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作者:死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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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与泪


      重新恢复意识,睁开肿胀的眼睛,已是红霞满天了。窗外暴风雪依旧,玫瑰色的霞光倾泻在雪地里,就像上帝打翻了葡萄酒杯,画家没拿稳水墨色盘,汇聚成世上最精彩的红。
      我揉揉眼睛,疼得很,脸也是。
      我总是这样,眼泪总在睡着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瓢泼而下,不管在睡梦中还是快醒时,只要理智没有归位,我就会失控。
      我想那是被理性封存压抑着的感情洪荒,唯一能找到的排泄口吧。
      不然其实我还可以挺理直气壮地拍胸脯说,让我哭可不容易,但睡着了控制不住也不是我的错啊……
      自嘲地笑笑。
      卧室一个人也没有。
      我掀开裹了四床差点压死我的被子,穿拖鞋下床,无意间看到阳台飘舞的银色。忙走过去,是萨菲罗斯。
      彩色霞光笼罩着一身黑色的他,银白色头发随风或起或落。他望着窗外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上面沾满了水珠,看来他站在那已经很久了。我看了看,里面是常去那家粥店的粥碗。
      “萨菲?你干什么呢?”
      他像被我吓到了,倏然回过头来,看见我,瞳仁一紧,立即迈步过来把我推回去。我一个不稳,被他推倒在床上。
      他愣了一会儿,嘴唇微动,声音低低的:“……烧还没退,别冻着。”
      他……怎么了?
      “粥。”他递给我,我一摸,已经凉透了。
      他收回去,眼里掠过懊恼……还有一丝自我厌恨。
      “……热热不就好了。”我拉过他手腕,拿走塑料袋,“我正巧肚子饿了,你买来正好,不用自己做了哈哈~”
      “……嗯。”他笑了笑,凛冽的眼神忽而柔软起来,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到了更年期……收手时碰到他的衣服,冷透了,“你去换衣服吧,我热粥就好了,反正就几分钟。”推着他不愿动的肩膀,“没事的,家里暖气很足。”
      他买了两碗,大概怕我不够吃,但我也没什么胃口,逼着他跟我一起吃,完了又吃了药躺回被子里。
      感冒来得又凶又急,晚上爸妈回来看我这副衰样,立马二话不说把我打包扔诊所去了,打了四天点滴,第五天终于红着鼻子哑着嗓子去学校了。悲催的是,停了四天的雪在我上学那天又卷土重来,明摆着喜欢我似的,只要我一露面就欢呼雀跃跟我亲近。
      雪花变急变大的时候,我正在班里听课。想到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整个学校都进入一种异常紧张的警戒状态,我也不能不追随一下群众的脚步。每逢期末,认真听几天课和做做试题还是有必要的,不认真对待考试,我就有失去自由逃课特权的危机。
      英语课,老师一看一年见不着几次面的我来上课,不知道为什么很兴奋,一堂课叫我起来回答问题三次,读课文两次,我只能带着重重的鼻音满足她的“无理要求”……末了还莫名其妙被夸一通,说我带病上课太伟大了大家要学习我的好学精神……
      她好像忘了我这是本学期第一次来上课?
      一下课,肯定被发现我状态不佳的同学们围住了。
      小敏问我是不是感冒了。
      我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我都四天没来了啊……”
      “你平时也不来啊谁知道你是死是活去哪浪了……喂,没事吧?回去打针啊,在这里干吗,给群众添堵……”王云晴说到最后捂嘴。
      这是不小心暴露心声了么?
      “喂,你们都散开吧,让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高崇曦有一下没一下晃着椅子,只用一只椅子腿坐着,我都怕他连人带椅子翻倒。
      我感动……被添堵的群众又走形式地慰问几声,散开了。
      安静了一下,高崇曦忽然指着我手背手腕上的小红点:“这是什么?”
      “蚊子咬的。”
      “你骗鬼啊!什么季节了还有蚊子!而且是什么蚊子饭量那么大,手心手背都给你啃得密密麻麻的?”
