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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番外—化雪5
5.
蓝启仁几乎每日晨昏都与蓝雪练剑。他自身于剑术上资质平平,只将昔日学过的蓝氏剑法一招招演练给他看罢了。然而蓝雪却是一日千里,吸收了蓝氏剑法的精髓,又融入岐山温氏的心法,致使剑招一日日威力大增。蓝启仁每一天都能从蓝雪千变万化的剑招中,看出昔日温若寒道剑中大象无形的影子。
冰雪初融,海纳百川。
蓝启仁满眼柔情,仿佛穿越重重岁月,透过眼前的少年,看到昔年温雪折柳枝舞剑的刚柔并济。今朝昔年遥相呼应,如何不教人悲欣交集。
不管蓝雪是不是那人,他都必然会护这个小徒弟一生一世。
权且当上天赐给他继续活下去的一丝寄托吧。
然而在蓝雪那儿,却又是另外一番心思了。蓝启仁贪看他的剑法,他又何尝不贪看蓝启仁眼中的柔情似水,却又因蓝启仁对温雪的一往情深,憋得满肚子火。所谓妒恼交加,他觉得自己冰冷的鬼身都要被嫉恨的怒火点燃了。
混账。你可以不理我,可你竟然把我当成那人的替代品?!
于是,就在一个清冷如水的月圆夜,蓝雪神功日复,剑上威力日增,又妒火中烧,一时克制不住,劲力大了些,双剑相交,铿地一响,龙吟不绝,震得蓝启仁气息微乱,退了一步,沧海剑掉落在地。
蓝启仁望着掉在地上的佩剑,叹息:“为师不才,至此再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他复又微微一笑:“你方才所使剑招,已可自成一绝学了。给这套剑法起个名,传于我蓝氏子弟吧。”
蓝雪笑道:“就叫「化雪剑」如何?”
蓝启仁一怔,低眉敛目,眼中仍是无比温柔的神态,伸手按住心口。
蓝雪急道:“你受伤了?”
蓝启仁一拂衣袖:“无事。陈年旧伤罢了。”
蓝雪上前,扣住蓝启仁脉门,助他调息,低声道:“抱歉,我不知你……”
蓝启仁倒也没拒绝。所谓调息,系以自己灵力引导对方体内混乱的灵力归于各大经脉,使之运转如常。蓝雪以自身灵识探入,助蓝启仁灵力运转一周天,直到探得蓝启仁体内那运转着灵力的金丹,不由笑道:“哎呀,先生,你修为烂得可以啊。”
蓝启仁白他一眼,道:“越发没大没小。我修为在姑苏蓝氏虽算不上最好,可也不到……咳,咳咳。”他本想说,可也不到“烂得要死”的地步。想起昔日温若寒取笑他的话,不由又是伤感,激起心脉一阵抽痛,闷咳起来。
岂知他咳过,那钻心疼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变本加厉。蓝雪见他疼得脸色惨白,连忙撤手,扶住他骇然道:“先生!”
蓝启仁摆摆手。蓝雪扶着人,只觉他浑身都颤抖起来,似是疼痛难忍,当下也顾不得扶他慢慢走了,弯腰就着蓝启仁膝弯一抄,把人抱起,疾步回入寝室,又小心翼翼将蓝启仁安放在榻上。蓝启仁疼得额冒虚汗,在榻上蜷缩成一团,强自忍痛。
蓝雪骇道:“先生……怎会如此?我去请人过来。”
蓝启仁咬牙:“旧伤罢了。死不了。你休得惊动。”
蓝雪怒道:“都这个样了,你还讳疾忌医?什么隐情让你连大夫也不愿看?”
蓝启仁苦笑:“我让医仙前辈与明经长老担心得还不够多吗?忍忍就过去了,徒惹师长担忧做什么?他们若知晓我这样,连你也要被赶出云深不知处。”
蓝雪怔然。原来蓝启仁是怕他被赶走?别的不提,让他为蓝启仁死了他都不怕。可唯独就怕再也见不到心上人。何况蓝启仁也不愿他离开……
但难道就放任着蓝启仁这般疼痛不管么?
