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结罗

　　2022年8月24日19:55

　　“埃吉的意识不在他的身体里。”芙拉尔的神情十分沉着镇定。——她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认识不到半年的旅伴有多么地麻烦，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他的灵魂本体还在，但是失去了主导自我的意识。”芙拉尔对这个热衷于给自己找苦头吃的小伙伴无可奈何，“他……很大概率是去了梦界。”
　　知晓亚结罗又出了意外的笛欧玛看着这个安静坐在浴缸里的男性人鱼，对上那双毫无情绪、干净纯洁犹如新生儿的眼眸，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上来，让她的耐心都要飞快地消耗殆尽。芙拉尔提到的“梦界”打断了她积蓄的怒气继续上升，这名平日里就不爱动脑子思考的红发人鱼愣了愣，发问道：“梦界？那是什么？”
　　听起来就是一个……挺危险的地方……
　　笛欧玛作为一名生命系-专精破坏的尼波斯人鱼，她对精神、灵魂领域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感兴趣。即便是海神梦境这种精神连接网络里丰富有趣的虚拟世界，她也不怎么上去玩。
　　对于笛欧玛来说，在外面自由自在地舒展身体，传递回来的各种感受才有回味的价值。
　　“梦界……是一个，呃……”芙拉尔本想不假思索地顺畅吐出她知道的信息，但这位曾经担任过私人教师的年轻祭司对上了那双纯洁茫然的金色眼眸，张嘴又卡住，许多念头在脑中迅速闪过，语速慢下很多的话语才流出唇边:“……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是很多很多人做梦的时候会去的地方。”
　　“拥有「思考」的灵魂，都可以链接到那个世界。”芙拉尔缓缓道。“前往梦界的只能是纯粹的精神和灵魂。也就是会失去躯壳的保护，就算是法师，除非是专攻精神领域，在降临梦界的初期也很难学会保护自己的灵智体。”
　　“幸好，这一点对于埃吉应该并不是问题。”芙拉尔凝视着瞳孔微微活动起来的红发人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梦界依然是十分危险的。没有躯壳保护的心智太容易受到影响，心智迷失、认知解离，这都是很容易发生的，而且脱离梦界也不能自动复原。”
　　“这么久了，埃吉的意识还没有回归。”芙拉尔也不知道自己该作出什么表情了，“我们不能再抱有侥幸了，我们……”她没好气地戳了一下旁边乖乖端坐的银发人鱼，“要去收集这个家伙的碎片了。”
　　专业的梦境祭司对上了两条人鱼各不一样的纯洁眼神。
　　芙拉尔:“……”
　　片刻，她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长叹一声。
　　自己真是欠了这两个混蛋的。
　　＊
　　现在是夏三月的中月，丰花王国的夏雨季已经逐渐消退，开始炎热。不过这和芙拉尔三个人没什么关系了，因为她们带着埃吉，在十天前就离开了丰花王国的地域。
　　决定路线的是笛欧玛——这是在听完芙拉尔的详细解释之后头昏脑胀的笛欧玛即刻向老家的师长们发讯，紧急讨论了十分钟的…育幼院和亚结罗兼职的研究所的师长们直接让笛欧玛开放自己的通讯，让芙拉尔和他们对接。
　　在芙拉尔魔幻恍惚的眼神里，她和幻境那头相隔遥远的人形老人鱼和老海妖们紧张严肃交流了半夜，最后的决定是让笛欧玛带着两个人返回潮汐环轨。
　　就经过了一个晚上，芙拉尔知道了两个小伙伴的真名，知道了雅芙-乌厄海域的海族其实分人鱼和海妖两态，还知道了人鱼和人鱼也有不同种族之分……呃，大概是因为她已经被当成了自己人，芙拉尔还收到了笛欧玛转交的……幼儿启蒙读物。
　　——没事的时候和如今心智退化的埃吉宝宝一起看。
　　芙拉尔:“……”
　　虽然对小伙伴这群心大的族人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芙拉尔能用小说家和唱诗人这样的职业谋生，她对历史本来就很有兴趣。
　　不过……
　　“蒂玛，埃吉在你们的族群里，是什么地位特殊的人吗？”某天，她还是忍不住向自己为发小忙碌成熟起来的小伙伴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如果仅仅是蒂玛一人，她能够理解。这是从小牵系在一起的情谊，他们如同亲人。但……那些长辈，很显然和他们是没有多么亲密的关系的，却也同样为一个甚至还未成年的、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的孩子专注努力。
