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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新生活(9)
越靠近村落的路上,偶尔就会碰到几个干瘦的男女,穿得还不算破烂,在唯一的道路上跑来跑去,不时弯下身子,捡起什么。
他们看上去已经开始了衰老,但手脚却很灵活,露出的双臂瘦骨嶙峋,然而又似乎很有力,看上去就像铁钳。看到高头大马过来,乱糟糟地跑开,停下来,抬起头看。
其中一个人,正和窗后的乐茹四目对视。
他马上就跪下去了,砰砰砰地磕头,两只手掌贴在地上。他的嘴在动。
乐茹认出来了,他是在说“二小姐”。
“秋儿,可以让车停下来吗?”乐茹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戳木板的笃笃声。
车慢下来。
乐茹拉开门。那个人挺起身,叫了声“二小姐好”。
“你好。”
别的人看看这边,围了过来。
“你是三何乡的么?”
“是的,二小姐,我有幸为老爷耕田。”
“我想我没有见过你,是不是?”
“是的,二小姐,我还兼着蜂鸟山庄的看守。”
“蜂鸟山庄?就是那个没有人的老房子吗?”
“是的,就在那边。”
他爬起身,指了指后边,可是,远处只有苍茫的落日,软弱地流淌出最后的猩红。
“那么,再见,祝你健康。”乐茹接过秋儿在身后偷偷放到自己手上的一把钱,撒在地上,欲关上门。
“可是、可是,二小姐。”
在众人的哄抢中,他撑着往前几步,一只手搭在脚踏板上。
“听闻老爷可能会买下蜂鸟山庄。”他不用再做什么动作就有了一副可怜巴巴的容颜。
“那样不好吗?反正也是荒废的……”
“可是,我已经做了好多年的看守了,里面的花园我也平整了,种上了菜,每年给老爷的奉献中,也有我的一份。”
“唔,那你做得不错,你的意思是?”
“二小姐、二小姐,可我要被赶出去了。我没有地方可睡觉了。除了蜂鸟山庄。”
乐茹丧失了兴趣。
“我可不能帮到你什么,可怜的朋友,我也不能给你地方住,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二小姐,我不想霸占本来就不属于我的地方,我只、只求你能够在老爷面前提一句,我只求能够继续在围墙后那件小房子里过夜。我吃不饱、穿不暖,不会占很长时间的,等我死了,再请老爷赶我出去不迟。”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真是胡闹。”乐茹笑了,挥了挥手。可那个人只是半哭半话,恐惧使得他说起话来如同自言自语。
“喂。”
不劳乐茹费心,秋儿掀开前面的玻璃格子,叫了一声。车夫马上明白过来,下车,一把将乐茹面前哭喊的人半劝半拖,再关上车门。
周围的人又散去了。
“你怎么会想到,你和他们是同一类人呢?”乐茹对秋儿说。
“这些人真不知羞耻,居然霸占着不输于他们的地方不走。要是我,可没有小茹你那么好说话。一句话了结,棍棒侍候。”
“舒先生在城中,当然不会有这种窘况。可这里是乡下,我们可不能同我们的佃户斗。他们世世代代都在这里,比我们可古老多了。他们也是可怜的人啊……”
“哼哼……”秋儿不以为然地冷笑着。
“不过……爸爸要买蜂鸟山庄?真奇怪。”
“小茹你也不知道吗?”
“很快就会知道了。”
“应该的,乐老爷大概是买来安置卫兵吧?”秋儿说。
马车掠过广阔的田野、墓地,稀疏的大树,来到一间尚算阔落的二层木屋旁。
几个尚不算老迈的老人正在门前说话。
“请停下来。”乐茹用手敲了敲隔板,马车停下来了,乐茹打开门,下车,走到老人前面。
秋儿跟上来,乐茹回头对她说,“长老法庭。”
“先生们!”
老人们早就站起身来了,他们都是平民中出类拔萃者,由村民们选举出来,负责向乐老爷禀告村中各类事务,因为爸爸不想多事,故对他们的说法没有不信任的,对他们的请求也从来都应承。
“二小姐。”
“听说老爷打算买下蜂鸟山庄?是真的吗?”
老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他。
当中一人说,“我们不曾听闻,请问,是谁这么说的?”
