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生也有涯

　　场景在下一秒消散，随后又凝聚起来。
　　比起之前，这个场景尽管仍有些晦暗，比之前却鲜亮许多。女孩儿稚气的带着几分忐忑，努力扬起笑脸，铁锈红的长发扎成马尾，随着她的步子甩来甩去。
　　阿拉贡松了口气，忍不住露出些笑容。仿佛压在心头的巨石被搬开了些，让他忽略了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
　　女孩推开教室门的时候，一桶污水倒了下来，她退得很快，却仍有不少溅在身上。教室里，传来男孩女孩们夸张的大笑，女孩忐忑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知又谁先开始敲起了桌子，孩子们一波一波有节奏地叫着“杀人犯！”“去死！”“荡/妇！”“滚开！”他们把这当做好玩的游戏，一张张稚气的脸上满是天真的恶意，或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丽塔狼狈跑开，刚出教室，迎面砸来一个篮球，然后是球拍、杯子、纸团、臭袜子……伴随着一阵阵哄笑。她一边跑一边擦眼泪，但泪水越来越多，怎么都擦不干。
　　她跑下了楼，学校门口正有许多家长正在吵嚷些什么，有人看见了她，大叫：“就是她！”“我的孩子不能和杀人魔的女儿一起上学！”“魔鬼从学校滚出去！”“找你的杀人魔爸爸去！”
　　周围的场景迅速黯淡下来，她惶然四顾，嘲笑的、兴奋的、冷漠的、憎恨的……无数张脸在面前晃动，她急促的喘气，像一条离开水面的鱼，不知因为奔跑，还是其他。
　　几个少年拦住了她，天真与纯粹的恶同时出现在那些稚嫩的小脸上，他们嬉皮笑脸地叫着，一下一下推搡她：“她在这里！”
　　“爸爸的~乖~女儿~”
　　那一声似乎打破了什么，女孩同样稚嫩的脸上掠过让人心惊的表情，她猛地甩下背后的书包，手一伸，不远处一根棒球棍直飞入手中，没头没脑向他们打去。
　　对方尽管人多势众，却敌不过女孩儿不要命的狠劲，胆怯的心思一起，扔下几句狠话便一哄而散。
　　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半推半拉地，将她带离了人群，领进一间办公室里。她没有注意，但阿拉贡却能看见，那领着她的女人，满脸强压的悲愤和憎恨。
　　门在身后锁上了，没等丽塔看清环境，背后已经挨了重重一脚。
　　“你的父亲杀了我的女儿！你怎敢出现在我面前！”女人举起椅子，狠狠砸在丽塔身上，一下又一下，泪如泉涌，“她只有十三岁！十三岁！我恨不得杀了他！”
　　整个场景一点一点灰暗下去，丽塔倒在地上，腿脚奇怪地扭曲着，没有辩解，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她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双眸空洞，目光毫无生气。
　　“他毁了我的女儿，我也要毁了他的！”女人停了手，神色里有一种残酷的，复仇的快意，忽然拉开门，两个哈欠连天的男人点头哈腰地进来，看着地上美丽的女孩露出垂涎欲滴的笑容。
　　在被按住脚瞬间，丽塔颤抖了一下，麻木空洞的目光里再一次流露出惊恐。
　　“啊啊啊啊啊——”她尖叫起来，双手之中，黑红色的火焰逸散出来，不如之前明亮迅速，却隐约可见奔腾嘶吼的兽群，攀上墙壁，窜上房梁，又倾泻而下，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团团围困。
　　尖叫与怒骂被火焰隔开，委屈、悲愤、麻木、惊恐都从女孩脸上散去，她看着飞腾的黑红色火焰，露出一点诡异而满足的微笑。
　　画面再变，女孩儿躺在一个小单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一个正当盛年的陌生女人正坐在床前，面容忧虑，秀眉微蹙，床上有一个巨大的发光的魔法护罩，护罩内壁燃烧着熊熊火焰，黑红色的，隐约可见各种动物奔腾嘶吼。
　　与所有人不同，记忆中陌生女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她黑发黑眼容貌清丽，眉目立体，面容却异常柔和，在整张脸上，组合出一种迷人的异族风情。尽管从未见过，阿拉贡只一见她，便明白她就是斯黛拉的口中的养母，辛西娅伊斯特。
　　病床中间的女孩用冷漠而空洞的目光凝视着上方的熊熊厉火。那火焰正是从她自己的双手中逸散，然后被魔法护罩强制吸附，却仍在不断向自己席卷而来。
