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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
“晦气!”
繁华闹市,红灯绿酒,路尽头一个胡子糟乱的男人因为偷饼被店家赶了出去。
“再过来就打死你!”
很多人都朝这边看,金鏖山捂着脸悻悻离开。
饿肚子还要拼命干活儿的感觉真不好受,实在受不了,这才侥幸想要偷个糕饼垫垫肚子。
他拐进一条暗巷,暗巷另一头是他做工的地方。上午共搬了几十根木头,挑了几十回石头,肩膀被磨破了皮,沉重如承着千斤重物,抬都不想抬一下。
五年了,这日子他还是习惯不了。那帮狗仗狗势的东西整天呼来喝去,把他当奴隶使唤,还把他当年好不容易偷来的术法宝典撕个稀碎,扔进河里,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今天又是因为上工迟了些所以没饭吃,他勒紧裤腰带,只希望监工们别过来巡视,好掩盖自己出逃的事情。
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从巷子里出来他就看见奴隶们都被聚在一起,爬上又大又破的马车,马车边十城府的官兵凶神恶煞,一声铿锵有力的呵斥让金鏖山抖了三抖,心里念叨着这回可算完蛋了。
不是还有半个时辰才完工吗,今天怎么这么早?
金鏖山猫着腰悄悄接近队伍,想要混水摸鱼,监工却并不遂他的愿,揪起他的后脖领就往地上一摔,登时“哎呦”一声响起,随之呵责声扑面而来,盖住了他的哀鸣。
“姓金的,你还敢回来!消极怠工还无故出逃,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金鏖山无话反驳,只说自己饿得肚子都瘪了,腿软、手也抬不起来,恳求监工能高抬贵手,给他口吃的。
监工可不管这一套,甩开他的手,一脚踹上去便说:“滚你娘的,少给老子来这套!等会儿你不许坐马车,自己走回去,听见没!”
金鏖山表情欲哭无泪,从逢粼城到空明渚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吃饱了都要累得够呛,何况他现在还饿着肚子。
他瘫坐着朝离去的车队招手,说不出一句话来,殊不知这一幕幕都被藏在树上的女人看在眼里。
等到车队完全从他的视线消失,金鏖山无奈支撑起身子,再度穿过巷子走入闹市,希望能尽量捡点东西吃。与刚才不同的是,这会儿市集上人更多了,他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摸着自己被挤歪的胡子,忍着被踩上好几脚的疼痛,终于找到了人多的根源。
原来是跳傩戏的班子来到了此处。
最近附近总有村子闹鸡疫,整村的公鸡死的死,疯的疯,人也一样。
金鏖山正思忖他们来的更是时候,下一秒便被面具的图案吓了一跳。
那些人头戴不同样式的傩面具,身着五颜六色的戏服,头上的面具奇形怪状、狰狞无比,让人一眼望去便有种惊恐又威严的感觉。
一个不算最高的女人站在中央,其余男男女女围着她绕成一圈,手拿大刀等武器,整装待发。金鏖山揉揉眼睛仔细看,只觉有两个女人身型都有些臃肿,且左耳都戴一银耳环,其他人则不然。
他没有在意,与人们一同等待傩戏开演。
待热闹的人群都静下来,灯光映照下,锣鼓声悄然入耳,外围几个人应声起舞,动作十分轻盈。音乐由轻到重,由缓到急,如天空中飘来的乌云,伴着狂风聚拢、旋转,汹涌澎湃,阴暗可怖。
厚重的乌云快要压下来,暴雨将至时,锣鼓声又渐渐变缓,外围几人随之放慢舞步,张狂的舞姿与面具相得益彰,看上去很是诡异,但金鏖山却感受不到一丝惧意。
突然鼓的节奏再次加快,虽无旋律,可鼓点的厚重高亢同样可令所有人为之一震。
那声音冲破乌云,直冲天际,同时中央的女人腾空而起,伴随如天命一般的音乐,带领整个傩舞队,肆意舞动。
一团与火星缠绵已久的木柴有了灵魂,被生动的舞步彻底点燃,犹如时隔多年、废弃荒山之上终于又出现的篝火,闪耀着夺目的烈焰。
烈焰越烧越旺,节奏并不会让人觉得吵闹杂乱,反而十分安心。看着面前震撼的傩舞,金鏖山不禁张大了嘴,寒冬里周身的凉意被一扫而光。
许久过后,锣鼓声戛然而止,队伍外围立刻静止不动,维持当下的动作。
中央的女人独自跳着,跟着鼓点放慢动作,轻盈飘逸,却也很有力量感。
在她抬头望天、将手伸向天空的那一刻,金鏖山登时生出浓厚的敬畏来。
带上面具,就拥有了直面神明的机会。
金鏖山入了迷,也像女人一样伸出手,好似自己也可以跟神明对话了。
在他眼中乌云已不复现,被方才那段傩舞搅了个干净,现在眼前的是明朗无比的晴天。
“诶,让个道儿。”
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他这才发现队伍都已经散了,人们都在整理东西,准备撤离。
但某个变化吸引了他。
“师傅,方才中间的那个女人呢?”
