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变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何云扬失恋了。
　　这次是彻底的，一切来的毫无防备，他在集思广益的朋友圈看到了许思静结婚的消息。

　　拥有很多共同好友的坏处体现在此，可是细想若当时不在一个班，他和许思静连前后座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许思静知道他的名字到后来他们相爱。
　　何云扬也不觉得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是人生的一次错误选择，纵使他心里难过得紧，因为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他仍旧是会对许思静一见钟情。
　　谁不想拥有光呢？

　　何云扬随意滑了两下，在高中时期玩得要好的一哥们底下点了一个赞，不知触碰到哪种开关，沉寂到何云扬早以为不存在的群聊蹦到消息列表第一位。

　　装逼耍帅的我们天下无敌。

　　“……”
　　什么青春中二病的名字？
　　一大波记忆涌上，当初定群名时，他投了这个名字一票。
　　何云扬看得头皮发麻。
　　群聊消息一条一条秒增加，谈的内容又是许思静，何云扬想不理都难，划走一两条过后，何云扬点进群修改了一个仅自己可见的群聊备注，再看群消息。

　　高中友群：
　　……
　　魏斌：【@何云扬我就说嘛老何，为许思静那女的不值得，咱们下一个更乖！】
　　班褚咎：【斌哥，你想想你吧，你比何哥惨啊，女友当你面绿你】
　　魏斌：【鸠鸟你不说这一句会死？】
　　费泽坤：【老何肯点赞，应该是放下了。】
　　班褚咎：【说了你能拿我怎样？@魏斌】
　　班褚咎：【手误呢也许】
　　班褚咎：【哦，老何取消了。】
　　魏斌：【？】
　　费泽坤：【？】
　　费泽坤：【还真是。】
　　魏斌：“靠？！还真是！老何，我明天来榕城出差，陪你喝几杯？”

　　何云扬：【大可不必，你这酒量还有胃病，我拒绝大半夜扛你上医院。】
　　魏斌：【这么不信我？？】
　　何云扬：【嗯】

　　魏斌哪次喝酒没有喝得烂醉？不然他也就不会胃出血，患上胃病。
　　何云扬现在自己心情就糟糕透顶，若是添一个魏斌的麻烦，这恐怕得不到安慰。

　　魏斌沉默了五分钟，单独找何云扬私聊：【老何，对不起啊，家里长辈要求发的，你晓得我性子，发出去的时候才想起忘记屏蔽你。本来看你点赞还以为你放下了，结果……害，我就想不明白老何你干嘛执着许思静？】
　　何云扬眼敛垂下：【你会拒绝光吗？】
　　魏斌：【啊？】
　　何云扬：【你就当我对她的滤镜太厚了吧。】

　　滤镜太厚，厚到她早已不美好了，也依旧是他的光。
　　过往历历在目。

　　那时候何云扬念初三，他的父亲被麻将馆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勾引，母亲跟踪父亲出行发现后大闹，家里鸡犬不宁。
　　他的奶奶年老又担心会影响他准备中考，他的堂叔一家为了得到一些老人的个人财产，主动分忧，堂婶提出让他居住到自家。

　　他看出了堂婶的狼子野心，转念心疼奶奶，选择闭口不提。当晚，他搬进堂叔家。堂叔的一儿一女对他的到来很不欢迎，堂叔在家没话语权亦不想管他，由堂嫂安排他住在狭小的杂物间。
　　因此，寄人篱下的一年，前半年何云扬每天活于黑暗，时常动过服安眠药一了百了的念头。
　　后半年，他遇见了许思静。

　　那天何云扬替表弟留校写完检讨，正好与回堂叔家的唯一一班公交车擦肩而过。五路公交车一小时一趟，离规定时间还有二十七分钟，他摸了摸校裤口袋里仅有的一块钢镚，打消了拦出租车的愚昧想法，拿出校运动会跑一千五百米的速度冲向家恒花苑。
　　只是，客观事实很难改变，他终究是迟了一分钟，被堂婶无情地关在家门外。

　　夜渐深。
　　何云扬精准捕捉一个下班回家路经此地的推车小贩，箭步上前买了一个白馒头，过了一条马路在花苑斜对面空无一人的公交站点的长凳上坐下，饥肠辘辘的他二话不说啃了起来。
　　白馒头很干很涩，他混着唾液吞下，啃到一大半，他被自己呛了一下，一阵猛咳。

