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菁]也无风雨也无晴

　　李达康深夜里接到了欧阳菁的电话，已经平安飞抵美国；李佳佳也很客气的跟他打了声招呼。
　　这让李达康更加不是滋味。

　　在机场见到李佳佳一人来接她，欧阳菁的眼睛闪了闪。
　　佳佳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
　　本来就瘦，现在只剩下骨头架子，在衣服里晃荡。
　　欧阳菁很是揪心，佳佳，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李佳佳摇头，没事，就是想你了，怕你被老李下了蛊。
　　欧阳菁摸着她的手，佳佳，别骗妈妈。
　　她放松了语气，这些日子，妈妈也想了很多；其实你爸爸也不容易，可能前几年我想自己太多，想他太少。
　　李佳佳没有说话。
　　如此魂不守舍，欧阳菁扯住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佳佳摇头，没事。
　　她看着欧阳菁，摇头，你真是被老李灌了迷魂汤。
　　她的语气有点飘，你就算要原谅他，也得他来求你；否则，他态度一软，你就就坡下驴，怪不得他慢待你，太好哄了。
　　欧阳菁也笑出声来，妈妈听你的。

　　只是回到宿舍，欧阳菁再也笑不出来了。
　　霍普大学是美国名校，女博士不算多，李佳佳很有运气的成为零头，拥有独立的寝室，所以才敢在半夜跟母亲通话。
　　欧阳菁也就没有出去租房。
　　在这里的时间宝贵，自然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珍惜。
　　关上门，梳洗换衣服，欧阳菁看着屋里的摆设，终于忍不住，小陆呢？
　　李佳佳没有说话。
　　欧阳菁心里知道，这一天到底到来了。
　　她见过小陆几次，对女儿的这个男朋友，她并不看好。
　　这孩子聪明、勤奋、乖巧、朴实，长的也不错，应该是很多家长看好的类型，但她就是觉得不对劲。
　　可能因为目光游离，不似当年李达康的坚定。
　　她抚摸着女儿的背，不管怎么样，妈妈永远在你身边。
　　佳佳靠在她肩膀上。

　　李佳佳的确和相恋三年的男友陆过分手了。
　　李佳佳虽然继承了父亲的理性强势，但也继承了母亲的感性多情。三年的感情，虽然说分手就分手，连一滴眼泪都不让自己流下；但夜深人静一个人，她还是忍不住难受。
　　其实李佳佳最开始，对于陆过是拒绝的。
　　陆过不是她的校友，但同城。
　　既然同在一座城市，华人留学生的圈子就那么大，因此，李佳佳入学不久，就认识了陆过。
　　和李佳佳一样，陆过也是从高中就被父母踢到美国念书的。
　　同样远离故土亲人，陆过是工薪阶层出身，父母望子成龙砸锅卖铁送他出国，就指望他早点出人头地。
　　陆过也确实不负父母所望，发愤苦读，终于考上了名校。
　　只是比不上李佳佳天资卓绝外加后天发愤，陆过有奖学金，但还不足以支撑学业。
　　学习之余兼职打工，这是大多数留学生的共同经历，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
　　认识李佳佳的时候，陆过已经大三，比佳佳四岁，年过二十了，有女朋友，就是和他一起兼职打工的留学生小顾。
　　李佳佳不仅学业出众，而且貌美惊人，很快就有好几个追求者；但是医学院竞争实在太大，她不敢丝毫马虎，因此安心读书。
　　陆过也曾经向她表示了好感，但李佳佳反而像看怪物一样审视他，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陆过赶紧解释，我已经和小顾分手了，我们不合适。
　　李佳佳看了他一眼，没理会。
　　按说事情到此为止，大家点头之交而已。
　　不久欧阳菁到美国探望女儿。
　　李佳佳性格低调，大家只知道她父亲是公务员，母亲在银行上班；但欧阳菁来了，大家就知道，李佳佳家境应该不错。——欧阳菁心疼女儿，虽然当时家里日子还不算宽裕，但宁可自己节衣缩食，也要在经济上多支持女儿一点，让她安心学习。女儿一定要富养，才有底气，否则说不定被人家一个烧饼就拐走了。
