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无觅处

　　冬季的夜晚总是来的格外早一些，在家里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一整个下午之后，叶瑶终于决定离开这个令人生畏的房间。

　　可怎样出去才能不被发现呢？纠结中她突然想起傅弈辰昨天留在桌上的那串钥匙，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便在脑海中成形了。

　　外面的走廊静悄悄的，漆黑一片。这里的小区都是声控灯，叶瑶轻轻合上门，不敢弄出任何声响。她知道陆子轩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此时一定有人正在外面监视着她，所以必须要谨慎再谨慎。

　　她乘电梯径直上到二十二层，那里有一个消防通道可以通向旁边另一栋楼，这是当初规划的时候就设计好的，避免高层发生火灾时无法逃生。

　　这个消防通道平时都是锁着门的，只有二十二层以上的住户才有钥匙，也不知傅弈辰从哪里搞了一把。

　　开了锁后她一直沿着通道走到尽头，然后乘着电梯下到一层，最后从小区的侧门溜了出来。这里和傅弈辰所住单元的门口正好是两个方向，她借着漆黑夜色的掩护迅速上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去机场。”她坐在车上不停地回头看，在确保没人跟踪之后才放下心来。幸好他们当初回来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办法，否则她差一点又要成为陆子轩的俎上之肉了。

　　候机楼已近在咫尺，为了安全起见，她让司机提前找地方停了下来。毕竟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冒用秦媛的身份，万一里面有执法人员盘查很容易露馅。她远远找了个台阶坐下等着，心想反正还有一个小时飞机就要落地了。

　　外面的空气清新的像是被洗过一般，没有半点浑浊，她的心情也因此跟着畅快了许多。她抬头望向夜晚的星空，它是那样的浩瀚缥缈、无边无际，和她之间仿佛隔了另一个世界。

　　星光在她眼中渐渐模糊，记忆却慢慢地浮出了水面。她回想起小时候的夏天，她和父母一起坐在小巷里看星星，听着外面聒噪的蝉鸣，一家人围在一起好不热闹。那时的星空和今晚的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可转眼间却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一阵北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觉得眼前晕乎乎的。小星星在天边摇晃着，仿佛冷得在颤抖。她把双手插进衣兜里，靠着回忆打发时间。

　　一小时后飞机终于安全抵达，滑行期间傅弈辰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机，他本想先给叶瑶报个平安，可就在即将拨出的一瞬间又突然改变了想法。这么做也太没创意了，他心里嘀咕着，还是等到了楼下再给她一个惊喜吧。

　　他拉着行李箱出了候机楼，又直接朝着出租车的方向奔去。这时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正想回头看清是谁，不料那人却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弈辰，你终于回来了！”怀中的女子紧紧搂着他不肯撒手，这难舍难分的场景令旁人看了都为之动容。

　　“书匀，你怎么来了？”傅弈辰顿时错愕不已，“不是说好明天直接公司见吗？”他努力想把这个大“挂件”从身上摘下来，却因对方太过热情而没能成功。

　　“我这不是想你了嘛。”程书匀羞涩地朝他一笑，脸颊蓦然泛起红晕，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俏灵动，“我偷偷查了你飞机的落地时间，就提前来这里等你啦。”

　　看到她冻得通红的脸庞，傅弈辰心下也有了些许感动，他把围巾摘下来替她仔细围上，就像一个大哥哥般照顾着自己的妹妹。他一直记着和叶瑶的约定，也无心与她过多纠缠，于是便温柔地哄道：“外面太冷了，还是先回家吧，我送你。”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边，有一个人也将这幅“感人”的画面尽收眼底。叶瑶站在台阶下方怔怔地看着，看着他们一起亲昵地坐上车，又瞬间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这个场景和上一次是何其的相似，又是何其的讽刺。若不是她亲眼看到这一幕，也许直到现在还被那俩人蒙在鼓里。说来也怪，此时的她并没有多少心痛的感觉，只是麻木地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她不知自己究竟这样待了多久，直到旁边有人不小心蹭到她。她猛然回过神来，那人以为她要发火，于是急忙过去道歉，可她却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走开了。

　　把程书匀送到家后已经很晚了，傅弈辰就近在旁边小摊上买了一束烟花，又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他一定要在十二点之前到家，这是他对叶瑶的承诺。

　　分开这么久了，这还是他们头一回在一起过年，这个场景他不知在心里期盼了多少次。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瞬间又精神百倍起来，全然忘却了这一天奔波的辛劳。

　　车子终于驶下了高速，眼看就快要到了，他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连忙拿出手机打给叶瑶。

　　可奇怪的是电话一直没有打通，他内心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难道出了什么事吗？他不敢往最坏的方面去考虑，待下车后又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回去，迫切地想要确认她现在的处境。

　　还好不是他最不愿见到的结果，开门后叶瑶就站在客厅中央，一言不语地看着他。心里的石头终于轰然落地，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关切地问：“你可吓死我了，怎么打了那么多电话也不接啊？”

　　叶瑶轻轻推开了他，“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你不是说要等我回来陪你一起放烟花嘛？你看我买了一大堆，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去？这是我特意从香港给你带的，你最爱吃的，快尝一尝。”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的怪异，傅弈辰仍激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叶瑶开口打断了他。