“就是蜂鸟山庄那个什么看守。”
“啊——,就是里尔蒙,那个看门的。他知道什么呢……”
“说不定是大小姐去了一趟蜂鸟山庄,就把他吓坏了,说起来,他占着山庄的便宜已经很久了……”
“大小姐?我姐姐回来了?”乐茹高兴地打断了老人的话。
“是的。二小姐。”他恭恭敬敬地说,“还请节哀。”
“节哀?节什么哀?”乐茹一惊。
“听说是二小姐、你的大伯娘,她……”
“我知道了。”乐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摆摆手,不再多问,转身上了车。
“指望他们也问不出什么来,急什么,到时候就知道了。”乐茹对秋儿说。秋儿问起姐姐的事。
夕阳无声无色地下沉,仿佛一下子就隐没了,光与热犹在,初夏的夜色渐渐在马车四周升起,车顶的夜明珠闪烁着星一般的光。
城堡巨大的阴影笼罩住马车。
“小姐,我们到了。外面有辆大车,我们进不去。”
“知道了。”
秋儿抢先打开门,让乐茹先下,自己也跟着走了下来。
“如果爸爸要买下蜂鸟山庄的传言是真的,到时请你过来玩。我也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乐茹悄悄对秋儿说。
那是一辆黑色的马车,通身长一倍,还算新净,前头一侧,有一盏六角灯,三匹黑马也很累,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愿动,却不是普通的马,是角马。他们耐力很强,也很温顺,能够跑陆路,也能够淌水。旁边放了三幅长长的翅膀,似乎有些损害,骨骼外露,一看就知道是人造的,把它们套在角马上,就可以从天上来去,在飞马县这种小城镇里,有谁这么大手笔,用这种巧夺天工的工具旅行天上?
但乐茹只扫了一眼,就将目光停留门上。
一个纹章,上面只有孤伶伶一朵红梅花。这样看,乐茹才发现,车底边上已经剥落了一些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机关翼呢!”秋儿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也是。”
乐茹知道自己的声音有些紧张,可她怎么也控制不住。有那么一瞬,奇怪,真真奇怪,她回忆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恶行,本来,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都快要不记得了。
正好,自家的车夫隆巴跑了出来。他冲着秋儿家的车夫咧开嘴笑了笑,对了,马车夫认识马车夫,也不出奇。
“有谁来了吗?”这一声又高了点。
“好叫茹小姐知道,苏小姐回来了,还带了几十个大箱子回来!”
“大箱子?”
“是乐苏前辈?”
秋儿问自己,是啊,她们两个没有见过面,不过,姐姐是知道秋儿的,乐茹在信里说过了。可姐姐的信,说的东西从来都不多。
“……嗯。”
“小茹,你们家来客人了?”
“嗯……是吧。”
秋儿一定也是注意到那个纹章了。
“你现在才回来,飞马城堡有什么好玩的——”
自己的姐姐,乐苏,正看着自己笑。
“姐姐……”
“学姐好!”
秋儿马上就反应过来,忙不迭给姐姐行礼。
“啊——,你就是舒小姐吧。” 姐姐对她说。
“学姐知道我?”
“我看过你的画像。乐茹在信里常跟我提起你。所得比那位蓝小冰还多。”
秋儿没有答话,好像是愣住了。
“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进来说话吧!你把车子弄干净,把马喂好,牠们性子好,但吃得多,嘴也比凡马要挑一些,你要多费心思。”
“是,苏小姐。”
自家的车夫不敢怠慢,马上就执行。
“你怎么了。”
看见乐茹没有动身,姐姐也站住脚。
“姐姐……这是?”
乐茹指了指远去的大车。
“啊,说来话长,很快你就知道了。”姐姐住了嘴。
她的确想马上就知道。
但她马上就看到了。
拱门里,慢悠悠地走出一个人。
一身黑色的人。
一个女人。
暮色渐浓,难怪没有察觉到她。
她一身黑色丝绸,光着头,盘着一个结结实实的髻,只有一根银簪子,什么多余的装饰也没有。
她的鞋也是黑色的,没有见过的样式。
乐茹看清楚她了。
她的脸上还好,化了妆。
她的手上,还带了一只戒指,就是银白色的一圈。
“你和馨平……”姐姐在对乐茹说话。
“司徒……”乐茹的声音就像是刚睡醒一样无力。
“真没礼貌——”姐姐笑着说。
“小茹。”回答自己的是司徒。
她搂住了自己。
就像旧时那样。
丝绸很光滑。
“你怎么……在这里?”
“小茹,夫人很累了,叙旧也要过几天再说。”姐姐提醒自己,“爸爸妈妈还要和夫人说话。”
“还有,我有件事要先告诉你。”姐姐看上去也很累,“虽然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姐姐压低了声音。
“伯娘死了。”
“爸爸说不定要帮忙的。你要——”
“我已经听说了。”
“你怎么来了。”
乐茹再想不出第二句恰当的话。
“我是来隐居的。”
黑衣的女人,对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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