　　似乎只要护罩再小一些，她就会被自己放出的厉火彻底烧死。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三个人走了进来。当先是一个白须白发，极为苍老的男性，身后跟着两个女性，一个年长，一个中年。
　　阿拉贡愣了一下，当先走进来的这个老人，尽管面容稍有差别，但他的气质，与甘道夫如出一辙。
　　“你们来了。”伊斯特站起身来，礼节性的微笑里仍藏着忧虑，“邓布利多教授、麦格教授、庞弗雷夫人。”
　　“她怎么样？”庞弗雷夫人几步上前，观察防护罩中的女孩。
　　“不太好。”伊斯特微微叹息。
　　“梅林啊，她今年还不到十岁吧！”麦格教授看着护罩中的火焰惊呼，“我从未见过、从未见过这么强大的年幼巫师！她的魔力，竟然能支撑厉火——那是厉火吧？几个小时？”
　　“这是单纯的魔力暴动，还是……默然爆发？”
　　“不是默默然，她应该没有压制魔力的倾向，而且默然爆发也不是这样。”
　　“怎么回事？”
　　“那些小报记者，他们挖出了她的照片！她在学校被人攻击，学生和家长，还有一个老师，是当年的受害者家属，他们想赶走她，或者说，报复她。”
　　“但她是无辜的！”
　　“被践踏的无辜从未消失，波比。”
　　“你怎么看，辛西娅？”邓布利多教授自进来以后一直一言不发，这时终于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教授，我不知道。”伊斯特垂眸看着防护罩中的女孩，美丽的面容半是憎恨，半是怜爱，“我进入了她的精神世界。”
　　“那是一个洞穴，一个黑暗的窟窿，我看见她在里面，一声不哼，但是旁边还有另一个孩子，一个全身燃烧着火焰的丽塔。”
　　“另一个丽塔？”老人直起身子，素来的慈祥温和似乎一瞬间收了起来，半月形眼镜后的蓝眼睛闪烁着严厉的，让人心悸的光芒：“你确定？”
　　“我恐怕，是的。”伊斯特沉默了一会，“那不像天然形成的洞穴。在那个环境里，似乎是燃烧的小丽塔掌控一切，她应该认出我，多看了两眼，但燃烧的丽塔却拒绝接触交流。”
　　“这很可怕，你知道的。这证明她动过弑父的念头，并且付诸行动。”
　　“她的过去才真正可怕。一个相貌出众智力优越的麻瓜男人，竟然可以邪恶到这个地步！她如果真的有过弑父冲动，也很正常。而且那件事，也许不止我们所知道的方式。我看过一些麻瓜的心理学，如果一个人，尤其是孩子，有真正可怕到难以接受的经历，一部分人处于保护自己的目的，会主动将这部分记忆割裂开，这一部分记忆有可能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格。”
　　邓布利多教授陷入思索。
　　“她是受害者，还是孩子。就算她做过什么，那也不是她的错。”
　　“你爱惜这个孩子，是吗？”
　　“当然。也许最初我只是惊叹她的力量，同情她的遭遇，但是现在……是的，我已经决定收养她，将她当作亲生女儿……啊！我明白了，那个地方！那是她获救时的一只洋娃娃！她将生母的一张小照片，藏在了洋娃娃被扣坏的眼睛窟窿里！”
　　老人站起身，接骨木魔杖射出一道光，渗透进燃烧着厉火的保护罩，过了一会，光芒返回，校长叹息了一声，温和慈爱的表情又回到他脸上：“米勒娃、波比，你们能否出去一会。我要和这位母亲谈谈。”
　　麦格教授和庞弗雷夫人相视一眼，依言走了出去，并轻轻合上了门。
　　“如你所见，辛西娅，也和你想的一样。”老人深深叹息，“她的灵魂已经裂开，那一部分，带着她最黑暗最可怕记忆的部分正占据着躯体。你应该知道，经历影响性情，而性情与魔法密不可分，她的魔法天赋极高，如果放任她这样发展，很有可能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可怕的黑巫师。”
　　“我知道，正因为这个，我才去办领养手续，谁知道麻瓜政府效率……还是迟了。有什么办法吗？教授？”
　　老人摇了摇头：“如果她的灵魂并非因为杀戮而分裂，也难以通过忏悔来弥合。”
　　“该忏悔的是别人，不是她。”
　　老人笑了笑：“有两个办法，第一，将她那片灵魂引导出来，引入厉火，那片灵魂会因此破碎消失，难以恢复，但她会好起来。”
　　“第二。”
　　老人没有说下去，忽然消失了一下，又很快出现，将一本书放在伊斯特面前：
　　《尖端黑魔法解密》。
　　“不。”伊斯特并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可能，依然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站起来，后退两步，脸色发白地看向老人，“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我也希望有。但你看到了，她的这片灵魂，燃烧的小丽塔，充满了憎恨和恐惧，目标非常明确：复仇、自毁、灭世。只要这块碎片还在体内，她不可能得到安宁。这是唯一的，能让两片灵魂同时安全的方法。”
