的门客茶会即将开展，商家主若把我家门客困于无归众，若伤痕累累地出现，怕是会让人怀疑商家主别有用心，落人口舌。”

　　他这一说，商奕显然冷静许多了。

　　门客茶会可不是小事，两年举行一次，届时，各大世家都会派出几个门客，进行交流探讨。

　　而参与的名单一般都是几个月前拟订好的。

　　而且，北寒墨家与远西无归，双方相处一向较为融洽，互不干涉，如遇这事，罚他心爱的门客，恐怕得不偿失，毕竟，墨千夜可是出了名地护崽。

　　见对方沉思，墨千夜继续道：“若商家主放墨影与这位公子离开，在下也一定会帮商家主尽一份绵薄之力，尽快寻回丢失之物。”

　　于情于理，他全部说了，还分析地头头是道，能怎么办，自然是放他们走了。

　　*

　　“空，现在好些了吗？”
　　墨影的声音将白空拉回了现实，说这话时，墨影的手握住自己的右手，在皮肤上摸了几下。

　　白空内心闪过一丝害羞，这手都让他温暖一路了，于是连忙笑着抽回了手，道：“不碍事。”

　　一边说着，一边扭头，道：“也不知道商奕是怎么回事，竟然会对烈长宇的首级这么关心。”

　　闻言，墨千夜的脚下停了一瞬，脸色微微吃惊：“白公子是说，远西无归家丢的……是烈长宇的……首级？”

　　白空点头，墨千夜恍然大悟，道：“难怪商家主今日脸色不好看，想要问出个究竟来……”

　　白空道：“莫非他们二人以往有何纠葛？”

　　墨千夜解释道：“商家主……他啊，曾经是烈长宇的下属。”

　　那个人是烈长宇的手下！

　　白空顿时大吃一惊，在脑海不停回想搜索商奕的脸，他“哎呀”一声，终于把商奕的脸与脑海里的人对应了上去。

　　那眉眼，那骨像，除了体格变得强壮之外，完全就是烈长宇军营里面的二把手——二狗啊！

　　见白空吃惊，墨千夜柔声道：“白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白空摸了摸脑袋，笑道：“原来这世上不只有女大十八变，男大也十八变啊。”

　　墨千夜被他逗笑了，道：“这世间，星河灿烂，万年冰雪尚且于时间推移而变化，人类生灵自然也会变化。”

　　“我们到了。”忽地，墨影的声音传来。

　　他们抵达北寒了。

　　白空抬头望去，眼前与刚刚的冰雪之地完全不同，倒是一幅春意盎然的景象。

　　看见绿意，一时间白空心情顿时好了不少，道：“原来北寒墨家不全部是冰天雪地。”

　　墨千夜忍不住笑出声：“正如沙漠不全部是沙漠，也有绿洲一样。这北寒，即是老天的馈赠，也是先人的庇佑。”

　　白空点头承认，他开心地往前跑了一段路，走近大门，发现上面雕刻了三个字：桃花源。

　　“桃花源——真是个好名字！”白空赞叹，随口问道，“可有什么寓意？”

　　墨千夜道：“身处冰原当中，不染尘埃，不沾尘事，恍若世外桃源。”

　　这也是他为何将这里取作“桃花源”的原因，这世事纷扰，唯有这一方，他想让它成为真正的世外桃源。

　　白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进市集，人烟味道扑面而来。

　　除此之外，白空还闻到了香味，是食物的香味儿，他顿时像脱缰的野马，循着味道跑了过去，在一个小摊子面前站定。

　　“呦！新来的公子！来尝尝我这个烤红薯，好吃得很！”

　　一个大娘发现了他，连忙招呼着，白空早就饿得肚子扁扁的了，连忙过去，拿着红薯，深深地闻了一口。

　　“公子，我这红薯可便宜了！一个只要三文钱！”

　　钱！

　　一提到这个，白空霎时间尴尬了，于是扭过头，弱弱地求助道：“阿影……”

　　他这一扭头，买红薯的老板娘也抬头看了过去，声音一下子提高半截：“城主！城主您怎么在这？！”

　　城主？
　　白空疑惑，凑在墨影耳边小声问道：“既是桃花源，为何不叫源长一类的？怎么叫城主？”
　　墨影解释道：“桃花源的前身，是一座小城。”
　　白空恍然大悟。

　　墨千夜看着大娘，语气温柔：“刚刚在下去办了点事情，大娘，你最近的生意还好吗？”

　　“好好好！好的很！”见城主回话，老板娘立刻眉开眼笑，一边说着，一边又看着白空，道，“公子哥，原来你是和城主一道，的，你早说啊！免费送你了！”

　　一边说着，又怕白空他们不够吃，往袋子里放了几个红薯，满脸笑容地塞在了白空手上，白空甚至觉得这袋子都要被她放的红薯撑破了，于是一时间没有挪开脚步。
　　白空道：“多了。”

　　“不多不多！不够我这还有呢。”一边说着，又拿起夹子，准备再加一袋。

　　白空立刻退了几步，谢道：“多谢这位美丽大方的老板娘！祝您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身体健康！吃嘛嘛香！”

　　大娘被逗得咯咯直笑：“你这孩子嘴可真甜！有空常来玩啊！看你嘴这么甜的份上，俺绝不收你一分钱！”

　　身在一旁的墨千夜不禁笑了，与大娘唠嗑了几句家常，看起来完全没有主下之分，到像是隔壁邻居家的友人。

　　一路上，墨千夜与周围见到他的人一一打招呼，手里也渐渐塞满了一堆东西。

　　白空笑道，这种氛围与他在洛海时有些相似。

　　他原本以为冰冷的环境会造就这里的人们也是冰冷冷的，如今想来，是自己太过狭隘了，就连墨影，虽然不善言辞，心却也不是热的吗？

　　墨影不懂白空为何笑了，问道：“空，你为何在笑？”

　　白空道：“我觉得在这里，像回到了我的家一样。”

　　墨影发怔了一会儿，突然扭头，脸上浮现了一丝绯红，语气竟然罕见地变得磕磕巴巴起来：“那、那你要不要……回、回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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