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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ody Summer 2
一天的课程下来，楚歌记满十页笔记，图文并茂。他进入了一种很专注的状态，竟比在校听课还认真。培训结束前他们考了止血包扎和心肺复苏的手法，他还轻松获得了指导医师的称赞。
看见他用红蓝两种颜色的笔画出的血管图，还有条理清晰的知识点，与他搭讪的姑娘乔乔止不住惊叹：“好厉害……你以后想学医吗？”
楚歌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啧啧，不要浪费天赋啊。”乔乔说，“可能你上辈子就是医生吧。”
上辈子？楚歌倒是从未和谁深入聊过这个话题。
乔乔从他脸上读出了一点兴趣，至少是不反感，她得以打开话匣子：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外婆说，人是有三生三世的。不是有很多类似的说法吗？反复做的梦可能是前世难忘的记忆，没有去过却觉得熟悉又怀念的地方是前世的故乡……很多现今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都可以用玄学来解释嘛。所以我是相信的。”
楚歌嗯了一声，“宁可信其有。”
玄学和传说可能就是普世意义上还没有认知到的科学。他赞同这一点，毕竟超自然生物早已住进他的常识里。
听乔乔说话他也觉得新奇。爽朗外向的女生，明明一无所知，却对这些反常规的事物展露出极大的兴趣。然后她恰巧出现在他身边，对他没有任何负担地展开这些话题。
“你有过既视感吗？”她问他，“在某一个瞬间突然觉得，此刻眼前的场景，正在发生的事，曾经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据说既视感出现的频率会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变少，这和‘六岁之前的孩子更可能保留前世记忆’的说法，也有共通之处唉……”
她在手机屏幕上敲了敲，上网搜索关键词，指着一个标题为《英国六岁男孩回忆前世》的纪录片给楚歌看。
“我昨晚睡前刷到这个。是说，人类成长过程中，前世的记忆可能会渐渐消失，毕竟眼下的生活才最真实，但是我总觉得……一定还是有什么印记留存着的，只不过绝大多数人到死都没有发现罢了。”
印记吗。
楚歌想起了那些醒来后就会被他遗忘的梦境。虽然找不回梦的内容，但他清楚地记得那种在梦里反复挣扎的感觉。日复一日，一遍又一遍。它们或许是想提醒他什么？
乔乔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嘿，追忆前世去啦？”
楚歌回神。“你有过吗，既视感。”
“我啊，没什么特别的。”乔乔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了，我这么狂热的超自然爱好者，生来就是个普通人。”
“挺好的。”他说。他由衷这么觉得。
“对了，你跟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
“……”
话题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弯。楚歌迎上乔乔火热的目光，憋出来四个字：“……他是，学长。”
乔乔托着腮展露出姨母笑容。
“喔~～真好嗷……”
“……”
“明天记得别再迟到了啊。”
声音从两人后方传来，他们回头，望见担任讲师的赵医生。果然最容易被记住地就是第一天就迟到的人吗，乔乔吐了吐舌，回应“知道了！”，而男人的目光落在楚歌脸上。
“你叫楚歌吧。”他走到他面前说，“考虑来医大吗？我可以给你提些专业建议。”
楚歌有些诧异。乔乔说的天赋难道真的存在，而且到了外人都可以一眼辨别出的地步吗？
“暂时……没有这种打算，谢谢。”
赵医生没有再多说，看上去只是随口一提。他朝他们点了点头，端着咖啡离开。
楚歌的背影随他的背影而去。男人看上去四五十多岁，两鬓有些许银丝，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目光平静如水，授课说话的时候不急不躁，整个人显得温和沉稳，平易近人，是标准的“恩师慈父”那类人。