　　“嘿，男同学，给你水，刚新买的，没喝过。”
　　伴随着清脆俏皮的声音，一瓶三元矿泉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何云扬怔愣，恍惚间缓慢地抬起低垂着的脑袋。

　　女生脸上洋溢着笑容，露出皓齿明亮：“男同学，你不接的话我很尴尬的哦。”
　　“……”

　　何云扬想说是你自己主动搭讪让你尴尬关我屁事，但是喉咙实在痒得他想再咳上一阵。
　　没人关注还好，这会人就在面前，他不要面子的嘛？于是，何云扬接过水：“谢谢。我最后一块钱买馒头了，留个联系方式吧，之后找一个时间还你钱。”
　　“不用啦，三块而已。”女生无所谓地摆摆手，拢了一下裙摆坐在他身边，“本小姐正好想做一件善事然后来等车就碰见了你。诶，你等几路车？”
　　何云扬沉默，对上女生闪着星子的眼睛，还是说：“我不等车。”
　　“啊？不回家么？”女生懵了，倏忽，自顾自说起来，“哦！难道说，你家跟我家一样，父母不在家？哎，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父母在外打拼，每月给我寄生活费，物资方面没问题，可精神上，害，真的不想回家，家里太冷清。”

　　“嗯，不回家，父母也差不多不在家。”
　　不知道是不是女生跟他扯家常的缘故，何云扬咕咚完矿泉水，敞开心扉，述说半年以来的苦。

　　女生安静地听着，脸上笑容凝固，再到消失，最后到共愤怒，抖出她的另一件家事：“好气，我之前也是，小学的时候我本来是要住在老师家的，但我那贪财的亲哥和嫂子一听他们肯养我每个月能拿一万元，就天天去游说我爸妈。我爸妈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回来，哪了解，就这样啊，我度过了三年和你现在一样的生活。”
　　“？！”何云扬震惊：“那你怎么坚持过来的？”
　　女生叹：“想开心的事呗。我始终认为，人活在世上总归是一件美好的事，何必因为一两个不顺心的人去为难自己。”
　　“嗯。”
　　“我们越惨就越成为让我们不顺心的人茶余饭后闲谈的料，相反的，我们越来越好就越能气到让我们不顺心的人。这么一想，我们的人生前路光明璀璨。”

　　女生说得自信飞扬，好似他们今日此刻光明璀璨。

　　何云扬动容：“是。”
　　女生笑：“好啦，我车来了，拜拜咯~”
　　“诶——”
　　你叫什么名字？
　　何云扬未来得及问出口，公交车门关闭驶去，留下长串灰烟。

　　好在他记住了她的容貌。
　　日后总会遇见的吧！
　　何云扬对自己说。

　　公交站点旁有一个垃圾桶，何云扬站起身走过去，原来装白馒头的白塑料袋里装着一瓶药瓶，他一并扔进桶。
　　今后，他何云扬不需要了。

　　何云扬去他一同学家开的民宿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他在堂叔家的待遇依旧。不过他态度乐观了，面对堂婶和表弟表妹的冷嘲热讽，他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受影响。
　　女生的话成为了他的座右铭。

　　中考结束，何云扬的父母在很多人不停地劝说下复合。
　　分数出来，何云扬被榕城一中统招录取，当天去学校班级报道，班主任现场排座位，他和女生同班且成为了前后桌，他知道了她的名字——许思静。

　　高中的知识点是初中的升华，何云扬的数理化拐角趋势明显，他的父母文化水平不高，只会干着急，说的话也常伤及何云扬的自尊心。
　　因为和许思静之前有浅浅的交过心，许思静问他怎么了，何云扬毫无保留吐苦水。

　　许思静听完乐道：“正好，我史地政不行，我们互补呀！我教你数理化，你教我史地政！”
　　“对啊！”
　　何云扬一下子豁然开朗，顺着许思静的话安排：“周末双休，我们一起去市中心图书馆学习，怎样？”
　　“好啊，我都有空。”