　　“我现在有点累，准备洗个澡睡了。”她冷冷说道，转身便撂下他独自一人上了楼。

　　傅弈辰以为是自己回来晚了才惹得她不高兴，他本想解释却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打算等她气消后再过去道歉。

　　叶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多么希望自己今晚不曾出去过。她情愿就这样一直被骗下去，永远不要醒来。但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谎言包装得再美也终究不是真的。

　　虽说长痛不如短痛，可当真相正式揭晓的那一刻，她却突然失去了面对的勇气。她不懂命运为何要这般捉弄自己，本来她已经打算放下过去的芥蒂重新开始，可上天却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难道她就真的不配拥有幸福吗？曾以为的天长地久，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寒冬里的月光，又清又冷，如流水一般越过窗边静静地泻入房间。她凝视着月光在地板上的剪影，弯下腰想将它们一点点拾掇起来。

　　可破镜终是难圆，正如打碎的感情一样无法再拼凑完整。为了让自己尽快从悲痛中抽离，她决定先下去冲个澡暖和一下，可刚开门却发现傅弈辰正站在楼梯中央，貌似已经在这等了一段时间。

　　“阿瑶，”他轻声唤她，“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回来晚的，有点事情耽搁了。”

　　“没关系，我先去洗漱了。”她冷冷地和他擦肩而过，连一秒都不曾停留。

　　叶瑶在浴室里把花洒开到最大，不一会儿朦胧的雾气就渐渐笼罩过来。她脱了衣服看着镜前这副残破的躯体，那里本来的细腻柔软如今却变得伤痕累累、不堪入目。

　　掉了痂的伤口留下了一道道狭长的疤痕，纵横交错遍布全身；而新长出来的肉又呈树突状凸显出来，丑陋地盘踞在皮肤上，看上去格外狰狞可怖。

　　凭她现在这副样子又有什么资格去和别人竞争呢？她不禁在内心嘲笑自己，程书匀能给他的前途和地位，她都给不了，既然这样被抛弃也是迟早的事情。

　　她突然怨恨起自己的懦弱和摇摆不定，本是为了报仇而来，如今却被这廉价又虚伪的爱情所蒙蔽。她曾以为他们彼此之间敞开心扉，坦白了过往，就可以忘掉一切重新开始，可这些终究只是黄粱一梦，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就差一点点，她就信他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愚昧可笑，原来爱情真的会轻而易举地动摇人的心智。

　　冲完澡后她擦干身上的水珠，又披上浴巾正欲往外走。或许是心神不宁的缘故，她竟毫无防备地跌了一跤，摔倒的时候顺势碰倒了一旁的椅子。

　　里面轰隆一声巨响，傅弈辰听到后也吓了一跳，他连忙朝浴室的方向跑去，情急之下直接拉开门闯了进去。

　　“阿瑶，你没事吧？”他一脸担忧地询问。

　　叶瑶刚从地上爬起来，浴巾还没来得及裹好就被对方给看了个正着，也包括那一身她竭力隐藏的疤痕。

　　由于事发突然，傅弈辰心里没做任何准备，他瞬间怛然失色，脚步也不自觉地往后退去了一步。

　　叶瑶看到了他眼中的惊吓和恐惧，还有出于本能的嫌弃和抗拒。她觉得自己内心最后一块羞耻布也被扯掉了，仅剩的自尊就这样被丢弃在地上任人肆意践踏。她无法忍受他眼里那种异样的神情，这比直接凌迟她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眼前发生的一幕令傅弈辰震惊不已，此刻他心如刀绞，想要立即冲上去抱住她、安慰她。可他刚要靠近，叶瑶却吓得蜷缩成一团，抱着头声嘶力竭地哭嚎道：“出去，我求求你马上出去！”

　　傅弈辰心里痛惜不已，原来他不在的时候她竟遭受了如此非人的折磨。他赶紧脱下外套裹住她的身体，又将她从地上横抱起来，而后一步步朝卧室走去。

　　叶瑶就那样任由他抱着，冷冰冰的身体如同死人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反正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再失去了，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翻涌而出，沿着两侧的脸颊流向脖子里，一直淌到胸口上。

　　等进了卧室后她立即拿被子将自己团团围住，整个人仍不停地抖着，如同筛糠一般。傅弈辰刚想说点什么，却见她正用红肿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

　　“出去。”她的声音极轻，却是那样斩钉截铁，犹如千斤般沉重、不容违背。他只得默默关上门退了出来，却因放心不下一直站在门口不肯离去。

　　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叶瑶把头蒙在被子里撕心裂肺地痛哭流涕。自从傅弈辰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们之间已经绝无可能了。就算他愿意接受这一切，她也没有勇气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原来陆子轩带来的伤害不仅存在于身体上，还让她彻底丧失了一个女人应有的尊严。他曾说过会让她生不如死，而如今她才真正领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他却以这般诛心的方式让她这一生都无法安宁。可究竟是如何变成这样的？那晚傅弈辰绝情彻骨的声音又在她耳边不断回响着，她到底还是被这两人联手拉进了地狱。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心慈手软、顾念旧情？

　　本想做一株与世无争的百合，可最终还是活成了独傲寒霜的梅花，也许这就是她未曾预料过的人生吧。叶瑶低下头唏嘘着，心里无限感慨：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失败了她可以再尝试，跌倒了她可以再爬起来，尊严被撕碎了，她也迟早会一片片把它们重新粘贴完好。倘若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在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她应该就可以在阳光下自由地呼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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