　　“在灵魂分离的期间，让她另一部分灵魂成长，让她有能力吸收和接纳燃烧的丽塔。”
　　“可是……可这是……”
　　“最邪恶的黑魔法之一，是的。可是你也知道，魔法的本质不分黑白，使用者的目的和手段区分了善恶。”
　　“这本书上有详细的过程。我想，你不需要汤姆里德尔指点该怎么做？”
　　“当然不要。”伊斯特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只是凝视着保护罩下的女孩。
　　“愤怒和恐惧都是极为强大的情感，相应的燃烧的丽塔也会有极为强大的灵魂力量，想要让丽塔能够融合另一个自己而非相反，仅仅同情和怜惜不够。辛西娅，你得确认自己足够爱她，发自内心，甚至需要胜过许多亲生母亲才行。”
　　“圣芒戈的保护咒不能支持太久，你要尽快决断。”
　　“邓布利多教授，”伊斯特犹豫了一会，脸色苍白，目光却极为明亮，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微微仰首看向身材高大的老人，求证似的问道，“爱是最强的魔法，是吗？”
　　老人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当然。”
　　三位老师离开了，伊斯特看着病床上的女孩愁眉深锁，忽然呼出一口气，用微颤的手慢慢打开书，仔细阅读已经被标注过的那几页。
　　“我会抽出这片灵魂，既然她决定伤害你。”最后，她柔声对着仍未清醒的女孩说道，“你仍然知道发生过什么，但不会想起那些场景。我在上面加上封锁，等你渐渐长大再一道道解开，等你拥有足够强大的灵魂，就可以自己选择是否接受。”
　　说完，她站了起来，从身边的手包里取出一枚紫晶吊坠，魔杖挥动，伴着漫长而繁复的咒语。
　　场景消散，阿拉贡飞了出去。
　　斯黛拉收回手，吊坠光芒收敛，她看了一眼满脸震惊阿拉贡，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将项链挂回脖子上，转身欲走。
　　阿拉贡拉住了她，无数言语在胸中上下翻滚，握着她手臂的手松了又紧，最后却没有动，只吐出了一句：“你没做错任何事。”
　　斯黛拉勉强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谢谢。”
　　“后来呢？后来你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我就成了斯黛拉温斯顿，温斯顿是我生母的姓氏，斯黛拉是妈妈取的名字，她希望我能如星光，穿透一切黑暗。”提起母亲，斯黛拉的眼神迅速柔软，嘴角也不自觉扬起笑容，“我有世上最好的妈妈。她是母亲，也是姐姐，是老师，更是朋友。”
　　母亲不要求她忘记伤痛，也不会将时不时用恐惧和憎恨影响她的吊坠拿走，甚至在往后的一年年中，逐渐解开吊坠上的魔法封锁，让她用自己的内心和信念去安抚、压制丽塔复仇、自毁甚至是灭世的冲动。
　　母亲还去学了麻瓜心理学，结合麻瓜和巫师的研究，教她如何建设、梳理精神世界，为此长时间中断对魔法科技学的研究，转而投向精神和灵魂领域，哪怕在魔法世界，这也是个极为新锐且颇多危险和禁忌的课题。
　　与此同时，母亲用关爱抚慰温暖她的心灵，用书籍音乐扩展她的知识见闻，用科学和魔法让她了解世界之大，魔法之美。
　　她们的假期从不空闲，母亲带她读书、旅行、听音乐会、参观各种各样的博物馆，游览世界各地的魔法集市，等斯黛拉大一些，她们一起去医院、去各种保护地和贫困区做义工，等她成年以后甚至一起潜入一些战乱地区，悄悄救助平民，维修房屋，让她在这些经历中，感受爱的传递和回馈。
　　她的确给了斯黛拉足够的，发自内心的爱，更给了她母爱中最好的那部分：以身作则。
　　阿拉贡意识到，那个他所爱的，属于斯黛拉的灵魂，那个生于黑暗、谎言、残酷和污秽中的灵魂，如一棵树苗，日复一日向着光明生长，在母爱中扎根，在知识和艺术中茁壮，在善行中坚定，将被斩断被割裂的灵魂之伤，凝结成一块树疤。
　　有一瞬间，他想把斯黛拉抱进怀里，将自己的心意全部剖白，亲吻她，抚平她灵魂中的伤痛；又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对她产生的幻想是那样低俗龌龊，合该被她厌弃；一瞬间想要带她远远逃离故土，让她彻底忘了那些痛苦悲伤的往事；又有一瞬间觉得哪怕自己从此要忍受着爱的悲伤和思念的痛苦，也应该让她回到母亲身边。
　　无数纷纷乱乱的念头掠过脑海，最后只化作一句苍白的安慰：“都过去了，斯黛拉，都过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