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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御医暗自摇头叹气,道一声:“赵兄止步,告辞。”
赵知云捋捋胡子,一脸好奇地盯着他落寞的背影,心想:越老越像头牛了,每日埋头做事不出声,一天天也不知他在愁些什么。操心忧虑也不能令坏事好转,反倒会憋出病来。
这个闷葫芦!
陈御医方行出数步,一名清秀乖巧的婢女缓步而来,屈膝行礼后对他道:“陈御医,我们婕妤有事寻您,劳烦您去一趟。”今夜本不到陈御医值班,但贵人有恙不可推脱耽搁,转回医署提了药箱便匆忙去了。
赶到承恩殿时,见那娇俏动人的小婕妤正立在一只长口花瓶前,执着小剪细细修剪花枝,凌乱的花瓣落在曳地的素色披帛上,恰似红梅缀白雪。
“来啦?”她回首嫣然一笑,窗外透进的金阳映照在她白如瓷片的脸上,水波潋滟的眸子泛着皎皎光泽,宛如长空皓月。
陈御医对上她的眼,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忙垂下眼,毕恭毕敬道:“婕妤可是身子有所不适?”
谢玄一并未答他的话,而是吩咐侯在门侧的阿玉:“上茶。”语罢,笑盈盈对陈御医道:“请坐。”
陈御医如坠五里雾中,只觉奇怪,却猜不透这位婕妤意欲何为,只得窘迫着在她笑盈盈又略含命令的目光里坐下。
“婕妤……”陈御医正欲开口便被谢玄一打断,只听她道:“今日请陈御医来,是替陈御医治病的。”
“噫?”陈御医眉角跳了两跳,抬起郁闷的眼眸看向谢玄一,须臾又忙垂下眼,诚惶诚恐,“微臣愚钝,还请婕妤提点。”
谢玄一朝阿玉抛了个眼神,阿玉会意,将出门拉上。陈御医见她们鬼鬼祟祟的,心下又是疑惑又是惶恐,慌忙起身作揖,“婕妤,您这是……?”
谢玄一剥了一颗水亮多汁的葡萄送入唇中,笑道:“陈御医莫慌,治病的药带来了。”语罢拍拍手,玉屏后转出两道人影,小夭身后跟着一名太监打扮的男子。
“爹!”男子一见陈御医便扑上前,泪水涟涟,“孩儿差点见不到您了啊!”语罢,颤抖着伸出裹着白布的手,小指处空荡荡,鲜血汩汩染红白色纱布。
“陈御医,对不住。”谢玄一颇带愧疚,“我命人赶去时,令郎已经被人带走了。”
陈琰忙道:“爹,幸亏谢婕妤救了孩儿,不然孩儿的贱命就要赔在千金坊了!”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殿内,陈琰捂着火辣辣的脸,只觉头冒金星耳旁嗡鸣,唇角溢出的鲜血洇湿手侧。
陈御医郁积的火气尽数倾于这一巴掌上,血气上涌脸色通红,喝道:“你这孽子,便是死在赌坊一卷草席扔进乱葬岗去,你老子我也不会瞅你一眼!”
陈琰心知挨过这一巴掌后命便算是保住了,捂兀自捂着脸任由父亲斥责——半年前他被狐朋狗友拉扯着去千金坊走了一遭,而后便上了瘾一发不可收拾,初赢后输,他不甘心,把自己多年积攒的银子一股脑投进去,全搭进去不说还利滚利滚利,赢了一屁股千金债。
他老子虽是五品御医,但除却朝廷发下的粮食和绢帛外,父亲的月俸七七八八分下来连零头也不够还,何况家里上有八十外祖下有三岁孩子,哪来的银子还债?
陈琰生得清秀,当初进千金坊时便在纸协议上按了印子,其中一条他未细看,写的是——若无法偿还债务,便卖身于南燕馆。
南燕馆便是小倌馆。
天上不会白掉馅饼。
陈御医欲喷火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家那不肖之徒,若不是贵人在前,他早已脱鞋拍死这败家子!
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这孽账回去再慢慢算!
“婕妤……”陈御医跪地,以额叩地,“那,那一千二百两银子,微臣,微臣定……”
“不必了。”谢玄一笑眯眯扶他起身,“举手之劳而已。既如此,你便领着你儿回去吧。”语罢,垂眸盯着劫后余生,瘫坐在地上的陈琰道:“此后若你再敢踏进赌场一步,我就剁了你的腿!”
陈琰点头如捣蒜,连连称是。
陈御医还想再说什么,抬眸时只见珠帘微晃,那妙人儿已转进内室,一片裙摆如蝶翼蹁跹。
人情总是要还的,只争来早与来迟。
都是这孽障惹的人情债!
离开承恩宫时,陈御医转身眺望半掩于绿枝里的飞檐斗拱,双眉下垂,心想:“自己与婕妤无亲无故,她却背着自己施以援手,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自古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妃嫔勾结外臣对付内妃的事数不胜数,不过,杀人放火的事他是不会干的!
他眼一横,一脚揣在陈琰翘臀上,吹胡子骂道:“回去找把剪匕首来!”
陈琰一愣,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找匕首作甚?”
陈御医哼一声,“割蛋!”
※※※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我是多么想念陛下,想念他如玉的脸庞,想念他清泉般的嗓音,他笑起来的时候啊,跟一朵花儿似的,可好看了呢!”
“朕今日打了一早上的喷嚏,原来是你这个小鬼头在念叨朕。”
“陛下?您好些时日不曾来瞧月儿了,难道是与别的姐姐风花雪月去了?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应飞来深宫禁苑,每日徒受相思之苦!”
“好月儿,朕知错了,朕此后只宠你一人,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
“陛下说的话可当真?”
“君无戏言。”
慕成踏进承恩殿时便看见谢玄一正趴在几案上耍皮影戏。手中各执一个彩绘纸人,有气无力唱着戏。耍了片刻,她忽然将手中纸人放下,伸手接住窗外飞来的落花,垂眸,轻轻叹出一口气。
慕成轻咳一声,那人儿立刻坐直身子抻长脖子朝殿门瞧来,圆润的眸子一眨一眨,活似一只呆头鹅,她起身行礼,匆忙间却踩到裙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慕成隔她一两步的距离,伸手堪堪扶住她,无奈的嗓音含着浅淡笑意,“总是这般冒冒失失,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谢玄一扬起脸看他,鬓侧一抹斜红如月牙儿,趁得肌肤越发白润如玉。
她一脸认真道:“我已经十七岁了。”
朕快三十了。
这只是一瞬的想法,慕成并未说出来,只道:“纵然你二十岁,在朕面前你依然只是个孩子。”不知怎的,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眉眼清丽的少女,她的五官逐渐褪去青涩之气,竟越发同记忆中那张脸相似,仿若故人归来。
然他只当这是巧合。
若他细细深究,便会知道谢玄一的妆奁的暗格里藏着一副美人画像,她每日描妆时便展开画像,照着画像上的女子模样,一眉一眼细细勾勒。
只要不再被打入冷宫,不再被旁人欺辱,当个替身又如何?她贪恋天子赐予的温柔,贪恋荣华富贵,名利权势。他可以给他诸多她想要的,除了真心。
可这又有什么打紧,以前也没有人真心怜爱自己。只要陛下还愿意对自己嘘寒问暖,是不是真心哪有什么重要?世间难得两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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