　　她笑笑，可惜，我这辈子就被一袋海蛎子买断了。
　　李佳佳不怎么理解母亲的话，她也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宁愿一个人泡图书馆，进实验室。
　　内心深处，她是希望超越父母的。
　　李佳佳冷若冰霜，别人自然也不会硬往前凑活。那年头，能出国的，大抵都是有点家底的。朋友圈里，省部级乃至以上的公子小姐就有好几个，其他大富大贵的也不少。因此，就算知道她父亲是□□，大家也不会另眼相看，充其量说一声，哦，还不错。
　　直到大学毕业攻读研究生，欧阳菁问起，李佳佳才惊讶发现，自己已经过了婚龄，该考虑恋爱了。
　　她在学业至少还要四年，如果真的恋爱，肯定不会回国相亲，这已经不是分隔两地了，而是万里之遥；那么，就在同学中选择，也很好。
　　欧阳菁也建议女儿，如果同学中有合适的小伙子，可以考虑。毕竟门当户对，经历相似，应该会谈得来。
　　李佳佳不置可否。
　　留学生圈子就那么大，可供她选择的其实不多，毕竟没有人能耐心等待四年。
　　陆过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那年在圈子例行庆祝春节的联谊活动中，陆过知道佳佳还是单身，再次向她发起了猛烈攻势。
　　当时的李达康，已经由京州□□进入省委常委班子，正式迈入省部级行列。
　　李佳佳不大爱谈这些，欧阳菁来去匆匆，和佳佳的同学朋友接触的也不多；但这在这个小圈子里面，不算秘密。
　　李佳佳对陆过没什么好印象，但也不算糟，听他说前女友小顾，攀上了高枝弃他而去；后来向她示爱，又遭到了拒绝，觉得自己糟糕透了。这几年来，他不敢谈恋爱，就是担心再次受伤。
　　李佳佳没想到自己的拒绝会让这个大男孩如此受伤，只好解释当时确实不想恋爱，就想读书。
　　李佳佳没有明确的表示拒绝，陆过眼睛一亮，从此早晚电话短信轰炸，玫瑰卡片奉上，并频频约她出去吃饭看电影。
　　李佳佳没能抵挡这样的柔情攻势。几个月后，李佳佳生日，陆过在宿舍楼下摆着了心形蜡烛，几个乐队歌手弹完一曲吉他，被同学簇拥着下楼的李佳佳终于接过了陆过手里的红玫瑰。
　　在同学的掌声中，他们拥抱在一起。
　　确定了关系，陆过就提出同居，这样，可以节省支出，也为将来做好准备。
　　李佳佳没有同意。她拿着全额奖学金，住着学校免费提供的宿舍，出去住才增加一大笔开支；更何况，这里的治安也说不上太好，大晚上的不敢出门，但是作为课业繁重的医学生，早出晚归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总归学校要安全一些。
　　陆过还在劝说她，你不能只想着自己，也要想想我。一个人的房租，两个人来摊，总归便宜些；再说，你担心治安，我可以早晚接送你。
　　李佳佳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我出去租房子，还要自己买单？
　　陆过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李佳佳打断了他，我不会非婚同居的。
　　她始终牢牢记得父母的教诲，女孩子一定要自珍自爱，否则吃亏的只可能是自己！
　　李佳佳出国的时候还不满十五，当时的李达康正在为林城的城市建设忙的焦头烂额。但爱女远行，他还是拨冗回家和女儿进行了一次长谈。除了担心她的安全，最担心的就是她是否吃亏，所以耳提面命，一定要以学习为重，不要谈恋爱！就算要谈，也要注意保护自己！
　　欧阳菁并不是保守的人，但是初来美国，这里的开放还是深深震撼了她。最初的惊讶之后，她更多的是担心，一来女儿年纪还小，应该安心学业；二来担心人员复杂，容易患病；三来如果真的弄出什么事，吃亏的永远是女孩子。别以为做好了措施就不会怎么样，真碰到心怀叵测的，难保不做手脚！万一真的肚子里揣了块肉，还不是任人宰割！她拿着热播剧里的情节，加上自己道听途说的故事教导女儿，甚至上网搜索类似的案例。
