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与她的冥差小郎君

　　山林里清晨的风吹在身上，是净的。

　　桃鸢立在院子里透透气，让浓郁的生机洗涤附着在她心头的灰云。
　　哪怕获得片刻安宁，也是好的。

　　吱呀——

　　隔壁屋子的星暮推门出来。

　　星暮换了套素蓝衣衫，墨发用一顶玉冠束在脑后，松竹般颀长的身形更显气质出尘，捧了一方小木盒，在见到桃鸢时，温和一笑，朝桃鸢走来。

　　“出门去？”桃鸢跟他打招呼。

　　昨夜噩梦带来的心悸，被星暮这身干净又俊逸的打扮冲淡些许。

　　星暮看桃鸢寝衣单薄，提醒道：“山里风凉，怎不多穿些？”

　　桃鸢双手负在身后，凑近星暮，理直气壮道：“本君穷啊，不若小郎君借身衣裳给本君穿穿，如何？”

　　男女有别，借衣裳这事委实太过亲密了。

　　小郎君耳朵尖悄然爬上一抹红，扯开话题道：“此事先放一边，我有另一样东西要给你。”

　　哦？

　　桃鸢瞟了眼小木盒，继续看着星暮的眸子问：“是什么？”

　　星暮把木盒递给桃鸢，“还记得三首寒水蛇吗？金兄赠予我后，这几日我将它制成了一盒药丸。你座下的仙侍月隐，失去蛟龙筋受了重伤，希望这药能对她有所裨益。”

　　所以是送给……
　　月隐的？
　　她桃鸢成了帮忙转交的那一个？

　　桃鸢注视着星暮的眼神一寸寸凉下来，一寸寸下移到小木盒上，声音清明，不分喜怒：“小郎君很关心本君的侍女呢。”

　　“我……”

　　“不过要叫小郎君失望了，月隐自从扶虚山回来后就被本君赶走了。”

　　星暮：“……”

　　看星暮怔住的样子，桃鸢心底有几分快意，一步后退，与星暮拉开距离。

　　“一个没有灵力，又命不久矣的废人，本君留她做什么？难不成给她收尸？本君的沉华殿可从不养闲人。”

　　说着，桃鸢伸出纤纤食指，勾起星暮的下巴，“所以小郎君还是省省力气吧，因为现在就连本君也不知道月隐去的去向。你若要找她……唔……北海？或者凡间某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哎呀！或许她已经死了也说不准呢！”

　　星暮：“……”

　　“小郎君是不是想说本君生性凉薄，心狠手辣？对，没错，不止如此，本君还坏事做尽呢。”

　　星暮：“我……”

　　“不必多言！”桃鸢转身挥手，止住星暮的话头，“你要想替月隐报仇，就上沉华殿来。眼下本君离开仙界已有数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没空陪你闹，不送！”

　　说完，桃鸢竟当真不给星暮再说半个字的机会，闪身消失在了星暮的视线里。

　　待回到沉华殿，桃鸢脸色仍然黑沉得可怕，揣着一肚子的闷气。

　　月隐迎上来，恭敬唤道：“上神。”

　　上神总算回来了，以前上神从来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几日不归。
　　月隐担心得紧，又不敢多问。

　　她这惶惶不安的模样落在桃鸢眼中更是堵得慌，于是桃鸢半天不说话，只一个劲盯着月隐看。
　　月隐被盯得有点懵。

　　上神这是怎么了？

　　半晌，桃鸢问：“月隐，你可有心悦的男子？”

　　月隐吓住，“上神为何这么问？”

　　“你只说有没有？”

　　“没有。”

　　桃鸢又不说话了，继续一言不发地盯着月隐的脸看，叫月隐手足无措，磕巴着问：“上神，遇……遇到难事了？”

　　桃鸢不答。

　　好半天，她才总算放过月隐，迈步进殿去，并道：“冥界有位仙君名唤星暮，生得俊美不凡，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品性也是极温润的，月隐可识得？”

　　月隐恭顺地跟在桃鸢身后，回忆道：“上神说的莫非是扶虚上神大婚当日，随妖皇一同前来的那位星暮仙君？”

　　“哦？你还记得？”

　　桃鸢倏尔转身，月隐一个不慎险些撞上去，连连后退道：“上神恕罪，下侍记得。”

　　“那本君今日就为你和星暮仙君做个媒如何？”

　　“不可！”月隐骇然，“扑通”跪地，“请上神收回成命！”

　　桃鸢再问：“你不喜欢他？”

　　“不是。”

　　“那就是喜欢了？”

　　月隐急得疯狂摇头，“下侍与那位星暮仙君话都不曾说过一句，谈何喜欢？且下侍此生都只想随侍在上神身边，从不曾考虑嫁人的事，请上神莫要赶下侍走。”

　　瞧把人吓得。

　　桃鸢抚额，“你先起来吧。”

　　“是。”

　　月隐忐忑起身，跟小鸡仔似的。

　　看她的样子不像说谎，她是真的只当星暮是个普通仙君，与旁人无异。
　　那星暮的一腔热忱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去给本君搬些史书古籍来吧。”
　　交代完这一句，桃鸢就不再试探月隐了。