      我转头不理他。
      他厌烦地踹一脚桌子,自己的书倒了几本,我打个呵欠,闭上眼睛。他又不出声了,安静地把书放回去。
      下一堂数学,数学老师见了我也很兴奋,让我上去做了一道大题和讲了两个概念。
      再下一堂语文,班主任带着恶意的微笑让我翻译了一整篇长长的文言文。
      你们把我当特邀嘉宾了么……
      最后一堂政治,善良的政治老师没有翻我的牌子,只是讲得唾沫横飞的时候作了个一点也不生动的比喻:“……不同的条件下真理也是不同的,没有真理是永恒不变的,就像郭明嘉同学逃课这个真理,现在不也被打破了嘛……”
      我黑线。
      我明白了,他们在联合起来整治我……
      颓废地倒在桌子上,生无可恋……
      晚自习第三节课刚开始,窗外呼呼风声大作,暴风雪又来了。
      今年的雪比往年频繁了些啊,是有些不好的事会发生吗?
      我按下心头突然涌上来的惊惶,甩甩头,还是想想待会怎么回家吧,本来早上天气还算晴朗,天气预报又失灵了,我自然也没带伞。
      当然了,北方人嘛,下雪打伞简直是我们北方汉子和女汉子的耻辱……可人家病了嘛,战斗力下降百分之八十,直接退化成小鸟依人的那个小鸟。
      ……小鸟?
      唉唉,心口又疼了,好像塞进了玫瑰枝,血肉都要给它搅烂了。
      果然谈恋爱什么的结婚什么的……还是一个人最自在了。
      放学铃声响起,被黑夜白雪覆盖的学校沸腾起来,走廊里挤满了人,有人欢跳有人笑闹,吵吵嚷嚷的。
      我故意慢吞吞收拾,不想让人发现我没带伞,也不想被人关心。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一个人坐在窗口发呆。雪地里,黑色的人潮向校门口蜂拥而去,或结伴而行,或骑车,或上了早已等在校门口的父母的车子。
      没多久,学校就空了,喧闹声渐行渐止,学校重新蒙上一层寂寞。
      “咦,明嘉?”
      懒洋洋回头,看见一脸惊喜走进来的王云晴:“你咋还没走?”
      “我没带伞。”
      她高兴地一拍手:“我也是!”
      请问你在高兴什么……
      “你走回去不就行了,你家近,又没感冒……”
      “可是我这衣服很贵耶!”她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围着我转一圈,“好看吗好看吗?这可是别人帮我挑的哦,你绝对猜不出是谁的……”
      “赵旭阳啊?”
      她啪叽一声摔倒:“你怎么知道的?”
      我幽幽感叹道:“古人诚不欺我也,相亲带闺蜜的传说……”
      “哎哟,这不是你不要嘛~”
      你果然只是喜欢帅哥吧……
      “哎明嘉明嘉,你看!”她突然兴奋地尖叫一声,按着我脑袋让我看窗外。
      我脑袋在窗户上一碰,疼得眼泪刷刷直流,也看见那个立在校门口一盏路灯下,手撑黑色雨伞的挺拔身影……
      风很大,他的黑色风衣飘扬起伏,白雪在伞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每逢风起,就像颤抖的白蝶轻轻飘飞抖落。昏黄灯光披在他坚毅的肩膀,顺着结实的手臂流淌而下,手里拿着另一把伞,就这么安静地等在灯下,看上去,沉默,孤独,又安稳。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到我了,他抬起头,朝这边观望,雪花沾着他长长的卷曲的睫毛,看起来有点脆弱。灯光流进他眼里,剔透的青蓝眼眸,刹那间流转一卷醉人的诗画。
      王云晴双手捧脸,拉着我手臂左摇右摆着喊道:“看看看,表哥来接我们了!”
      ……那好像是我表哥,接的也是我吧!
      被王云晴一路拖着狂奔下楼,刚出校门她就把我扔了殷勤地喊了声:“表哥好!”
