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纪事

　　“走吧，我们去寺里找禅房！”

　　夜鸣珂说罢，就从那石头上起身，且还作势要去牵那小书生的手。

　　似乎，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晏西棠夸赞的那出尘仙境似的温泉院落，她也不去了，她就要找沈南烛当小情郎了，怎的？

　　那少年却摇着头，缩着手，往后了两步，皱眉凝目的，有些难为情，又有些埋汰她：“这个主意，可不太好……”

　　“呵……”女郎伸至半空的手，僵着曲了曲手指，尴尬地虚划一圈，又放回裙边。

　　好不容易豪放一次，竟然被个毛头小子拒绝了？

　　“我没有想过，要做公主姐姐的情郎，也没有想过要靠讨好你来换取功名和仕途捷径，我不会这样做的，有违我心的事情，我都不会去做……”少年一脸的别扭……和认真。

　　“我又没让你真做情郎啊！”夜鸣珂看见了那书生脑袋中的……轴。

　　“假装做戏，也不行！”沈南烛摇头，“这样会让我姐姐更加自以为是的!”

　　“那你还来问我什么主意呢？”夜鸣珂便有些磨牙切齿了。

　　前一刻还嘴巴甜甜地，要让她帮他。她给他出了主意，他却又还挑三拣四，不想配合了！

　　“我本来，是想看看公主姐姐能否帮我，出些正经主意，能够让我姐姐……知道我的心意。她有些轴，一门心思，把我当成弟弟来照顾和爱护……”

　　少年赔笑，说她出的不是正经主意。

　　夜鸣珂心想，你比你姐姐还轴呢。

　　“那……这样吧。”凝神想了想，她又来了个主意，“你回去认真准备考试，等你高中了，我就给你赐婚，御赐金婚，直接把你姐姐娶了，不就成了？”

　　她能做的，也就是以权压人了，干净利落，一步到位。

　　“不能这样，这样会吓着她的！”沈南烛急忙摆手。

　　“哈……你这小子，怎么这么难将就，这也不行，那样不行!那就帮不了你了，我还忙着呢……”夜鸣珂就不耐了，决定撒手走人。

　　“公主姐姐等一下，你就告诉我……告诉我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喜欢他怎么待你，就可以！我就是觉得，你喜欢的，我姐姐，应该也会喜欢……”

　　少年终是带些羞赧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你等我想想啊……”

　　女郎就眯了眼，却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反倒是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想着她若是沈卿若，会喜欢什么。

　　“嗯……我要是你姐姐，我也会喜欢你认认真真地读书，堂堂正正地做官，光明磊落地做人，一辈子富贵平安，福禄双全……”

　　听起来就有点答非所问。

　　“然后呢？”沈南烛自然还要追着问。

　　“然后……就没了。”

　　“……”

　　“哈，别急啊，女儿家嘛，都喜欢男子正直果敢，又温柔善良，最好还要有顶天立地的入世才干，有满腹诗书的风雅趣味，当然，还能对自己专心长情，体贴入微……你若是能够先做到，你姐姐所希冀你的事情，能够先让自己成为这样的男子，就是她的喜欢。……她一门心思，想要让你走出云韶府，那么，你就应该，全力以赴，走到那光明高处，然后，再回头来，去牵她的手，你……明白吗？”

　　两个在泥沼中相依为命的人，她用双手托举他往高处，何尝不希望，到了那一日，他能够转身伸手，将她也从泥泞中拉出来呢。

　　她这样一说，竟不觉把沈卿若的心思给摸清楚了，突然，有些唏嘘与感动。

　　“……”沈南烛听罢，少息沉思，突然退步，给她深深作了一揖，正了声色来说话：

　　“姐姐所言，犹如醍醐灌顶，南烛受教了。”

　　“嗨……”女郎摆手，松了口气，有种总算是打发了个难缠的人的感觉。

　　“我觉得……晏大人就是姐姐所言的这样的人……”少年郎咂着咂着，突然绽笑。

　　“他……是吗？”女郎不以为然地噘嘴。

　　那是她心中完美的标准，居然能够刚好把晏西棠框进去吗？她倒是没注意。

　　“我听见云韶府的姐姐们，总是发着痴地夸赞他。虽说不敢言他真姓，但是，其实来云韶的大人当中，像晏大人这般凤毛麟角的，大约也是能够猜出身份的。那些姐姐们，见得多，眼光也毒，能够让她们都赞不绝口的人，自然是不差的。”

　　“哦，他竟这么受欢迎么？”

　　“可不？姐姐快去吧……”

　　“去哪里？”

　　“去听晏大人把事情说清楚，两情相悦，总是要坦诚相待的……”少年突然澄清明朗地，反过来催她。

　　“那你呢？”

　　“我这就去寺中，找禅房住一宿，明日，我就回去跟姐姐说，公主姐姐你看不上我呢，她就死心了！”

　　“你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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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懒山半腰上，桃花盛开的玲珑院落，雾气萦绕的温泉小池，清减样式的青瓦禅房，檐下一盏笼灯，在夜风中，幽幽摇晃。