金鏖山发觉戴耳环的两人全都跑不见了,按理说他们应当一起等在这儿才是,这会儿又是去哪儿了呢?
“怎么,你还想认识不成?”
金鏖山立刻察觉自己有些无礼,便答道:“没有没有,在下失言了,还请担待。”
锣声的余音中,巷子里传来神秘的响动,尽管市集很喧闹,可不知为何金鏖山就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天干物燥!”
还未至夜间,打更的为何会出没?他隐隐感觉其中存有蹊跷,脚不由自主往巷子移动,果然走了七弯八拐之后,两人再一次进入他的视线。
怪不得看起来那么臃肿,原来里面穿着宽大的黑金袍。不仅如此,那两人仍戴着傩面,乍一瞧,只以为她们是要赶着去跳下一场。
金鏖山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悄悄躲在墙边偷看,只见这户人家的门刚一打开,开门的男人就变了脸色,惊恐万分,话也说不出来,颤抖着指着他们。
“你们是?”
男人刚吐出两个字就被捂住嘴,接着金鏖山听到了筋骨裂开的声音,鲜血也开始往地上流,不一会儿就流到了他脚底下,男人也随之倒了下去。
浓烈的血腥味使他手脚冰凉,险些呕出来。安静了半晌,有位个子较矮的女子问道:“阿姐,其他人呢?”
金鏖山壮着胆看过去,那个被称作“阿姐”的女人他是熟悉的,那面具分明就是刚刚傩舞队伍里最中央的人。
他愣了一瞬,随后眯起眼睛,神情竟释然了许多。
静,是死亡一样的寂静。
女人蹲下来,揪起已归西的男人的华服,仔细擦拭手中的西域短刀,直到血迹被清理干净,刀面恢复光滑,她才在血腥中叹了一口气。
“都杀掉,一个不留。”
她甚是平静,金鏖山则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金鏖山低着头想着什么,突然被一道光晃回了心神,忐忑中不情不愿抬起头,看到女人站在不远处正在收刀。
他屏住呼吸、绷住身体,脸皱成一团,轻轻抬脚往后挪,偶尔几声巷外的吆喝他也听得到,那些人正是尽兴时,哪知繁华深处,一场屠杀正在悄然进行。
而这场屠杀的确悄无声息,他很久没感受过如此浓郁的血腥味了,在此之下,屋内竟一声叫喊都没有,不禁又让他加深了恐惧。
这该是多恐怖的两个人啊。此时金鏖山愈加惆怅,听见脚步声通往了另一条巷子,又跟上踪迹找到一处夹缝,藏在里头。
“今晚你还要回去吗?”矮个子女子问道。
“嗯。”
“那刀呢?”
“你先收着。”
“昨日我已按你所说,去刘屠户家里赊了把刀。不过这回是与郭仁淮直接较量,若出些差错,那可就是大麻烦。”
“我明白。”女人郑重其事,“先行修整,择日再议。”
一瞬间又是死亡般的沉寂,金鏖山越听越迷糊,好奇心驱使他接着待下去,然后听到矮个子女子又问:“那……刚刚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此话令金鏖山大惊,恐慌中,只听女人气定神闲地说——
“那个人,我来处理。”
话音刚落,矮个子姑娘腾飞而起,很快离开了巷子。
金鏖山蹲在墙角,听着越来越重的脚步声,直到女人走到他面前,掀开面具,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庞使他倒吸一口冷气,怔在原地。
可能是为了叫金鏖山进一步确定,温琮先是端端正正行了礼,再用先前常见的语气说道:
“金大人,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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