　　李佳佳是医学生，免不了要到医院实习；几个相处好的同学也会说说悄悄话，某个女孩子未婚同居怀孕怎么了，因此，这根弦她还绷着。
　　看李佳佳动了怒，陆过也就不好意思再提。
　　只是后来他曾经提起，今天日子不错，咱们去看场电影。
　　李佳佳看了时间，散场都几点了？
　　陆过摸着头傻笑，太晚了，咱们就不回学校了。
　　李佳佳转身就走了。
　　陆过终于发现，李佳佳油盐不进。
　　纵然不满意，他也只能供着。
　　欧阳菁是知道这些事情的。李佳佳交了男朋友，她就免不了多问几句，求爱现场的粉红泡泡感染了她，知道这个男孩子提出了要求，她其实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毕竟时代不一样了，佳佳也不小了；只是提醒佳佳注意保护好自己。
　　佳佳没有说话，有些事电话里不好说。
　　两人的朋友圈子差不多，因此确定关系之后，陆过很快将佳佳引荐给他的家人。
　　隔着屏幕，陆过的父母热情的和她打招呼，一边述说着儿子的优秀和不容易嫁到我家你就享福啦我们会把你当成亲闺女疼，一边催婚什么时候结婚抱孙子啊女孩子那么高学历有什么用总归是家庭比较重要，一边说你爸爸是汉东省委常委，你陆叔叔想去汉东做生意能不能请他关照一下？
　　佳佳没有说话。
　　陆过很怪佳佳对父母的冷漠，佳佳冷冷的看着他，我爸连我妈的亲弟弟，我的亲舅舅都不肯帮忙找工作，我舅舅到现在不肯跟我家来往，你不会认为他会帮别人打招呼吧？
　　陆过呆了，马上解释，其实我爸妈也就是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说的次数有点多了。
　　甚至还曾经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他是学生物制药的，准备回国到汉东创业，开一家制药公司，到时候你也别跑医院做手术了，就帮我联络客户，咱们夫妻同心，一定特赚。
　　李佳佳看着他，我妈早就告诉过我，我爸是个爱惜羽毛的人，不管是对我妈，还是对他自己的亲戚，或者是曾经帮过他的人，他是什么忙都不会帮的。所以，你不要打主意。
　　欧阳菁说的时候很惆怅，很埋怨，但那时候李佳佳觉得，她的爸爸虽然不是个好丈夫好爸爸，但是个好党员，好官员。
　　反腐在路上，她的同学父母中，被反腐的，并不乏人。
　　陆过没有再提这些，只是安安分分的当好男朋友，李佳佳也就没有再说，毕竟谁还没有点想走捷径的意思？
　　欧阳菁来的时候，陆过热情地接待了她，鞍前马后的伺候，欧阳菁觉得，这孩子真是不错。
　　尤其听陆过说苦苦追求了佳佳五年，欧阳菁忍不住点头：真是好孩子啊！
　　李佳佳坐在旁边，没有说话。
　　陆过小心翼翼的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安排两家见面，他父母都很想拜见李叔叔。
　　欧阳菁倒是觉得这个事情可以往后放一放，你们都还有好几年学业，等毕了业，谈婚论嫁也不迟。
　　李达康越来越看不见她们母女了，欧阳菁想，上次佳佳回国，十年不见，李达康还是不肯请公休假好好陪陪女儿。
　　佳佳的失落，她看在眼里；她不能让佳佳这样委屈，她要让李达康主动为女儿操心。
　　她不相信，李达康会忘记一个父亲的身份。
　　然而，李达康终究没有问，佳佳是不是应该考虑谈恋爱啦？有没有男朋友，什么时候爸爸给你介绍几个好的？
　　或许，通知他参加女儿的婚礼，将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欧阳菁母女心照不宣。

　　然而，李达康终究没有见到这个从他女儿生命中路过的男孩；陆过也没有如愿以偿拜见传说中的准岳父。
　　起飞前他对佳佳呵护备至，叮嘱他好好保重自己；然而李佳佳一脸失落的从京州回来，陆过忍不住追问。
　　李佳佳什么都没说，回去倒时差。