　　除开屋里面传出来的嗷嗷婴儿哭声，倒是确实像一处出世仙境，让人不知红尘几许。

　　夜鸣珂站在那门口，不觉发笑。

　　本是个教导人的姐姐模样，反过来，却被那少年郎一通老成的教训指点。教训指点她，要她来跟晏西棠坦诚相待。

　　她倒是坦诚相待了，倚靠在门框上，看着里面的一通忙碌。

　　可人家却没空理她。

　　屋中背风处，放了个小木盆，尚还冒着气的热水。相公大人在良笙和紫绡的帮助下，亲自给小儿洗了澡，然后又放到榻上，依旧松松地包裹好。

　　这会儿，又亲自抱在怀里，端了一碗牛乳，用调羹在喂食呢。

　　“这小儿可认人了，大人一放下，他就哭！”紫绡回头，冲她笑着解释。

　　夜鸣珂终是迈步进屋，几步晃至榻边，潇洒挥挥手，把良笙和紫绡都撵出去了。

　　那人四平八稳地坐在榻上，把个婴儿搁在一手臂弯，一手执调羹，从案头的碗中，少少地舀起牛乳，耐心地，点点给那婴儿喂去。

　　她就倾身猫腰，双手撑膝，凑近了些，去看。

　　从未这般仔细看过一个张嘴待哺的粉红婴儿，嫩嫩的一团，让人顿生怜爱。

　　也从未看过这样……温和轻软的晏西棠，像是浑身都浴了柔光。

　　不觉抬眸，想要去笑他，却恰好撞进那人抬来看她的眸光中。

　　霎时一抹尴尬掠过，赶紧转眼，又伸手去摸了摸那婴儿脸蛋。

　　晏西棠便叹息：“幸好，这白云寺中，有个善堂……”

　　说了一半，那调羹舀牛乳，颤巍巍从碗中升起，像是怕撒了，便凝神止住话头。

　　女郎顿了顿，终于鼓足了勇气，脱口而出：

　　“这孩儿，留着吧!挺可爱的……”

　　白云寺的善堂，是寺中僧人积德行善，收养遗孤的地方。她以为他要说，把孩子送去善堂。

　　“我是说，幸好，这白云寺中有善堂，能找到婴儿可食的牛乳，还有尿布……”晏西棠又重新把话完整的说了一遍，言语间，有些隐忍的笑意。

　　“哦……”

　　“公主……想要我留下这孩儿吗？”那人抬头来看着她，终是笑出声来。

　　惊诧于她的大度吧。

　　“呃……随你吧。”

　　她想清楚了，总是要面对的。孩子无辜，应该得到该有的对待。

　　“公主真以为，这是我的孩儿？”男子笑得，忍不住肩膀抽动。

　　“难道不是吗？”女郎挑眉。

　　看他心甘情愿抱在怀里的样子，难道不是吗？

　　“公主可还记得，上次在我家中看那首怨郎诗时，我就说，有个北地来的商客，看上了云韶的一个花娘，许了要娶她，还让她怀了孩儿，可那商客却又没了音讯？”

　　“记得啊。”

　　“那个花娘就是阿眠，刚才在寺门口，公主看到襁褓中的诗稿时，想必也知道了。那个北地商客，也是真有其人，也姓晏，而且论起辈分来，还是我的……小叔公。”

　　“哦……也就是说这个孩儿，是你小叔叔？”夜鸣珂理了理这辈分关系，不觉笑着去看晏西棠怀中的小长辈。

　　“所以，今日卿若抱来，我也只能接着，而且，我若是知道阿眠没了，这孩儿，就算今日卿若不抱来，我也要去云韶府抱的。我那个小叔公，似乎许久没音讯了，也不知在北地，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不早说！”女郎总算是弄清楚了事情，不觉又来埋怨他。

　　“三品以上朝臣，慎许家族经商。可我那叔公，在北地的生意还做得有些大，所以，我本想，他跟我的关系，能遮蔽就遮蔽些。”

　　“那你也莫告诉我啊！”夜鸣珂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我对公主，自然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人讪笑。

　　“……”女郎似乎终于被哄到了，站直了身，甩了甩袖，勾着嘴角，隐隐地笑了笑。

　　“公主坐过来……”男子将调羹放入碗中，腾手来，拍了拍身侧榻沿。

　　“做什么？”女郎别扭，不想跟他排排坐。

　　“坐下！”男子坚持，继续拍着侧边。

　　她才转身，勉强坐过去。

　　“来，抱一下咱小叔叔……”

　　晏西棠说着，就把怀中松散襁褓，给她往怀中放。

　　“我抱不来！他要哭的。”女郎有些慌，先前寺门口，那包紧的襁褓，就抱哭了一次的，这次还更是软软的一团。

　　这小祖宗又是这么认人的事情。

　　“来，试一下，不难的……”

　　男子轻声劝着，抬一条手臂，从她身后绕过来，将她和婴儿，一起圈在怀里，手把手地教：

　　“把头放在臂弯里，再托高一下，对，然后，这只手，托住这里，低一点……就这样，你看，他觉得舒服，要睡了……”

　　夜鸣珂看着那吃饱了，开始倦倦闭眼的婴儿，不禁好玩地挤眉，去学那小儿模样，又忍不住想抱着晃一晃。

　　“别动，就这样，睡了……”

　　男子诓她，抱住婴儿不动，他却就势拥住她，收紧手臂，微微地摇晃着，又附耳来说：

　　“我想过无数次，就这样，你抱着孩儿，我抱住你……”

　　“……”终于听到一句软绵顺耳的深情，瞬间，丹田生暖，尾脊发麻。

　　“对不起，今日没能陪公主看桃花，沐兰汤，今夜这天色，估计也没雨了……”

　　不仅没雨，半夜说不定还要听小儿哭。

　　“我……”

　　女郎亦想要宽容大度的表示一下，那些什么花里胡哨的看花听雨，她其实，不介意的。

　　“嘘……”

　　刚一起唇，那人便偏头，将她稳稳地吻住。

　　她抱着那孩儿，小心翼翼地，僵着那怀抱姿势，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人家的小叔叔。

　　只得任凭他，揽着腰背，捧着头脸，深深又浅浅，轻轻复重重，亲了个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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