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容身

　　怀揣上这份极有分量的重大“发现”，暂别杜天庾之后，我的脚步不得已又沉重了几分。虽说，回到城南落脚地的时候已近零点，但我还是当即叫了高湘雨过来，准备请他打扰一下那位一直在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的“投机商”。

　　“小高，给你老板打电话，我有事要跟他谈谈。”
　　“啊？”可能是我如此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让年轻人有些错愕，高湘雨闻言竟一时怔住。
　　“啊什么？他让你跟过来，不就是在等这个时机么。”真抱歉，以我现在的状态，想要继续扮演那个能体谅人的角色实在有些力不从心，看着高湘雨此刻仍旧无害的那张少年脸孔，我心里虽也不免质疑这孩子当初究竟是发了什么神经才闯进这个世界的，却到底没了心力再跟他废话。“没什么好掩饰的，”我告诉他：“别耽搁，我有急事找姓李的谈……还是你电话出了问题，那号码总还记得吧！”
　　“没，没问题……”讪讪的表情似乎还要辩解些什么，却终究接过了我丧失耐性后随手丢过去的行动电话，高湘雨看看我，同时也看看他的天诚哥以及站在赵天诚身旁的六仔，犹犹豫豫地按下了我需要他按下的那个号码。

　　对于我和高湘雨之间的互动，作为旁观者的天诚和六仔都只是沉默着，并没有立刻将他们眼中的疑惑转化为语言来进行探问。很明显，他们两个远比高湘雨上道，可以领会出我此刻态度上的决绝。

　　“黑，黑龙哥好，我是雨仔，那个……翔少找您……”

　　听到高湘雨叫出那声“黑龙哥”，我记起第一次听到这个称谓时自己的心情：想笑，心说这他妈哪来的小混混？然而，如今看来李隆尚这人其实很了不得，不仅对那些掌握在他叔伯手中的李家实权跃跃欲试，更对在几乎所有江湖纷争中随时插上一脚以渔利表现出毫不掩饰的积极，所谓“黑龙”，无论其源自同道恭维还是自诩，都是种异常纯粹的自我认同，而绝非小混混那个级别的拉风游戏。

　　对着吞吞吐吐的高湘雨勾了勾手指，我示意他把行动电话交还回来。在接收到电话彼端那一声明显带些侵略性的问候之后，开门见山地，我也道出了自己的决定：“李先生之前的提议，我接受了！”
　　“怎么，翔少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风险这么高的买卖李先生都有兴趣参与，想想看，我似乎也没什么理由说拒绝，不是么？”
　　“那我们之前提到的条件……”
　　“放心，事成之后，决不食言！”
　　“够爽快，庆合翔少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当，其实除了人马的问题之外，眼下我还有件事希望李先生能亲自出马，不知……”
　　“好说，不管什么事，难得翔少不跟我李某人见外，我又何来推拒的道理？”
　　“如此我就先谢过了，只可惜以现在的情况，李先生大驾光临之时我只怕不便相迎，还望李先生不要介怀。”
　　“翔少太客气了，这有什么可介怀的，怎么说我也是个生意人，那些买卖赔赚的事我还是有些担当的。”
　　“说的好，‘生意人’我季翔一向钦佩的很，相信此番与李先生的合作必定会马到功成，一切顺遂的。”
　　“呵呵，能够跟翔少合作，我李隆尚荣幸之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想，两天之后我们就能再次见到面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很期待！”
　　“彼此彼此。”

　　好一句“彼此彼此”，事情既已敲定，余下的客套话就是多说无益，想起了初见之时对方的那句“一见如故”，以及Freezing Bar里那人的举杯相请，果然，我们两个才是称得上半斤八两的一路货色。