　　只是欧阳菁知道她的失望，打电话过来安抚，顺便说出分居八年的情况和她的担忧，佳佳终于忍不住，掉下泪了。
　　第二天陆过问起，李佳佳忍住眼泪，他父母感情濒临破裂，估计马上就要离婚了。
　　陆过愕然。
　　李佳佳狠狠地叉开盘子里的食物，数落起父亲的不负责任，怒火中烧，又受到母亲的影响，难免有所发挥，父亲从来对他们母女不闻不问，如今却为一个小狐狸精上心！事已至此，夫妻情断，父女情绝，无可挽回！
　　陆过呆了。
　　李佳佳看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说，以后你要是敢学他，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陆过没有说话。
　　陆过好几天没有来找李佳佳，李佳佳心里烦闷，也没有在意。
　　只是城市银行的风波还是让李佳佳心里难受，尽管最后证明只是一场乌龙，但李佳佳还是打心眼里难过，尤其母亲这么容易被父亲影响，实在让她担忧。
　　她突然想找个人好好聊聊天，帮她出出主意。
　　男朋友自然是她最好的倾诉对象。
　　李佳佳没有给陆过打电话，她想着好像有几天没见了，上次回来对他的态度也不算好，要不去他宿舍楼下等他，晚上一起出去吃顿好的。
　　只是她心里隐隐不安。
　　以前陆过每天早请示晚汇报，就差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了；可是这都快一个星期了，他居然没有主动联系自己。
　　太奇怪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女人的第六感惊人的可怕。
　　李佳佳在陆过的宿舍楼下等到了他，和他同路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
　　陆过七月里已经拿到了博士学位，如今在一家生物技术公司上班。此前，他跟佳佳提过，准备回国创业，现在国内招贤引智的力度很大，尤其汉东省，政策十分优厚。只要通过申请，很快就可以投入运转。
　　李佳佳看着他，你可以申请。
　　陆过摸着头，你知道，我的学校虽然不差，但也不是顶尖名校；我又刚毕业，没什么科研成果，要想通过高端人才引进项目，有点难。
　　他看着佳佳，我准备先工作两年，看能不能出成果；等你毕业了，咱们结婚了，再回国去。
　　李佳佳没有说话。
　　看着陆过挽着女孩，情状亲密，谈笑风生。
　　李佳佳认得那个女孩子，都是留学圈子的，和他来自一个地方，据说家境不错。
　　其实刚才陆过的同事已经看到了她，脸色不太正常，打了招呼，匆匆忙忙就走开了。
　　陆过也看到了李佳佳，他低头摸摸鼻子，到底迎了上来，佳佳，你来了。
　　李佳佳点头。
　　陆过有点尴尬，这是我的…
　　女孩子娇俏的一笑，有点挑衅的看着李佳佳，我是他女朋友。
　　李佳佳看着陆过。
　　陆过摸摸鼻子，佳佳，我们…不合适。
　　李佳佳眼睛飘向了别处，你们多久了？
　　陆过低了头，才没几天，我正想去找你。
　　李佳佳没有说话。
　　陆过看着她，我们不合适。
　　李佳佳点头，转身上车，疾驶而去。

　　回到寝室，李佳佳卧在床上，她和她妈一样，遇人不淑。
　　只是她妈输给了丈夫的野心。
　　她呢？恐怕从一开始就错认了人。
　　晚上，陆过的电话打了进来，喋喋不休的说了很久，大抵是声讨李佳佳的冷漠，又说了些你是书记千金，我只是穷小子，不般配之类的话。
　　末了，加了一句，我的家教不允许我和一个不孝敬父亲、家庭不完整的女性结合。
　　李佳佳忍住恶心的冲动，静静听他说完了，冷冷的回了句，感谢你，为我的人生去掉了一个错误答案，就挂断电话。
　　多余的话，一句都不想说，一句都不想问。
　　浪费时间。
　　自取其辱。
　　李佳佳把陆过拉进了黑名单，关机，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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