蓝雪本自聪敏,此时脑内灵光一闪,道:“我去请一人,保证不惊动长老们。”
蓝启仁还待说什么,蓝雪已奔出门外。
***
蓝雪跑到寒室,把蓝曦臣请了过来。
蓝曦臣入得蓝启仁居室,便疾步走到榻边坐下,替蓝启仁把脉。他曾得父亲青蘅君真传,并云深不知处医仙长老指点,颇通医理。蓝雪又给他说方才二人切磋,蓝启仁不慎为他一剑打乱气息,他助先生调息之后便是如此云云。
片刻后,在蓝雪担忧的目光注视下,蓝曦臣摇头叹道:“怕是鬼气逆袭心脉。解衣看看吧。”
蓝雪也不及问他如何知晓自己是鬼,上前便要解蓝启仁衣带。却冷不防指关节上一痛,原是蓝曦臣拿裂冰敲了他一下,斜睨着他,微笑道:“可别太放肆了。我蓝家人岂容外人轻狎。”说罢对着蓝启仁微一欠身:“叔父,侄儿僭越。”这才伸手解开蓝启仁胸前衣襟。
蓝启仁大概是疼得有些迷糊,并没计较,更没力气骂人了。
借着浅淡月光,两人都清楚望见,蓝启仁胸前心脉附近,缠绕着泛黑的鬼气。蓝曦臣指给蓝雪看,道:“看见了么。助生人调息,不可用鬼气。本来我等修仙之人,身负灵力,亦不会如此轻易为鬼气所侵。然叔父经年累月愧疚自责,劳心伤悴,甚至时而心存死志,以致心脉有损。鬼气一侵入,便往人体脆弱处盘踞,致他疼痛不堪。”
蓝曦臣一字一句,如敲在心头。蓝雪颤声道:“……你说什么?他愧疚自责、劳心伤悴,以至痛不欲生,心存死志?”
蓝曦臣叹息:“我蓝氏族人,为倾心之人情劫难过,又有几个不是这个样。叔父自来心性坚韧,自那人出事后,他外表一如往常,实则内里早已脏腑俱摧。”
蓝雪怔然之间,蓝曦臣已将自家叔父衣襟掩上,握着蓝启仁冰凉双手,温声道:“叔父,我不能替你下针缓解疼痛,否则只怕阻扰经脉运行,使鬼气更加郁结。然鬼气遇阳气则散,明晨日出之时,你便能好多了。”
蓝雪急道:“明晨日出?那便让他这样痛一整晚?”
蓝曦臣起身,沉吟片刻道:“若要镇痛,也不是无有它法。但只怕叔父不肯为之。”
蓝雪忙问:“是何办法?”
蓝曦臣微微一笑:“酒能镇痛,更可帮助血行,自能缓解鬼气淤积于心之苦。”
蓝雪微微讶然地睁大双目。
蓝启仁强忍疼痛,冷声道:“曦臣!”
蓝曦臣道:“云深不知处禁酒,但不禁药用之酒。”
他回头一望,只见蓝启仁颤抖得越发厉害,大概是本就疼痛难忍,又被他这一气,怒上心头,怕莫不是要疼晕过去。蓝雪怒瞪了他一眼,道:“我去买酒。”说着就匆匆往外走。
蓝曦臣拦住他道:“酒不须外求。往来山下徒耗时辰。我去拿来。”
***
静室内,蓝忘机听蓝曦臣说要讨酒予蓝启仁,不由沉吟半晌。
蓝曦臣见弟弟沉默不语,笑道:“如何?教你为难?”
蓝忘机艰难地抬头看着兄长:“兄长难道不知,那蓝雪……”
蓝曦臣淡淡道:“我瞧蓝雪绝不会害叔父。”
蓝忘机还道蓝曦臣当真不懂,有些急了,扬声道:“那蓝雪对叔父……”他说到一半,生生打住。那“图谋不轨”四字终究是说不出口。
蓝曦臣笑望着他:“怎么?”