      累成狗的我,只能捂着快爆开的心脏呼哧呼哧喘气。他过来小心地扶住我,我摇摇头表示无碍,他平直的唇角略略扬起,一手为我撑着伞,一手轻轻拂去落在我肩头和头顶的雪。王云晴站在旁边咬手帕,满脸羡慕,手里折磨着萨菲罗斯刚才塞给她的伞。
      风雪更大了,我们三个人一路倒也不无聊,王云晴在吧啦吧啦讲话,我偶尔插一句,萨菲罗斯只是沉默地跟在我身边,替我挡着风打着伞。
      到了王云晴住的小区,她问我这伞能不能送给她,她要留作一个浪漫雪夜的纪念~
      我面无表情道:“可以,收费二十,谢谢惠顾。”
      “哎哟欠着欠着~”说完给我抛个媚眼,抱着伞跑了。
      我和萨菲继续走,一路无话,我总是一不留神就开始发呆,经过一个路口,红灯,我还无意识向前走,被他一把揽住肩拉回去,一辆车疾驰而过。
      我愣愣地看着那辆车迅速消失的尾灯。
      萨菲罗斯再也没松开手。
      红灯转换,我们继续走。
      “王云晴好像挺喜欢你的。”我随便找着话题,风雪中,声音很容易被挤碎。
      萨菲罗斯有点尴尬的样子:“她,有点……”他斟酌着言辞,“有点吵。”
      我笑:“我还以为你会说‘她好烦啊老是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真是有损我萨殿高傲冷艳的形象’呢~”
      他微微弯唇,偏头看我一眼:“我确实想这么说来着。”
      “哈哈~其实我有时候也挺吵的。”
      他想了想:“你经常很长时间不讲话,即使话多了,因为你的声音比一般女孩要低沉些,不会觉得吵得人头痛。”
      “哈,这个也的确是,所以我唱歌更擅长中低音呢,一般情歌对唱从来轮不到女声,都是被人一脚踢去顶男角,但缺点是跟人家比嗓门我基本上都是输的……”
      我哈哈笑,笑到一半又没了力气,笑容就保存不住,像灿阳下一缕薄冰一样迅速融化了。他揽着我肩膀的手收紧,那让我能察觉到的力度,我抬头,他正深深凝望着我,眸中映出我的倒影,苍白脆弱,清晰无比。
      我别开头。
      “明嘉……”他唤了声我的名字,喉结微动,却最终也没再说话。
      倒是我先开口:“说吧,萨菲,说出来吧。”
      他沉默几秒,明明语气还是低沉平静的,冰眸中却忽然荡开一大波异色暗潮,让我想起了一个词语——刹那风华。
      “我曾经一直以为,有些东西是没必要强抢的,否则会使它变质。但是前不久有人狠狠嘲笑了我一通,对我说,喜欢的,不争不抢,没人会送到你手里,至少往后思念起来、痛苦起来,不会为当时的懦弱追悔莫及。”他看着我,冰眸里的异色一点点加深,甚至浓郁成令我心悸的纯度,实质般贴在我心头,“明嘉,我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就在这寂寥无人的狂风暴雪中,一方黑伞投下的小小阴影里,他就这样直直望入我的眼睛,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滚烫炙热地注视着我,以及我的恐惧、我的拒绝。
      他用他的眼睛,为我吟了一首诗,字里行间都是他的爱意,他的爱意。
      积雪压断枝头响起细微的咔擦声,好像响在我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我不由得躲开眼,摇摇头。
      可这时候,我耳边却好似响起了钟声,一下一下,敲击在我心坎,让我不知所措,让我想要逃走。
      他眼里的火焰也许消灭了,我看不见,他也没再说话。
      那一夜都很寂静。
      南派三叔《三日静寂》有过这样一句话:“我们让一个人有了心,也许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伤害他呢。”
      萨菲,我让你有了心,是不是……也更深地伤害到了你?
      可是,我的心呢,又被怎么了?
      我想问他,是不是没有心比较好?是不是最初就不要爱上比较好?
      我终究没有问出口。
      那天晚上,风雪刮了一夜,呜呜作响,我的脸又酸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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