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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红
深深浅浅,花红柳绿宴浮桥,宫女们端着琳琅满目的上贡果品、精致糕点依次穿过那水上的浮桥来到绛轩亭,那亭里的四个人皆是当今朝上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半点怠慢不得。
“你说这会那皇帝在琢磨着什么?”沈钧崖一身蓝衣看着品着茶的完颜亮说道,嘴上是在问他,可是眼睛却还在瞟着那个站在亭边神游天外的青年沈穆乐,在他左手边则是静默不言的完颜明喻。
桃花依旧,人面全非。这两年完颜明喻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一番冷峻的气度,身上穿着的殷红色的春袍,薄薄的一层红纱罩在白色锦袍之上华丽而鲜艳,但他穿着却不觉轻浮,反倒雍容华贵中有几分冷然的气质,不容亲近,和之前的那个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不可同日而语。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人,而对于少年而言更是加倍的影响,他们都不了解完颜明喻的变化是因为什么,只知道他自衣宛成为他的三姨娘后便没有笑过,自那场酩酊大醉后便再也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过衣宛这个名字,仿佛他从未喜欢过她。
他对她的喜欢曾经那么执着那么强烈,甚至不惜和完颜律翻牌,不惜正面和完颜律起冲突,甚至被软禁三个月也依旧还是喜欢衣宛,可是却还是不再提起她,如同衣宛这个人只是个陌生人,在王府门口接她的时候也没有半点情绪上的流露,冷漠淡然得令人惊讶。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让他有这样巨大的改变,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些东西变了便是变了,你再惋惜也不过徒然。
少年没有开口,而沈钧崖也从未想过要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见解,只是没想到今日竟连完颜亮也不在状态内,似乎自从五日前失去衣宛的消息后他们就笼罩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了,只是真的是因为衣宛那么简单吗?
石桌上的樱桃红润,带着细腻柔滑的光泽,沾着几滴露水更显得新鲜可口,只可惜在场的四个人都没有品尝的心情。
衣宛带着新入宫的小宫女来到储秀宫,深棕色的颜色衬着她那张易过容的老脸更加不堪入目,褶皱布满额头眼角脸颊,叫人不愿细看,任谁也猜不出她就是金王府正大肆寻找的侧王妃,而她怡然自得,似乎对这样的状况非常满意。
“简嬷嬷,怎么晚餐还没到啊?”稚嫩的少女问道,眼睛看着衣宛,眉眼间流露着几分怯意,毕竟才刚入宫,许多东西还需倚仗眼前的人。
“你们稍等,待会教习嬷嬷给你们上课后才能进膳。”她敛着眉,神色严谨,叫人挑不出刺来,只得按照她说的去静静等待,还好等的时间并不长,半个时辰后教习嬷嬷便来了,而衣宛完成任务后便对那人一点头离开了储秀宫。
再次进宫她已经熟能生巧,对宫中之事的了解也远不是从前的自己可比,罗泽为她安排的身份很取巧,没有固定的任务,却可以和各宫殿的人有联系,藉此进一步扩大人脉,为接下来要做的事做准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衣宛到底还是回到了皇宫,身份变了,样貌变了,心情目的也变了,唯一不变的只有她内心的执着,她身上背着无数条人命,背着无数人的怨恨和不甘,有简氏家族的也有南宋皇族的,还有洛氏家族的,也是第一次真正知道沈穆乐身上承受着的沉重负担,终于明白他和她只能殊途。
罗泽留她在宫中看中的便是她绝不会露出破绽,看中的便是她善于伪装,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永远不会破坏这个计划,最忠诚的拥护者,再加上她的身份更多了一层保护,且那个人不会轻易伤害她。
“嬷嬷,南华宫瑜妃有请。”宫女茜伊对她说道,她跟着茜伊来到了南华宫。
南华宫的瑜妃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婉香榭的颜咏,人说物是人非,而当年的青楼艳妓成了今日高贵的妃子也不过是三年的时间,谁又能想到会有这样的聚变呢?可衣宛却知道这样看似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风光并不是颜咏所要的,她心中块垒也远不止此,只是为什么会进宫却不是她所能去探究的,哪怕她们曾经无话不谈。
“奴婢参加瑜妃娘娘。”声音枯涩老气,为了伪装得更好,衣宛甚至服了一种变声迷药,只怕即使是那个人站在她面前也认不出她来,想到那个人心不自觉地一痛,却是痛得太多,如同一种习惯,反倒显得不那么难受,神色间也自然无比,看不出半点不妥。
“你们都退下吧,简嬷嬷留下就行了。”清润的嗓音响起,悦耳的声音和衣宛的形成鲜明对比,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简嬷嬷其实比那秀美娇艳的瑜妃还要小两岁呢?又有谁能想到三年前的颜咏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面目全非的故人,两年不见,昔日的交情现在想来竟像上辈子的事情那般遥远,可是到底是曾经的知己,变得再多也知道有些东西始终没变,例如所在乎的所执着的,所追求的依旧不变,即使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却也总是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和真实。
