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仙·道

　　就在二十日后，际山阳心心念念的际子然，终于回了滁山。
　　际山阳正在那瀑布上方打坐，就听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我那宝贝徒儿山阳呢？”
　　际山阳眉头一动，睁开眼，就见一人袍袖翻飞，御风而行
　　下一瞬，那超尘脱俗的白衣男子便翩然落在他身前。
　　他心里一紧，面上却更加严肃，整理衣襟站了起来，向男子拜道：“弟子山阳拜见师尊。”
　　鹤杳散仙——际子然双臂抱在胸前，把手收在袖子里，颇不严肃地上下打量他半晌，摇头：“啧啧，大徒弟成天不给人好脸色，二徒弟还是个木头脸。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这灵州大陆修为最为高深的强者一开口，便立马把他自己高不可攀的形象摔了个粉碎。际山阳从来不理他人这般调笑，可如今对面是他师尊，自然不可置之不理，却又不知该作何回应。
　　际子然倒是并未在意，方才那一打量已将他修为看了个清清楚楚，对他那双灵根也显出几分好奇，说道：“看来这些年你的确经历不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鸣鹤居，咱们师徒俩慢慢说道说道。”
　　说完，便一挥袍袖，竟是连带着际山阳一并平地而起，向际子然住处飞去。
　　际山阳面无表情，却忍不住看向脚底——仙雾缭绕的滁山便收入眼底，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修真之人并非不能御风而行，可寻常人不过是因为身子轻盈些，才能让灵气托着自己上升一段距离，可若连续飞行数里以外须得借助法器。
　　际子然却不仅自己能御风而行，还能轻而易举地将他一并带走，真不知修为已经到了怎样恐怖境界。
　　几乎是瞬息之间，二人便到了鸣鹤居。鹤一在门口迎二人进去，鹤四姐弟俩照常在内中沏茶。
　　师徒二人隔着桌坐了，分明是第二次以真身相见，却并未有生分的感觉。
　　际子然先是感叹道：“上次见你，不过还是这么大一点，转眼间就跟你师兄差不多了……”随后又笑道，“就连喜欢坐在剑璧上修行这一点，你们师兄弟二人都差不多。当年绯烟这么活泼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生出了个如此严肃的孩子？……山阳，跟师父说说，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直到这时，这个一直不着调的师父，才终于有了长辈的样子。
　　而这几分长辈的关怀，几乎立马让际山阳已经坚硬的心裂了一个口子。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将自己从拜入云霞派到误入小魔界、被辛渊救下的事，没有一丝隐瞒地说了出来。
　　际山阳说完，抬头看际子然。际子然若有所思，说道：“医鬼辛渊……此人倒是有趣。离火之种就连我都难以寻觅，他又怎会有此物，还是生出神智的火精？”
　　“火精？”
　　际子然神情复杂地看了际山阳一眼，说道：“真不知该说你命好还是不好。你体内水火灵根能够共存，除过医鬼的那些药外，最根本的原因是进入你体内的弱水离火并非普通灵气，而是已然开了灵智的精灵。灵气会因天地规则相克，精灵却因趋利避害，只会争夺，却不会让自己陷于毁灭。而你又以己身之力调和这二者，使他们认主，方能为你所用。”
　　际山阳对此事早有预料，只是终于搞清楚那在自己识海中讲话的声音来自何方，心中少了许多忐忑。
　　他又回想起当日离火弱水对他的争夺，便又问道：“何为真仙之体？”
　　没想到际子然却被问住了。他动作一顿，露出迷惑之色，想了想，说道：“这……师父也没听过。不过想来不是什么坏事，也许你能引来弱水之精就是因为它，徒儿不必过于担忧。”
　　际山阳点头。
　　“对了，我娘传给我的那套功法……”他问出了从小便困惑他许久的问题——从前觉得这不过只是普通的清心诀，可一套普通的功法又怎会抵挡得了弱水离火的威力、生生不息周而复始地自行在他的经脉中运转，又怎会……让当年的一代女修为之失去性命。
　　际子然闻言，表情严肃了起来，渐渐地坐了端正。
　　他注视山阳双目半晌，缓缓开口：“这是我滁山秘法，也是滁山一脉的根基。你既已修炼此法，一生就已被打上了护道一脉的烙印……此法名为——《誓心》。”

　　为何入道？为何修仙？
　　天道有常，我等便正己身以证天道。
　　大道沦散，我等便为天执剑护道。
　　以心起誓，自此天道即我道，我存，即天道存。
　　我死，则为天道死。
　　是为，护道一脉。

　　滁山一脉为何独得天道恩宠，惊才绝艳之人频出？
　　只因誓心之后，他们的命运便与天道相连。借天之力，为天行事而已。
　　际山阳只觉心内忽地生出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来，从前修炼此法只觉心中有什么朦朦胧胧看不清楚的东西在生长，此时初闻“誓心”二字，心内豁然开朗——
　　那是他的“道”。