但楚歌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不是什么既视感，而是一种由他现在的生活而带来的熟悉感。
可他一时也想不起来它从何而来。
乔乔说要去逛超市，楚歌想起上次在范希家留宿时两人吃外卖的场景，便选择同行，买了一些食材。
牛肉，虾仁，西红柿，蘑菇，芥蓝，西兰花——西兰花不行。
“这么多？”
“不止我。”
“唉～～”
感觉乔乔又要调戏他，楚歌别过脸，推车去选水果。
在读月和学校两点一线间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但他也没想到从小攒下的零花钱，有朝一日会用在同别人一起的“生活”上。好不真实。楚歌在回家的路上这么觉得。准确来说那不是他“家”，是范希的住处，是他为了他愿意做些料理的地方。
他拿钥匙打开门锁，踏入了干净整洁的屋内，踩在实感之上。落地窗外黄昏最后的橙红即将消失，城市笼罩在入夜前朦胧的光里。他打开客厅和厨台前的灯，开始准备晚餐。
七点整，楚歌接到了范希的电话。
“你回家了吗？”
“嗯。”有两荤一素正等着下锅。楚歌想了想，问，“你呢。”
“很快回来。”
“好。”
“我们说到哪了？”
挂了电话，范希转向屋内的人。他嘴角牵起的温柔笑意都还未收回，声音也温和，语调却是冷的。
李啸威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说，如果没猜错的话，狼牙在楚歌那里。”
“还是那句话，我觉得不能再瞒着他了。”纪瑾瑜接话，“虽然我们都是共犯，但应该由你来告诉他真相。主动坦白比被他拆穿谎言要好。”
她和李啸威谁说都不合适，也不敢随便说。虽然不想把楚歌归为范希的“所有物”，但这件事谁都无法找到最合适的解法。可能让事情脱轨，让范希失控的风险她承担不了。
毕竟爱是最难以把控的因素。
“好，我知道了。”短暂的沉默过后，范希转身。
“我先回去了，你们请便。”
他一走，纪瑾瑜往沙发上一仰，用指甲抠了抠沙发破皮出翻出的内芯。十几分钟前她在隔壁房间看到的谢七羽的现状，那足够她今晚做噩梦了。
见李啸威欲言又止地站在一边，她苦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喊我来这儿。你想问有没有办法能让谢七羽好受一点？
“……”
“别看了，我没有读心术。我可以做出精神干涉，但这治标不治本，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还有违背契约的风险。”
李啸威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紧闭的房门，没有再逗留。
他能做的事情，好像都做完了。
李啸威也走了，纪瑾瑜等了一会儿，等到了艾莎握着针剂走出来。对方径直走到厨台前，洗了个杯子给她倒了杯温水。
纪瑾瑜接过杯子，冷不丁地问了一个问题：
“你怎么不再穿旗袍了？”
小时候那一面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她穿旗袍了，倒是真应了那句“我下次试试”，再见面时，艾莎常穿的都是纪瑾瑜小时候喜欢的洋裙，可惜纪瑾瑜自己已经不怎么穿了。
她早就知道她们都不是公主。
艾莎理了理裙摆，在她身边坐下，回答说：“因为看见旗袍会想起不好的记忆。”
纪瑾瑜想了想，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是……一百多年前的那件事吗，在夜上海？”
艾莎嗯了一声。
纪瑾瑜没有再追问了。传闻中的“地狱之夜”，让范希拥有了“大魔头”的称号，让所有人都得知了楚歌的存在，无论谁对谁错都已经无法挽回。
因果和秩序躺在命运之掌中，深情又无情地与他们对视。
-
范希打开家门的时候，温暖的灯光和恰到好处的冷气同时包裹了他。楚歌趴在餐桌前玩手机，听见动静便扬起了脸。
这是对很多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场景，但仅仅一秒就足够让长途跋涉的旅人眼睛一热。