蓝忘机垂目,面上还是如霜似雪,耳根却已悄悄泛起粉色。
于是蓝曦臣便笑:“你是想说,蓝雪对叔父,便似你对魏婴那般?”
蓝忘机这下是半个耳朵都红了,咬牙:“兄长!”
蓝曦臣兀自理了理衣襬上的云纹滚绣,唇边浮现一丝温柔笑意:“很好。我平日事务繁多,难免疏漏。忘机明察秋毫,替我观察到了我所疏忽的细处。我二人可不能坑害叔父啊。”
蓝忘机无力地望着兄长。日理万机的是你,闲来跟金光瑶一起八卦我与魏婴还有叔父与温雪的也是你。一开始让蓝雪入叔父门下,是你的主意。如今让叔父饮酒镇痛,也是你的主意。坑害叔父的那人就是你!怎么如今让你这样一说,倒是将自己推得一干二净,好像我才是那罪魁祸首一般?
蓝曦臣凝望着他,面上是十足纯良无辜且担忧不已的神色:“可是叔父此刻鬼气逆袭心脉,眼下我们说着话的每一剎那,他都在生受着那椎心绞痛。那苦痛模样,忘机没见到。若是见了,定会于心不忍。叔父于我二人有养育深恩……”
蓝忘机面无表情地耐着性子听了片刻,最后终于耗尽耐性,再顾不得雅正:“说人话。”
蓝曦臣微微一笑:“心惙怛兮伤悴。叔父修为不弱,如今鬼气逆袭心脉,非惟与蓝雪切磋,一时不慎,亦与经年累月的悔愧悲痛有关……让叔父一醉,未必不是好事。”
蓝忘机听到最后,扶了扶自己的抹额,纠结了好半晌,道:“这便是兄长留下蓝雪的原因?”
蓝曦臣点头微笑:“心病还得心药医。”
……那你可真是要给叔父下一剂猛药了。蓝忘机瞟了自家兄长一眼。自从蓝曦臣做了宗主,胆子是越发大,心思也比从前更令人捉摸不定。他起身走入寝室,不多时提着一坛天子笑出来,递与蓝曦臣,琉璃色双眸中仍不免担忧之色。
蓝曦臣接过酒,见了他的神情,忍不住笑出来:“怎么眼下反倒像你才是叔父似地……若出了事,算在我身上。”
蓝忘机无力地望着他。你是宗主,肩膀担得起全族。如今你要玩大的,出了事当然算在你身上。
***
蓝曦臣提着一壶天子笑回来时,蓝启仁已经疼得神智不清了。蓝雪坐在榻边,焦急地握着心上人冰凉双手。蓝启仁因疼痛,抓紧着蓝雪的手,在他手腕上掐下深深的印子。若非蓝雪是鬼,只怕生人早就耐受不住他蓝家人的手劲。
蓝曦臣取碗倒了一碗酒,道:“蓝雪,你来喂先生。”
蓝雪费了好大的劲才挣脱蓝启仁。蓝曦臣坐到榻边,一面用巾帕给自家叔父擦额上冷汗,一面伸出一手让蓝启仁抓着。蓝启仁十指立刻深深掐入蓝曦臣皓白手腕,劲力大得使指缘旁的肌肤皆泛出一圈血印子。饶是蓝曦臣亦能忍痛,也不禁倒吸一口气。
幸而蓝雪很快就扶着蓝启仁,将那碗酒给他喂了下去。不多时,蓝启仁渐渐放松下来,昏睡过去,然而蓝曦臣一只左手早已淤胀成紫红色,叫人看得怵目惊心。
蓝雪怔然立于一旁。蓝曦臣默默按摩着自己失去知觉的左手,心想幸亏早去跟忘机讨了酒。若等人下山去彩衣镇买来,蓝启仁怕不是早痛晕过去。
待得左手终于恢复血行,蓝曦臣起身,却猛地察觉一道鬼气侧身袭来。他连忙避过,指间一道细微金光闪过,蓝雪亦是略一偏头。这几下电光火石,剎那即逝。蓝曦臣回头之时,只见蓝雪没事人一样站在月光下,无辜地眨了眨眼。
于是蓝曦臣淡淡一笑:“你不必躲呀。你没有血行,经脉不通,金针对你没有效用的,记住了吗?你是个新鬼,为鬼不久,不知此理。想来你也不是故意害蓝先生的。”
蓝雪心内暗暗点头。这个蓝宗主,外表看似和煦温纯,实则聪敏且颇有些城府。他本来以鬼气袭击蓝曦臣,意在报他不久前用裂冰敲他手指之仇。不想蓝曦臣以金针回报,既以牙还牙,也试出了他是新鬼,并非有意伤蓝启仁。一石二鸟。这个泽芜君,可比他弟弟难对付多了。
蓝雪也大概能理解蓝曦臣为什么对他不假辞色。蓝曦臣的心思大抵是这样的:我弟弟我叔父只有我能欺负。你敢欺负我蓝家人,我就修理你!