　　际子然神情复杂：“没想到绯烟还是将这《誓心》传授于你了……莫非这就是护道一脉的宿命……”
　　际山阳有些疑惑：“此法有何不好？”
　　际子然摇摇头：“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护道’这二字哪是轻易可说的？借天之力、为天行事……既知天道无常，又怎敢轻易为天行事。”
　　际山阳观他神情，察觉出几分不对来，问道：“当年的滁山一脉，究竟是因何没落？”
　　滁山有他鹤杳散仙坐镇，又何谈没落？他收了沧凛剑为徒，又有滁山七鹤这七位同样修为高深的修士，门派又何谈“死的死、散的散”？
　　只见际子然露出一个笑来，却显得有些落寞：“不过是咎由自取，此事我不便多言。”
　　“不便多言”这四字乍一听还有商量余地，可从际子然口中说出，便是斩钉截铁地断绝了际山阳再问的可能了。
　　随后，际子然又恢复了他一贯玩世不恭的神情，身子也歪了下来，倚在桌边，道：“徒儿无需担忧，这誓心十法可是他人求而不得的好东西，非是滁山后人也练不得。你便好好修炼，现在滁山有师父在呢，散不了。”
　　际山阳心中一沉，无端从这句话中感觉到了几分不详。
　　际子然又道：“除过离火弱水不说，你这小魔界之行却是为人界带来极大帮助。”他喝了一口水，将自己经历也缓缓道来。

　　原来人魔结界的确是在山阳离开莫家那年产生裂缝的。此事不知是谁最先发现，最初得到消息的却是星辰阁。星辰阁纵使向来保持中立态度，可此事事关人族存亡，星辰阁阁主便亲自延请太虚仙宗及太华仙门宗主前往星辰阁，告知其消息。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起初只是几位核心长老知晓此事。只是后来修复结界实非容易之事，不得已才向鹤杳散仙传了消息。
　　际子然哪是那么好找之人？当初一众大乘期大能亲自前往滁山，别说见他一面了，连滁山都没能上去。
　　而际子然毕竟是护道一脉，又因早已渡过雷劫，已与天道有了某种感应，这才收到了他们的消息。
　　散仙之身早已超脱天地之外，不受此间天地法则约束，是为天地间最大的变数，是以际子然寻常极少管修真界之事。
　　然而结界破裂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滁山一脉以护道为己任为天行事，自然不能放任魔物践踏天道。

　　鹤杳散仙马不停蹄地赶往人魔结界途中，恰好感应到了当初给外甥女的那半块玉佩，下来认了个亲，收了个徒，又连忙赶去结界了。
　　若是修补结界如此容易，那些宗主长老怎会大费周章求助于际子然？际子然一时之间亦是无法，只得打下一道禁制，随后孤身前往魔界。
　　散仙自然是有办法穿梭于六界之中的。
　　只是人魔两界因结界缘故，就算是际子然进入魔界，几乎也断了所有在人界的联系，实力也大打折扣，只得小心谨慎行事。
　　他不是第一次来魔界了，却发现魔界与他先前见到的大不相同。
　　——有序，太有序了。以魔族薄情嗜血本性，魔界不可能是个平静有序的地方。
　　除非有什么极为强大的存在在统治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臣服……或是说，不敢反抗。
　　随后，际子然自然是去寻找他们口中“魔主大人”的踪迹。
　　际子然就算在魔界修为有所限制，却毕竟还是灵州大陆上唯一已经渡劫之人。就是这样的一位大能，居然被魔主设阵困住了。
　　还一困就困了七年。

