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九郎

　　临风楼二楼的窗子开着，有个戴着斗笠的青衣人正俯身向窗外看着，正值午后，人流熙攘，热闹非凡。
　　有人一挑门帘走了进来，故意让帘子撞得哗哗作响，这时那青衣人才关上了窗子，向那人笑道：“萧大哥来得好快啊！”
　　来人古铜色的面庞，眼睛明亮，一身的正气，他笑道：“是你摘星九郎的消息传的快啊。”
　　青衣人将斗笠摘了顺手扔在一边，点头道：“萧大哥请坐，我不敢用金剑鸽行这样的大地方传消息，只能托三流的小鸽行去寻你，没想到你来的这样快啊。”
　　萧一笑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点头道：“说的是，不然，说不上是谁先到这里来见你呢。摘星九郎，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冷家前一段时间不是放出风来说你已经内力全失了么，怎么忽然之间全江湖的人都在找你呢？原夕门的人也在打听你的下落，冷家公子更是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来寻你。我听一个大内的朋友说，连六扇门的人也被冷公子托了去追查你的行踪。你啊，倒是洒脱，还敢大模大样的在城中第一酒家里喝酒品茶！”
　　九郎嘿嘿一笑，为他斟了一杯茶，一本正经的道：“常言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最热闹的地方才最能掩人耳目啊。扰的大家都不得安宁我也是很过意不去，可是，我也是出于无奈啊。”
　　萧一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比起你我在侯月楼相见时，你可是豁达了许多啊！那时的你忧心忡忡，沉郁难解。而现在，外面已经为你闹得天翻地覆了，可你仍是泰然自若，真是有趣啊。”
　　“哥哥啊，此一时彼一时嘛！我那时一身的棱角，可是现在，早已经被磨得凌厉尽失了。若是从前，要是我听见有人说夕门一个‘不’字，我也会叫他好看。而现在，就算有人指名道姓的骂我摘星九郎，我也能够安稳的坐在一旁只听一个乐呵。”九郎说到这抿了一口茶，白蒙蒙的水雾模糊了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恍然间觉得冷冉风就坐在对面，就愣了一下，可马上清醒过来，又笑道：“哎，没有办法，谁叫我这样不走运呢？”
　　萧一笑盯着她，忽然间兀自笑了笑，道：“刚才的一瞬间，你的目光很奇怪，为什么？”
　　“是么？有什么奇怪的？”
　　“温柔的像水一样。”萧一笑扫了一眼九郎的杯子，道。
　　“这样的字眼可不适合形容男人啊。”九郎哈哈一笑道。
　　“摘星九郎，你可算了吧，少装傻了。现在江湖上的明眼人心里边都清清楚楚，为什么九郎在还剑之后还会到宴家庄去，冷冉风又为什么现在像疯了一样的找你？那是因为——摘星九郎竟是个女子，是冷冉风的知己红颜啊——”
　　九郎没有看着他，似乎也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是盯着茶杯发呆。良久才叹息一声，苍白一笑道：“宴家庄的事情闹得太大了，听说宴老爷子自此以后就疯疯癫癫的，由老夫人暂时主持家事。真是世事难料啊！”
　　“我在说你呢，你怎么又扯到人家头上去了？”
　　“那你想叫我说什么？我摘星九郎本来就是个女子，谁知道你们竟这样眼拙看不出来？”九郎嬉笑道。
　　萧一笑白了她一眼，只得笑道：“我服了你了，说正事吧，我在此地也不宜久留。”
　　“好，我想请萧大哥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
　　“帮我查一个人——燕山醉。”
　　萧一笑静静的看着九郎，略微皱了一下眉头，笑道：“九郎好魄力啊，这主意都打到奇剑楼主的头上了！”
　　“不是我有魄力，而是——”九郎说到这停了一下，盯着他问道：“萧哥哥，这个忙，你肯帮么？”
　　“行了，你早就料定我一定得帮你，还问什么呀？”萧一笑呲牙一笑，冲着九郎道：“你这样信任我，别说是查个人，就算是叫我到街上去找条狗我也乐意去啊。可是，你总得告诉我原因吧？”
　　“萧大哥非要知道不可么？”
　　“对。”萧一笑敛了笑意，看着九郎道。
　　“这可是个漩涡，眼见着半个江湖都卷进去了，你就不怕么？”
　　“我怕的要命啊！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萧一笑促狭的道。
　　“查人不会有危险，可是知道的太多可就不好说了。人家不是常说么——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啊！”
　　“我萧一笑不怕死，却怕活的不明不白。”
　　“好。”九郎说话间将右手放在了桌上，一道雪亮的剑从她的手掌中倏的滑了出来，她盯着剑尖，一言不发。萧一笑大吃一惊，他发现九郎的右手周围剑气萦绕，隐隐似宝剑形状，冰凉刺骨，连茶壶中滚沸的茶水都冷了下去，热气顿时消失了。
　　“你——”萧一笑看着九郎却说不出话来。
　　九郎挑了他一眼，道：“你这样的剑器大家，又是个爱剑之人，一定明白了吧？我——就要成为百年难遇的——杀意剑了。”
　　“怎么会——这样？”
　　九郎利落的收了手，叹了口气，将宴家庄和孟婆香成药引子的事情大略的讲了一下。此时茶水又沸了起来，白色的水雾再次弥漫开来。
　　萧一笑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可真佩服你。没想到，那天目世家的恶婆娘如此阴险，这场苦肉计，唱得可真是到位啊。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开冷冉风呢？要是有他帮忙，查的不是会更快么？”