　　“唔？”笛欧玛有些困惑。她看着芙拉尔蜜色的眼眸，想了想。“埃吉没有父母……这算是特殊吗？”
　　“育幼院和他工作的研究所教师，都能算是他的监护人吧。”脑子里并没有通那些弯弯绕绕路径的少女如是说。“而且，他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能力，我们当然要保护族人啊。”
　　芙拉尔听完，许久没有说话。
　　回去之后，她对那些启蒙读物忽然认真了起来——并不只是仅仅当做哄孩子睡觉的床头故事。
　　然后，她翻开了《深水之母》——这是属于他们，自称“思蒂奥莱”的海族们，创世神话中属于起源的一部分。
　　作为一个民族信仰的祭司，也是在大陆到处流浪的小说家和吟游诗人。芙拉尔是知道的，不说不同的种族，哪怕是不同地区的同一种族，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创世神话。
　　但思蒂奥莱的海族们，他们是天生的魔法种，流淌着奇异的血脉，似乎也拥有奇异的思维。
　　芙拉尔隐隐愿意相信他们的“神话”，并非单纯是寄托精神的信仰，或许真的和历史密切相关了。
　　《深水之母》写的是海族们的起源，是一位来自深海的神灵。或者说，海族们的描述，让芙拉尔认为，海族们并不认为祂是一位“神灵”，而真的将祂视作自己的“母亲”。
　　“深水之母”是汪洋水体底部深渊中源质的化身，祂就是黑暗而广阔的水体本身。祂是所有「海妖精」起源的母亲——绘本中，这么描述“深水之母”的子嗣，他们是海的一部分，「海妖精」——“深水之母”在世界的动荡中从水的深渊下逐渐来到水面上的大气行走，受到的种种伤害和混杂，诞生了一个又一个特异的海妖精，他们就是如今的思蒂奥莱人鱼与海妖的祖先。
　　「……海洋不再均衡，出现了分层和流动。
　　海面会掀起风暴，卷起浪涛。海底会流淌熔岩，蔓延毒烟。潮汐涌动，拉近月亮，吸收日辉，笼罩迷雾。
　　海之子们生活在变得丰富和危险的海洋中，他们的母亲回到了深水的底部沉眠起来，因此深海一直保持着母亲怀抱中黑暗和安静的恒久。
　　所有的海之子体内都流淌着深水的原初，并终将回归深水的怀抱，一同相聚。」
　　这个故事并不长，但芙拉尔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去品读它。
　　她从这个故事中看出的是“海之子”们的生死观——海之子，这大概才是他们自己承认的名字——他们认为自己，每一个同胞都是“深水之母”的一部分……海之子的先祖是作为源之深水的深水之母与其他的什么，太阳，大气等其他自然存在混杂侵蚀而切割下来的部分，从而诞生了拥有不同特质的“混血”。
　　但终归，他们都是源之深水本质的承载，在消亡后也会化为最初无形之水的一部分，重新汇聚在水下黑暗的深渊之中。
　　他们是独立的现在思考，也是最初与最终为一体的永恒。
　　换言之，芙拉尔觉得，海之子们认为他们的“自我”属于过程，他们是同一片根系上生长出来的植物，每片叶子各自争夺阳光和空间，最后枯萎也会回归同一片根系。因此他们天然就拥有对同胞与自己是“一体”的亲近意识，拥有一种奇异的“共识”。
　　“真是奇怪的种族……”
　　她喃喃自语，忽然笑了出来。
　　会觉得奇怪，也是因为她是人类吧？在埃吉和蒂玛这些海之子眼里看来，人类大概也很奇怪。对人类最残忍的往往不是异族，而是同为人类的同胞。将人类的同胞视为异类，排挤、迫害、奴役，往往令对非同族缺乏同理心的异族都感到讶异。
　　不过，很难不喜欢这样“纯净”的种族——她在心里和自己说。
　　并非是血脉，也不是所谓的“纯洁”。
　　是他们的存在方式如此“简单”。
　　多么自由的种族啊——这位目前渡过的人生并不算太长的，年轻的叛逆准祭司，漫无目的流浪着生活的人类女性心想。
　　她有些羡慕——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能成为那样存在的个体，她的过往已经塑造了如今的她。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亲近这样的存在。
　　她觉得海之子们在描述自己种族的定位时所使用的那个词语实在很是贴切——「海妖精」……“海之妖精”，他们是海洋中自然而然的生灵，存在或是变动都简单而自然，他们把握着享受着降生于世界就拥有的一切权利，承担着理当受到的回馈。
　　自然而然地受到制约，被动态而平衡的法则约束，善加使用自己的理性，也被充沛的感情支配，不因什么驯化和掠夺而天生残缺。
　　“简直像是理想的宠儿啊。”
　　她轻轻挑眉，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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