　　月隐的办事效率很快。

　　桃鸢坐在花架下，一本一本翻阅史书，寻找上古时期，有关仙魔大战的记录。

　　她犹记得上回参加完朝会，从朝圣殿出来，遇到几个仙侍在私下议论有关玄木的事，说仙魔大战的发生乃是因玄木神君勾结魔族。

　　桃鸢倒要看看，仙界的史书上，是如何记载她的。

　　“月隐姐姐，我娘亲可回来了？”小冰凤下课回来，第一时间问月隐。

　　月隐给小冰凤示意了花架下桃鸢的身影，叹息道：“也不知道上神这几日去了哪里。”

　　小冰凤不甚在意道：“放心吧，我娘亲她是和……”

　　“和什么？”月隐疑惑，等待小冰凤接下去的话。

　　小冰凤这才后知后觉意识过来自己差点说漏嘴。

　　他早在传音铃里，从父君那得知娘亲这几日都和父君在一起。倒非他不信任月隐姐姐，只那等私事还是不要喧嚷出去的好。

　　“没什么。”小冰凤掩饰道，“月隐姐姐，我先去做功课了。”

　　他说着就要走，却被月隐拦住，凝眉问：“等等，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方才还没察觉，现在月隐细看小冰凤的脸，发现小冰凤嘴角眉梢皆有隐隐的淤青。

　　“你和人打架了？”

　　“没有没有。”小冰凤连连摆手摇头，“是……法术课上，没控制好力度，不小心弄伤的。”

　　月隐不疑有它，放小冰凤下去做功课了。
　　只是小冰凤走后，她越想越不对。

　　小冰凤脸上的淤青分明不像法术所伤，更像被人打的，加上小冰凤心性单纯，不擅说谎，他分明有所躲闪。

　　不行，必须得把此事禀报给上神，不然万一小冰凤有个好歹，上神定会生气。

　　另一边，小冰凤还不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言已经被月隐姐姐看穿了。
　　他回房后刚准备做功课，传音铃震动。

　　父君给他来消息了！
　　这还是父君头回主动给他传话。

　　小冰凤高兴，拿出传音铃，上面传来父君的声音，问：“你娘亲可安然回到沉华殿了？”

　　“放心吧父君，娘亲现在正在院里看书，父君要想她了就来沉华殿找她，孩儿偷偷给父君留门。”

　　“……”

　　咦？父君怎么不说话了？

　　“不用。”星暮半天才出声道，“你好好照顾她便是。”

　　小冰凤抓抓头发，总觉得父君和娘亲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但细细想来又无奇怪之处，只好应道：“会的，不止孩儿，月隐姐姐也会照顾好娘亲。”

　　“月隐？”传音铃那头的语气不自主扬起。

　　小冰凤说：“是啊，月隐姐姐是娘亲的侍女。”

　　“……”原来如此么？

　　和父君结束传音后，小冰凤再次抓抓头发，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娘亲出卖了。

　　而被出卖的桃鸢看了一夜书，终于在史书上找到了有关记载玄木的内容。

　　开篇就是“玄木神君勾结魔族”几个大字，刺得人眼睛疼。

　　“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还真是成王败寇。”

　　桃鸢继续看下去，说玄木神君因爱上魔族邪祟，致使仙魔两界大战，天地神柱崩塌。

　　为修补神柱，金神土神以身殉道，水神和火神也在大战中陨落，剩下的玄木神君自知罪孽深重，选择牺牲自己释放生机，拯救众仙，弥补过错。

　　啪！

　　桃鸢重重地将书籍合上。
　　好一个罪孽深重，弥补过错！
　　不知这真假参半的历史天帝清不清楚，那些苟活下来的仙家羞不羞愧？

　　大概是不会的。

　　桃鸢低低发笑，忽而觉得现今巫祁山脉上的战事还不够惨烈。

　　这时，月隐端了一只白瓷酒壶过来，放矮桌上道：“上神，这是下侍新酿的桃花酿。”

　　桃鸢扫了一眼。
　　留下月隐至少还有桃花酿喝，比当初什么都不会的赤羽总要强些。

　　桃鸢没说什么。
　　岂料月隐放下桃花酿并未离去。

　　桃鸢抬头问：“还有事？”

　　月隐迟疑道：“上神，昨日……下侍发现小冰凤脸上有淤青，像是与人动手打架造成的。”

　　桃鸢重新翻开一本书，漫不经心道：“男孩子皮些，打架而已，是该磨练磨练。再说学一身本领，除了帮助弱小以外，不就是为了自己不受他人欺负吗？早些让他认清世间险恶，并非坏事。”

　　这……
　　月隐到底不好说什么，默默退下。

　　待得傍晚时分，桃鸢见小冰凤下课回来，招呼都不打一声，甚至怕自己留意到他似的，低着头快步回屋去了。

　　之后一连几天，小冰凤早出晚归，都尽量不在桃鸢跟前晃悠。

　　一个话多开朗的少年，才没多久就变得沉默寡言，尤其要不是沉华殿人少好记，桃鸢还以为只自己跟月隐两个人。

　　她难得主动去寻小冰凤一回。

　　小冰凤打开门，和桃鸢说话依旧低着头，躲躲闪闪，更不似往日活泼。

　　他掩饰得很好，还是叫桃鸢发现了，他的领口袖口遮挡住的地方，隐约有伤痕露出来。

　　只是小冰凤对此，仍不肯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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