　　九郎并没有看着他，而是把玩着自己的茶杯，道：“萧大哥，我只有三成的把握在有限的时间内拼死一搏，避免成为杀意剑。可是，恐怕多半结果都是——万一到那一步，我也只能自行了断——”九郎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或者是别人动手——到那时，他要是亲眼看到这些的话，定然会抱憾终生的。还有我夕门的兄弟们，也会伤心的。我走，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只有我一个人你信得过，而且又和你亲近的朋友没有太多的交情，我只和重楼交好，而他又一定会尊重你的决定的。万一无可挽回，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对，还是萧哥哥明白。”
　　“可是摘星九郎，你就没有想过我会伤心么？你就忍心叫我因为救不了你而悔恨终生吗？”
　　九郎抬眼看着他，见他皱着眉，紧抿着嘴唇，眼底似乎泪光闪动，不禁胸口一热，只得安慰道：“好哥哥，等你查完消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萧一笑恼怒的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走到门口时才回头道：“亏你想得出来，说得出口！”说着大踏步的走下楼去。等到他走到了街上，被风一吹，清醒了一些，才暗自纳闷：事情怎么会这样简单呢？冷冉风的性情，绝对不是个不明大义的人。凭九郎和他的交情，九郎怎么会单单因为怕他难过而悄然离开他呢？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只是九郎不肯说罢了。
　　两天之后，萧一笑来到了临风楼，摘星九郎早已经等侯在那，茶都已经煮好了。萧一笑叹道：“我现在知道什么叫做夕门的顶尖高手了，知道为什么夕门接的生意无一桩落空了。外面的风声这样紧，可是真正的夕门高手还是可以来去自如。”
　　“萧大哥过奖了，我也是小心的很啊。不然也不会劳烦你去打听消息了。还好现在只是些大内的追踪高手和江湖的朋友在找我，夕门的人还不太多。等到二哥他们和公子见了面，把夕蝶子召回来，那时我可就寸步难行了。有消息吗？”
　　萧一笑呲牙一笑，道：“哎，这消息可真难打听，这个燕山醉居无定所，神出鬼没，冷冉风也在差他的下落啊。”
　　“那是那是，萧大哥辛苦了。但是萧大哥朋友这样广，打听这点消息一定是不成问题的了，对不对？”九郎连忙笑着说道，心里却忍不住暗自嘀咕：“将来我为你和花蕊姑娘做媒就是了嘛，还赚我个大人情。公子他，恐怕现在还顾不上燕山醉，他觉得燕山醉是个刀客，又多在西域活动，关于他是奇剑楼楼主的传闻多半都是有人杜撰出来掩人耳目的。”
　　萧一笑点点头，哈哈一笑道：“城外有条河叫做琼浆溪，你可曾听说过？”
　　“当然听过。冷家酿酒厂中有一种很特别的酒，叫做‘沙沉’，清凉爽口，乃是酒中极品。这种酒酿好封坛之后，要在琼浆溪的沙滩上埋上三十年才算是上品。那片沙滩每年都有几千坛好酒埋在那里，每年取酒之时难免有酒坛因碰撞而破碎，酒流入溪，使得溪水也甘醇似酒，此溪由此得名。”
　　“这个燕山醉也是个好酒之人，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悄悄避过看守酒滩的人，跑到琼浆溪边狂饮数日。”
　　“没想到他还有这个爱好。”
　　“他每年都托西风行的人以冷冉风的名义捐五千两银子去赈灾，算是付酒钱了，十分的有趣。所以这件事只有极少数经手这桩生意的人知道。前几天，燕山醉又送了五千两银子到西风鸽行。”
　　“如此说来，他这几天很有可能夜夜在琼浆溪畔豪饮了。”九郎笑道。
　　“据说他至少会呆上十几天。”
　　九郎点点头，笑道：“辛苦萧大哥了。”
　　“你什么时候——去见他？”
　　九郎刚要回答，忽然听见窗外一片马蹄急行的声音，紧接着听见有人喊道：“公子，等等我！”声音熟悉极了。九郎忽然站了起来，将窗子推开一点缝，小心的向外看了一眼。有人在楼下带住了马，那人白衣如雪，身下是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在阳光下显得英俊极了。叫他的人骑了一匹漂亮的枣红马，挥手道：“公子，你慢点！消息又跑不了啊！”
　　那白衣人茫然四顾，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记得这里吗？”
　　“临风楼，是公子和九郎初相见的地方，我怎么敢忘记啊。”
　　白衣人叹息了一声，转头向二楼望过来。
　　摘星九郎站在窗边，看见冷冉风向她这里看过来，顿时愣住了，推着窗子的手一抖，窗子哗的一下就开了。萧一笑在窗子打开的一瞬间将九郎推到了一边，他扶着她的双肩，低声问道：“傻了你？”
　　摘星九郎紧紧的靠在墙上，面色苍白，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冷冉风一惊，盯着忽然打开的窗子道：“牧童，窗子开了！二楼有人！”
　　“我说公子啊，你是我亲大哥！人家难道不做生意了么？自然是有人在里面了啊。公子啊，走吧。”
　　冷冉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想起那时摘星九郎骑马疾驰而来的情景，不禁心中一痛，叹气道：“走吧！”说着摧马飞奔而去。
　　摘星九郎靠在墙边一动不动，面如死灰，直到听见马蹄声狂奔而去，渐行渐远时才轻轻扬起头，瞬间泪水扑簌而下，泪如泉涌，看起来像是痛哭，却又一点声音也没有。
　　萧一笑本想安慰她一下，看见她哭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心酸，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萧一笑只是叹了口气，暗自惋惜道：“这样的情谊，为什么两个人好端端的一个拼命的躲着，另一个要疯了一样的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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