　　简单的约定，他和许思静每一周风雨无阻在榕城市中心图书馆碰面，一起做题，互相讲题，日久生情，何云扬做好了高考之后表白的准备。
　　两人感情很稳定，何云扬的表白也很顺利。他和许思静是同学是朋友是情侣，三层关系。

　　然而，三层关系只维持了大学四年。四年后，许思静提出了分手，何云扬不肯，两人吵得凶，最后剩下同学一层无法改变的关系。

　　后来何云扬和魏斌、班褚咎几个哥们喝酒。
　　魏斌说：“不就是分手嘛，人生谁还没个白月光，而且许思静已经不白了，她那心思黑的，我都怕有一天算计到我们同班同学身上。”
　　何云扬固执摇头：“除非我亲自看见。”

　　再后来，何云扬真的亲眼撞见了。
　　许思静像一只温娇小鸟一样依靠在某商业老总的怀里。心甘情愿。
　　魏斌问：“这下应该要放下了吧？”
　　何云扬：“……”
　　魏斌又说：“老何，放下吧，就算许思静有一天手伸向同班同学，也不会是你，人家可不满足于温饱，精神享受也是要高端的，你给不了她。”
　　何云扬没作声，默默地离去。

　　他没有发表言论，几个哥们也不好多嘴。
　　一直到现在。

　　现在……啧。
　　何云扬揉了揉眉心，生活还是要继续。

　　他照常上下课。课堂上他仍旧是学生们眼中的“社牛”老师，回到家他撬开一瓶啤酒一口闷。
　　放寒假，父母安排他相亲，他如约去，简单了解对方后明确拒绝。不知第几次相亲结束，回家的路上，魏斌打来语音通话，他连蓝牙耳机接听，经过一家便利店进去买了一听啤酒，单手拉开易拉罐，走两步路喝一口。

　　“还喝，我说你这半个月喝的酒比咱们同窗三年喝的还要多吧。”魏斌声音炒豆子似的。
　　何云扬咕噜了一口：“比大学四年喝的量少。找我什么事？”
　　魏斌：“我爸扔给我的长达两个星期的项目结束，从刘致良那知道在这几天在相亲，于是就来问你，结果如何？”
　　“拒绝了。”何云扬淡淡地答。
　　“看不上你吗？”
　　“介绍的都是和我差不多，可能么？”
　　“当然有可能啦。”魏斌列举，“比如，看不上你的颜值。”
　　“去你的！相亲之前双方都有看过照片，不满意谁愿去。”
　　“被家里逼的。”
　　“滚滚滚，别挑刺。”何云扬喝完最后一口，捏扁空罐，“我就是感觉我心里没腾干净，女方的心里却是干净的，这对女方不公平。”
　　“这倒是，哎，女方遇见你这样的男人算幸运，要遇见我，准谈了。”
　　何云扬嗤笑：“你有点良心。”
　　“别，我不像你。”魏斌表示自己毫无良心，“我这边兄弟叫我去聚餐，先挂了，老何，少喝点酒。”
　　“嗯，我有分寸。”
　　“OK哥们祝你明天相亲顺利，隔天快乐过大年，拜拜。”

　　隔天是年三十，明天是何云扬年前最后一次相亲。
　　相亲女方名字叫杨若泞，她自己有一个喜欢了六年的男人，但是男人在一年前的今天结了婚。
　　“至今还是会让我狠狠心动。”杨若泞说。

　　这正合了何云扬的意，然而何云扬的“那么杨小姐愿不愿意我们在一起”的话还没问出口，杨若泞抢先说：“何先生，既然你我算是同类人，那么就好说多了。我这人不将就，结婚的对象还是想要两情相悦，所以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试着谈恋爱？七年期限，如果我们都互相有了彼此就结婚，如果没有，那我们就分手。”

　　何云扬感到意外，挑眉：“我也有句话，不是我自恋，那如果你单方面对我动心，而我没有呢？”
　　杨若泞也挑眉，笑道：“我尊重何先生的决定。”
　　“行。”何云扬点头。
　　杨若泞向他伸出友好之手：“那我们今天开始恋爱吧，男朋友。”
　　“好，女朋友。”

　　他们相亲的地点外是宽长的玻璃走廊，金碧色夕阳跃然。
　　光很好。
　　应该是一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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