　　“翔，杜天庾他怎么说，还有，刚刚这个是……”见我挂断了电话，赵天诚的忍耐也终于到来极限。
　　“天庾的问题解决的很好，我请他暂时留在佛爷身边帮咱们打探消息。”
　　“你怎么就这么确信他不会出卖咱们？”
　　“情义……”对上赵天诚的炯炯目光，我言之凿凿地避重就轻：“何况天庾这人你也该是了解的，他会帮周佛海其实就是误会了我因为暗中保他而受了牵连，如今误会澄清了自然没事，总之，你要是信我，就该信他。”
　　“好吧，既然翔你这么说了，那我就选择再信他一次！”
　　“放心，而且媛之暂时也没事，老太爷只要一天不表态，周佛海他们就一天不敢乱来。”
　　“哼，这可就不好说了，现在不敢不保证将来不敢，周佛海脚跟稳了，一准会学着黎叔的法子，再把龙老太爷给架空的。”
　　“他可没Daddy那本事，而且，在那之前我就会让他和马东明那老东西一起消失了！”
　　“这么有把握……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但你似乎是有一大堆的事情瞒着我们，刚刚的电话也是，你打给谁的？”
　　“我没什么想瞒你的，天诚，只是有些事我现在也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才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至于，刚刚我让小高联系上的这个李隆尚，他是李氏航运的人。”
　　“做走私起家的那个李家？听过，不是一早就漂白了么，怎么，正经生意不好赚，就又想要来趟□□的浑水了？”
　　“应该是一直没断，只不过涉黑的支系实力上大不如前了，碰巧高湘雨之前跑去投奔的人是这个李隆尚的司机，这孩子认出我的事让对方知道了，他有心借此机会卖个人情给我，想着将来能反过来借助庆合的势力重新夺位而已。”
　　“这种投机豪赌的人你也敢用？”
　　“有什么不敢的，你刚刚应该也听到了，生意而已，大家各取所需的事出不了太大的乱子，再说，有些事还是需要些生面孔才方便办的，是不是？”
　　“你总有道理，我说不过你。”沉默地听完我的解释，末了，赵天诚眼光深邃地看着我道：“要是有人说你翔哥会出卖堂口兄弟是没人信，不过，你会不会卖自己可就不好说了。”
　　“好笑了，我智商正常，身心将康的，怎会做这等傻事？”而且，这“卖”字说出来可真是不怎么好听……
　　“唉……”赵天诚叹了口气，笑得有些底气不足地说：“但愿如此，翔，其实你这次回来，我应该好好谢你，让你又来趟上这浑水，我心里真过意不去。”
　　“又说这种外道话做什么，我看，你还是继续骂我的一走了之来的痛快些。”

　　我这话一出口，赵天诚听了，虽然表情上仍是严肃的，但到底还是笑出了声。不仅是他，连带着六仔和高湘雨也都缓和了各自脸上的那种紧绷感，而感受到周围人心绪放松的我，也稍稍找到了些可以深度呼吸的空间。

　　“天诚，我还想再去见见金叔，听天庾说他让人打压的利害，应该也正在寻翻盘的机会。”
　　“嗯，你不说我还忘了，说不定这次的事，黎叔在事发前还是有预料的，记得当日佛爷、何士琦他们带着龙老太爷和一众叔伯到黎府突然发难的时候，金洪正在跟黎叔谈事情，被他们打断了之后，还是黎叔吩咐我护着金叔从后门走的……唉，你说说我，怎么就没把这事放心上呢……翔，你什么时候去见金叔，我陪你一起。”
　　“不用，你说的这事我这会儿记下了，你还是好好养伤要紧。”
　　“这不是都好了，何况本来就不重，你想让我养一辈子不成？”说着，赵天诚还动动手臂以示证明。

　　看着这样的天诚，想着我们都是拼杀惯了的，旧伤养的七七八八就又添了新伤的事以前也不是没遇过，还不是照样扛过来，对上这种和自己一样命里注定就不能踏实过日子的人，我再劝他也是白劝。而且我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心里也体会的出他那份焦急，便没再过多地阻拦。如今，我心里的那些事情想法，能说开的都说开了，我们几个终究又是人不是鬼，见此刻夜已深沉，也就都各自就寝去了。毕竟，当太阳再度升起的时候，我们也要去迎接那所谓的新的一天，然后去烦恼那些需要我们烦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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