　　际子然摇摇头，道：“还真是老马失前蹄，在修真界畅行久了，便连最基本的警戒心也没有了。”
　　际山阳心中有些担忧：“困在魔界七年，对师尊功体可有影响？”
　　际子然笑道：“多谢山阳关心。倒是无甚影响，师父我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被区区阵法影响？”
　　那你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被区区阵法困住？
　　……是了，际子然这么厉害的人，就算一时失了戒心，又怎会轻易遭人算计，又在阵法中被困七年？
　　际山阳目光微沉，注视着面前笑得云淡风轻的男人。
　　他隐瞒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阵法，能困住师尊七年之久？”
　　际子然喝茶的姿势没有丝毫停顿，不甚在意道：“魔族的一些小把戏罢了。那魔主修为确实高深，所布之阵法就连我都没见过，还是将其重新推演一遍，才找到了破阵之法，颇用了些时日。”
　　参悟阵法与破阵本就相当费时费力。资质不错者倒是能依葫芦画瓢地绘制入门的一些阵法，可若是要真正学习符阵，天资、时间与良师这三者缺一不可，往往至少学习百年才算入门，若想要精通则必将耗费成倍的时间与经历。
　　更高级的阵法，往往悟透一个就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际子然七年解阵，倒不算太过夸张。
　　际子然又道：“先不说我，山阳在小魔界中发现那沐月城城主抓人族修士炼成药人一事多有蹊跷。魔族不可能平白无故抓人炼化，定是要有一番行动。此事我将传信于各宗主，让他们多加留意。”
　　际山阳点点头，知道际子然见多识广，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自己将所有消息告知于他，已是足够。
　　只是那个浑身绿色的小孩，如今又是怎样了？他仍然像往常那样，没心没肺地跟着要将自己炼化成药人的辛渊四处游历吗？
　　还是终于忍受不住每年的炼化，早已身亡，又或是变成了……什么东西？
　　他不愿继续想下去。
　　际子然见他面色微变，以为他担忧人界情形，便安慰道：“此时修真界各大宗门当同仇敌忾，魔界之事山阳尚且不用担心。不如先好好修炼，待到结丹后，师父放你下山游历一番，也做个惩恶扬善的大侠。”
　　他这是把自己当小孩呢。际山阳有些哭笑不得，只点点头。

　　接下来便是关心一下这被放养了七年的徒儿的修行情况了。
　　际子然听他背了一段云霞派的入门功法，做出有些牙疼的表情。
　　际山阳便停了下来，静静看着他，只见际子然揉揉额头，道：“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际山阳道：“从小魔界回来后，我也没再练过了。”
　　“好事，好事。你是我滁山之人，基础的功法只练誓心十法便已足够。你既然从小练习，那基础应是牢固。”
　　“师尊不再指导一二？”
　　际子然摆摆手：“没法指导，誓心十法千变万化，道心不同，功体运转便不同。你修的是你的道，不必要我指点。”说完，他向鹤五道：“把我那目录取来。”
　　鹤五起身，行礼离开，一会儿又进来了，手里捧着一本书册。
　　际子然翻开，里面竟按不同属性分门别类地罗列了不少功法的名字。他一目十行地翻了几页，不时用手指点住几个名字，竟就有一个玉简从书中凭空掉出。
　　他取了十几个玉简，一边问：“山阳徒儿现在用什么武器啊？”
　　“用剑。”际山阳说。
　　际子然蓦然抬头看他：“你要做剑修？”
　　际山阳没有答话，际子然却也明白他的意思，又低头翻找，笑道：“确实不该是。兵器本是身外之物，年轻人，多尝试一些别的也好。”他将一小堆玉简推了过去，笑眯眯道：“我看这些差不多了，徒儿你就挑喜欢的慢慢学吧。”
　　际山阳看着小山一样的玉简，漠然片刻，挨个看来：其中有不少水系与火系的功法，还有些诸如“摄魂术”、“上天入地大法”、“密蛊录”等一些杂学，关于阵法符箓及炼药炼气的书籍，甚至不少刀法拳法鞭法棍法。
　　他抬头看着际子然，见际子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徒儿放心修炼便是，这些功法可都是师父精挑细选过的！等你结丹，师父还有更好的功法给你。”
　　际山阳本想问他这么多功法是否都要学完，此刻却定了定心：是了，他是鹤杳散仙的弟子，区区这么一点功法，怎么会难倒他。
　　于是他将这些玉简仔细收好，郑重道了谢。

　　不知是结界之事有所转机，还是际子然想补回际山阳这七年的时间，这些日子他竟然都待在了滁山，时而去探望际山阳。
　　际山阳修行之时不喜人打扰，际子然又喜欢拉着人说话，他对这个师尊颇有些无奈，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却还是停了手中之事认真倾听。
　　际子然不会主动指点他心法之事，却是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亲自教他剑法刀法。
　　他舞刀弄剑的样子也极为优雅，姿态宛如云中之鹤，那动作却是干净利落，半分不差。山阳目不转睛地看着，把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印在脑海之中。
　　际子然演示一遍后，兴冲冲地问他：“山阳，看懂了吗？”
　　际山阳面无表情道：“弟子愚钝，还请师尊再演示一遍。”
　　际子然也不多话，放慢速度又演示了一遍，便倚在树干上懒洋洋地看山阳练剑，手中折了一根树枝，分明隔着几丈距离，他轻轻一抬树枝，竟将山阳手臂隔空托起。
　　“低了。”
　　“是。”
　　“脚收回去半寸。”
　　“是。”
　　一股力量又按在他头上。际山阳疑惑抬头，看着际子然，只见此人大笑着扔掉树枝，逃似的飞走了。
　　际山阳摸了摸头顶被他隔空按过的地方，觉得有点傻，便又将手放了下来，心里无奈：这师父果真和鹤二他们口中说的一样，太不着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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