他们还没有被明确的关系绑定。但他渡过了冰冷的，残忍的时间长河，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心死的时候，他靠了岸。
楚歌似有感应般地朝他走去，他知道他需要什么。
也该稍微习惯一点了。他被他拥住，缓缓伸出手臂环抱住他，轻拍他的背。就算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疲倦，但这是他能给予的安慰。
什么话都没说出口，但是有一点一点的，人类有限的，弥足珍贵的温度，通过这种贴合，传递给他。
“……你身上有香水味。”范希松开他，皱了皱鼻子。“有女孩子靠近你吗？”
楚歌一愣。“算是，同桌？”他勉强概括道，“是挺有趣的人。”
“哪方面的有趣？”
面对一桌家常菜，适合聊些日常的话题。楚歌简述乔乔说的前世今生，既视感，超自然……然后在某一瞬停住，漆黑的瞳中亮着暖色的光点。
他一时兴起要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范希顿了一下。“什么？”
如果真的存在前世，如乔乔所说，就算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发现不了曾经生活过的印记，楚歌也觉得这是值得敬畏的事实。
是不幸中万幸的可能。
“你希望我们认识吗？”范希反问。
楚歌想了想。如果有前世，人就和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上的陌生人多了一层羁绊。有些故事可能会改写，也可能会重蹈覆辙。
他们又是走在哪条路上？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两人都没有往下再说，这个话题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而后范希放下筷子，做了一件看上去毫无前文铺垫，所以楚歌完全没想到的事：
他摘下了自己左手上的尾戒，又牵过他的手，把那枚戒指推进了他的无名指。
戒指镶着一圈细钻，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楚歌早看出来这戒指戴在范希的尾指上不太合适，稍稍大了一些，没想到它戴在自己无名指上宽度正好。
就像是给他定做的那般恰好。
范希很快松开他的手。没有多余的独白或解释，他只是望进他的眼瞳深处说：
“戴着它，别弄丢了。”
-
楚歌把行李都收进了客房。虽然没有久居的打算，但是一个暑假的时间也不短了。他把衣物收进衣柜，洗漱用品放到浴室，电脑丢在床上，箱子很快清空，只剩手心里的金色锦囊。
李啸威还在找狼牙吗？
他把锦囊放在桌上，手指尾端银光闪烁。
楚歌慢慢转动戒指，心中悸动与茫然并存。他想把它摘下来，但那戒指却如同收紧在他指根一样，卡在了骨节处。
就算离普通的社群关系再远，楚歌也明了无名指上套入戒指的含义。他不明白的是范希将它给予他的意义，若只是向他展示对于“喜欢”的理解，那也未免过于隆重了。
可是刚刚他却没能问出口。为什么没敢问出口呢？
那一瞬间心动的重量，沉得让人心惊胆战，也叫人无比贪恋。
敲门声响起，范希出现在门口。
“你明天早上几点出门？”
“九点。”
范希的视线落向桌上的锦囊，他扬了扬下巴，“那是什么？”
楚歌不是没想过去问一下他的意见。曾经有段时间他们断断续续交换过不少异族的信息，直到他发现谢七羽是吸血鬼。
谢七羽代表了他潜意识里所有想逃避这些话题的念头。
楚歌解开绑带，将狼牙倒在手心，然后将手伸向范希。手掌大小的牙齿，触感冰凉如玉。
范希没有接过狼牙，而是说了声稍等，拿了副手套带上才回来。他接过那颗狼牙放在光下，细细看了起来。
“嗯，狼牙。”他将台灯按低，然后端着它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距离。“你看这里。”
楚歌之前只观察到狼牙内有三道横向的血痕，没想到在这样角度的光下，还能看见三道血痕周围有无数细小的分支张开，如同一根根毛细血管，如有生命一般，叫人产生它们会一下一下收缩的错觉。
“初代狼王的牙，据说能杀死血族始祖。”范希缓缓地说，“你从哪里弄来的？”
……还真是它。
先前隐约有预感，现在又被范希肯定，楚歌觉得不可思议。