颜咏当初与衣宛的认识就不是巧合,若没有颜咏刻意地引起完颜琦月和衣宛的注意也就没有后来的交集,可是相识一场便是难得的缘分,即使是刻意为之也抹杀不掉她们之间的情谊,她们是朋友,更是知己,上次见面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了,衣宛不由想起颜咏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对衣宛说的那句话依稀是——永远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下次见面我们也许就不再是此时的我们了。那时候的颜咏还在婉香榭,不过已是名噪一时的花魁,衣宛还记得即使是在两年前颜咏也从来没有开怀地笑过,就算是大笑眼角间依旧有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忧伤。
忧伤浅淡而深刻,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衣宛不知道她曾有怎样的经历,可是只比自己大两岁的颜咏却比自己看起来成熟了太多,这样锐利清丽且独特的气质吸引着她不自觉地接近,即使在宫里时她也总是抽出空闲的时间去见她,每月一见已成常态和习惯,直到两年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还来不及和颜咏道别就困在了金王府,现如今再见却是物是人非,陌生的妆容,陌生的嗓音,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相见,一切都是陌生的,就如同颜咏所预言的那样,此时的自己已不是当年的自己。
华丽的纹饰雕刻在精工巧做的玉石桌上,玉石桌上却是这个时节最新鲜可口的樱桃,红艳艳的色泽,诱惑着人去靠近,却可惜被放置在光滑的瓷器之上而无人品尝,诗人曾说“味重不容轻众口,独于寝庙荐先尝”,此时又何尝不如此呢?最好的东西供奉于庙堂之前却无人珍惜,而普通老百姓却连基本温饱都是问题,这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事也从来不少,衣宛想到这里,眉头不由一皱。
似乎想到了什么,颜咏忽地开口道:“衣宛,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回娘娘,奴婢自然记得。”谦卑的语气,并不是故意要表达什么不满,只是有些事变了便是变了,哪怕知道她有不得已的理由,衣宛依旧不能忽略她成为金国皇帝的嫔妃这个事实。
一怔间,娇艳的容颜上浮现一丝苍凉的笑意,再次开口却不再纠结昔日的事情,只如同两年前那般自顾自地说话:“我知道你现在想着什么,我也不求你谅解,只是你知道吗,我其实比你更恨我现在的身份,至于原因,等到最后你就知道了,现在我只想和你说的是,我们合作吧,衣宛,不管怎样我们合作吧。”
我们合作吧,这句话仿佛轻飘飘地没有一丝重量,可衣宛却知道颜咏说这句话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今日之事也绝非偶然而为,她知道自己不该答应,因为罗泽曾和自己说过除了他说的话其他人都不能相信,可是颜咏呢?她终究不忍拒绝,况且只要不破坏她和罗泽的计划,合作又何妨呢?
眉头低垂着,发髻上插着的金簪晃晃地投下一层黄色,盖住了眼皮间的暗影,她低声回道:“那就要看娘娘要奴婢做什么了,如若没大碍,奴婢便不推辞,只求娘娘也在奴婢需要时帮忙一二。”
从南华宫出来走在长廊的衣宛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早知道颜咏的计划绝不简单,却也没想到她竟对这个金王朝有着不亚于自己的刻骨恨意,她本不是个喜欢探究其他人私隐的人,但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感到好奇疑惑,可她从未想过要去过问,只要颜咏不主动提,她便绝不多言半句,骨子里到底是冷情的,也许这也就是为什么自己会喜欢那个比她更加冷情的人的原因了吧?
思绪混乱,一时不察间竟撞到了人,那熟悉的容颜让她恍惚,有多久没见到这个昔年的好友知己呢?那时候一起疯一起哭的少女如今也已嫁为人妇,唯有自己依旧孑然一身,形单影只,可谁又比谁要幸运呢?完颜琦月,她少女时代时最重要最真诚的朋友终于渐行渐远,到了今天两厢无言的地步,而完颜琦月也终于褪去了年少时的天真烂漫,嫁给了一个她不爱的人。
有没有这样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有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有没有一个不再悲伤纠结的世外桃源?她们的青春一点点地消磨,她们的热情一点点地褪去,她们的梦想愈发变得遥不可及,那么剩下的还有什么呢?到底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能牢牢掌握在手里的呢?
“奴婢见过月福晋。”容貌大变,身份大变,两个本来熟悉无比的人面对面地站着,却只能陌生地对话,完颜琦月自然认不出衣宛,而衣宛也并不想相认。
“大胆!撞到福晋还不下跪!”这才注意到站在完颜琦月身旁的侍女,清秀而略显稚嫩的脸,正是十五六岁的最好年华,可说出的话却是咄咄逼人,以前那个温婉的素语也已经离开了吗?原来变的不知自己,许多东西都变了。
她顺从地跪在坚实的青石地面上,故作害怕的样子哆哆嗦嗦地求饶道:“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知错,请福晋恕罪。”
不去看完颜琦月的脸,也能想象到她此时的表情必是鄙夷而不耐烦,她呆呆地看着那暗青色的石纹,觉得好像在做梦,甚至没有听清那站着的两人说了什么,等她再抬起头时,只看到完颜琦月和那少女侍女窈窕的背影慢慢远离。
站起身来,锤锤酸麻的膝盖,她觉得有一瞬间的晕眩,勉强稳住身形,却看到本不应出现在此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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