作为一位优秀的宗主,就算性子再温柔和煦,也必然有极强的保护欲与占有欲。站在权力巅峰的男人,更必然有不可触犯的逆鳞,不容他人挑战的权威。姑苏蓝氏养育出来的谦谦君子,即便外表看起来再温润如玉,亦是他山之石,可以攻错。
青蘅君如是,蓝曦臣亦如是。
蓝雪扯了扯嘴角冷笑。看看床榻上的人,心想,你还上赶着担心他。你这好侄儿已经尽得他爹真传了,他哪一天把你卖了你还不知道呢。
但听蓝曦臣忽道:“蓝雪,你方才误伤蓝先生的剑招,能演练给我看么?”
蓝雪道:“自无不可。”
于是,居室之内,蓝雪就着窗外泼进来的月华如练,舞落一地清辉化雪。雪舞纷飞,天淡银河,碎在蓝曦臣如星如墨的双瞳中。蓝曦臣坐在榻上,默然而专注地看着蓝雪舞剑,身体却微微斜倚着,是有些随意的姿态,似乎也并无白日里那般端方雅正了。若说白日里的蓝曦臣是芝兰玉树,那么此时的他大概便是那灞陵斜柳。
蓝雪收剑后,蓝曦臣沉默良久,垂眸低笑:“我不如也。”
蓝雪一怔。作为一宗之主,敢于承认自己剑术上的修为不如一个刚入门的门生,那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与海般能容的度量。蓝曦臣却是没有半分犹豫地做到了。
然而下一刻,蓝曦臣便又笑对他道:“只不过,你既入我蓝氏门下,此自创之剑法,便需归于我蓝氏绝学之中。亦不枉我叔父教导你一场。”
蓝雪随手将剑一扔,淡淡道:“好呀。”
剑为百兵中之君子。君子习剑,便应当爱剑惜剑。因此云深不知处禁止一切对佩剑不恭敬的行为。蓝曦臣见他扔剑,却不指正,反而微笑:“敢情这剑你用得很是不顺心。我跟阿瑶要回你昔日的佩剑,好不好?”
蓝雪一愕:“什么?”
蓝曦臣闲闲道:“衮雪。一剑重创我父亲心脉,致使他受邪煞反嗜而亡的衮雪。”
蓝雪愕然悄立于月光之中。蓝曦臣所说的,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蓝曦臣起身,敛起笑意,目光冷冷地望着他。见蓝雪眸中始终一片茫然,良久,蓝氏宗主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我无法证实你是否那人。就算你是,我也不能再杀死你一次。再说……”蓝曦臣极低地摇头笑叹:“……阿瑶的灵力修炼之法与弦杀术,都是我教的。”
蓝雪:“……”
蓝曦臣走出门外,驻足一顿,寒声道:“照顾好我叔父。若让我发现你对他、对我蓝家有半分相害之意,我必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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