“一位巫师。”他说，“这是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范希掂了掂狼牙，“如果说吸血鬼的避光饰品是二级稀有，这个，你猜是什么级别？”
“一级？”
“SSS吧，最高级别。还想了解更多吗？”
楚歌凝视着光下狼牙里的血痕，感觉热浪拍在耳廓。他缩了下脖子，点了点头。
“乍一看会觉得它太过普通，但其实它不只是你看到的这样。”
范希把狼牙翻了一个面，指着较小的那一端尖牙上端，那里有一圈不起眼的凹痕。
“这是被金属加固过的痕迹，想想市面上常见的工艺品，和那些差不多，这里应该曾经有着一个金制的外壳，上面刻着狼图腾，或者是嵌着水晶，顶尖处如果有穿孔的话，可以再栓一根挂绳。狼族的配饰中，祖先的牙齿不算罕见。”
“那么为什么，它的牙身裸露在外？”
楚歌轻声猜测：“它很重要。”
想争夺它的人太多了，还不如让它退回最平凡的样子，平凡到绝大多数人都辨认不出。再极端一点，那就是宁愿它混入廉价的商品里，也不让人轻易得到。
范希一愣，顺势在他的脸颊上印上一枚轻吻。
“真聪明。”
被嘴唇短暂碰过的地方开始发热，楚歌大脑空白了几秒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狼牙上。
“……你怎么确定，它来自初代狼王？”
“它不只是你看到的这样。我能看见你看不见的东西。”
“是什么？”
“咒文。”范希用拇指刮了刮狼牙的内侧，“不是跟你说过我母亲是巫师吗，她教我看过类似的符咒。”
范希把狼牙放下，摘了手套。
楚歌的侧脸近在咫尺，近到他能看见他脸上的绒毛。
“你能把它借我两天吗？”他自然而然地问，“我有个做文物鉴定和保护的朋友，想送去他那里看看。”
“我……要先带着它去见李啸威。”
在“可以”说出口前的一瞬间，楚歌将其咽了回去。
“——他在找狼牙。”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个。
所以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为什么王珊会把狼牙给他？
如果这是眼下某个局势的必需品，那直接给李啸威不就好了……李啸威当时也在场，他会猜到狼牙在他这里吗？
想起前几次通话时对方欲言又止的态度，楚歌慢慢觉得这一切其实是能说得通的。李啸威有事情瞒着自己，那么王珊也可能知道——王珊才是站在上帝视角的那个人，她不光看着现在，作为占星台的主人，她还可以预知到未来。
所以她在数月前就把狼牙给他，是提前干涉了现在正在发生的，某件他不知道的事。
——是在指引李啸威为了狼牙来找他，然后跟他说实话？
“等我先见他一面再说，好吗？”
楚歌回视他，眼中的迷雾散去，又是清明一片。
范希退开了些。
“好。”他微笑道。
一个人越聪明就越难以被引导，更别说被蛊惑被控制，论这点范希是欣慰的，楚歌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知道要保护自己。
可这局面其实太不好了，他不想现在就打开盒子给予他谜底。再等一段时间，等他处理掉一切不安定的因素，等一个真正风平浪静的日子，等他做好万全准备再向他坦白，不行吗？
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他不敢再冒任何风险，所有事情必须万无一失。
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在意识到自己情绪走低，心率加快之前，范希率先是嗅到了，气味。
血的味道。
隔着不远的距离，隔着一层细嫩的皮肉，人类少年血液里甜腻的味道冲击着他的神经。
一无所知的少年坐在台灯前，对着光看那颗狼牙。而他站在他身后，听着他的脉搏声，齿根酸痛，藏起的尖牙跃跃欲试。
他多想咬破血管，尽情吸食这个人的血液，以此一解他灵魂深处的渴。
他的新生是由楚歌的血构筑的，他永生不会忘记那至高无上的味道。哪怕隔了好几个世纪，他也能轻易地被他的气息勾起欲望。
太危险了。范希往后退了一步。
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已经摇摇欲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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