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族异闻录：缘起

　　“蒹葭，天机不可妄自揣测，亦不可泄露，更不可妄自更改。你觉得这件事，你做的对吗？”

　　“阿姐……”蒹葭一下子扑到瞻默怀里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说道：

　　“阿姐……我怕……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要是再占卜，我就砍掉我这双手！”

　　“蒹葭，你究竟卜到了什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瞻默紧紧地搂着蒹葭，蒹葭全身都在抖个不停。

　　“阿姐，卦辞上说我，断情绝爱，无姻缘。”

　　“啊？”瞻默也是吃了一惊，这卦辞怎么会这般狠？说一句姻缘尚浅也好过断情绝爱，是得有多浅的姻缘才会有断情绝爱之说？难道……

　　蒹葭以后会成为长巫女？凡人必有姻缘，或深或浅，到底都是有一点的，唯独长巫女，那情根是斩得个干干净净。

　　“阿姐，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所以你就想先跟宋嫌把这婚结了？”瞻默问道。蒹葭始终是个头脑简单的孩子，想着用最快的方法，解决自己最深的疑虑。只不过她这么多年都没想过算姻缘，或许宋嫌真的让她动心了，她才想着去算一算，才会惹出这一出来。

　　“蒹葭，你听阿姐说。天下很多事情都可以通过努力得到，偏偏这缘分与感情不可以。”

　　“我知道他现在心里有别人，但我就是喜欢他，我一定会等到他也喜欢我的那一天。”

　　“那你看昆刚等到了吗？”

　　瞻默这一句话让蒹葭哑口无言，好像突然剥夺了她坚持下去的理由一般，蒹葭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能支撑着他纠缠宋嫌。

　　“昆刚跟我说：

　　‘瞻默姐，其实我一点都不恨蒹葭，我恨我自己，努力了两百多年都没能成为他喜欢的男子。’宋嫌只是个普通的中原男子，他最多不过能活一百岁，你有把握能在他有生之年让他喜欢上你吗？”

　　蒹葭听到昆刚的一番话，又抽抽搭搭地哭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化好的妆也花了，眼睛也肿了，蒹葭才说道：

　　“阿姐，我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瞻默笑了笑，到底还是孩子。小孩子看见喜欢的东西就想得到，为此自己要付出什么，付出了之后究竟能不能真的得到，得到后是否又真的能给自己带来快乐，这些都不在蒹葭的考虑范围之中。

　　“好吧，依你。”瞻默无奈地说道，不知道这么幼稚的蒹葭，如何能担得起长巫女之职，如何能护得住这女幽城，但愿是她猜错了吧。

　　青山隐隐，绿水如碧，几只白鸥掠江飞过，传来几声啼鸣，乌灵渡口之上，几个渔家女子撑船归来，收网数鱼，嬉笑着提篮归家。

　　林生负手立于江边，看着滚滚逝去的江水，江风吹动了他衣角飘袂，但吹不动他一脸坚毅。宋嫌则捡了几块石头玩起了打水漂。

　　“宋嫌，对于今日城中讨论的姜饮初之事，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我最近糟心死了，明天更糟心。林生，我们能不能先不要管这些破事，你陪我玩会儿行吗？”

　　林生不语，让宋嫌娶蒹葭的事的确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不是那个被逼婚的人，所以他体会不到宋嫌此刻烦闷的心情。

　　娶了不爱，会负了蒹葭，不爱不娶，会惹蒹葭生气。

　　宋嫌怎么做都很难。

　　“林生，你也来玩会儿呗。”宋嫌递了一块石头给林生，林生瞄了一眼，没有接过来。

　　“太不讲礼貌了，跟长辈说话怎么爱答不理的。”宋嫌说道，又扔了一块石头出去，还没打出一个浪花就沉了下去，真是倒霉。

　　仔细算来，宋嫌来这女幽城就一直倒霉，没有走过好运。跟着蒹葭折腾一番不是被抓，被捆就是被打，还被喂蝎子吃，他现在都没搞懂蝎子那玩意儿是啥东西，时痛时不痛的。现在更倒霉了，把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搭进去了。唯一好一点的是，根据女幽城习俗，结婚之前，新郎不可以见新娘。

　　这点可把宋嫌高兴坏了，又可以嘚瑟一会儿了，反正能拖延一时是一时。

　　“喂，林生，你有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想一下，我可是你师父辈的人，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虽然我这人，不拘小节，为人豪爽，但有的时候也是会小小的介意一下。”

　　“一直记得。”林生说道。他一直记得，从未忘记。只是他不会把宋嫌放到一个很高很高的位置，即使宋嫌的修为比他高了不知多少倍。他只是想让宋嫌知道，他和他做朋友，是想和他势均力敌，而不是高攀附势。

　　“要是你师父在世，带着你来见我时，你还得毕恭毕敬地行大礼，叫我一声叔叔。”

　　“伯伯。”林生纠正道。

　　宋嫌不开心了，骂道：

　　“什么伯伯？我这么年轻，叫叔叔。”

　　林生不叫，宋嫌就捧起水往林生身上泼，林生往后一躲就躲开了，宋嫌又捧了一捧往林生身上泼，林生再躲。宋嫌一直泼，林生就一直躲，始终不还手。宋嫌乐了，觉得林生是个软柿子，他可得好好捏捏。

　　宋嫌于是蹲在江边，准备好好捧一捧大的泼到林生身上去那才痛快，结果他刚蹲下去，手才碰到江水，林生就在他背后给了他一脚。

　　“扑通”一声，宋嫌被林生踢进了江里。

　　宋嫌被这么猛得踢进江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冒出头来，冲岸上的林生吼道：

　　“林生，你算计我，算什么好汉？”

　　林生笑而不语，看着宋嫌在江里浮着，莫名解气。

　　“过来。”林生说道，站在江边伸出了右手，向宋嫌示意，他要是过来，他就拉他上岸。

　　宋嫌游了过来，抓住林生的手，笑着看着林生，但就是不上去。这眼神，怕是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宋嫌拉着林生的手，死死不放开，林生拉他不上去，他倒使劲把林生往下一拽，“扑通”一声，林生就被他拉下水了。

　　“哈哈哈……”宋嫌笑得直拍水，怕林生来报仇，一直往后倒着游，像只扑腾的鸭子。

　　“林生啊林生，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宋嫌边游还不忘往林生那边泼着水，而林生下水后便沉在水里一直没有动静，不管宋嫌那边笑成什么样子，林生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生！你该不是个旱鸭子吧？”

　　宋嫌慌了，又往林生那边游了过去。

　　“林生！你不会游泳吗？”

　　宋嫌一个猛子扎进江里，准备到江下面去把林生捞上来。

　　宋嫌刚游下去，就看见林生正一脸淡定地看着他，敢情他又被林生耍了，这小子不仅识水性，而且水性好得很。

　　宋嫌往后退，准备冒出水去，结果林生往上一游，突然伸手把宋嫌搂了过去，两人近在咫尺，宋嫌看着林生那似笑非笑、但又像心满意足般的笑容，感觉心脏被击中了一下，世上怎么会有人做坏事的时候都笑得这么干净。

　　宋嫌知道林生这是想把他往江下面带，但这样被林生搂着，这样近距离地看着林生的眼睛，宋嫌感觉自己突然陷了进去，也不知道是陷在了这江水了，还是哪里。突然……他的心口开始疼了，这次，他明确感觉到是那只蝎子在咬他，狠狠地咬他。

　　算了，咬就咬吧，沦陷就沦陷吧，他宋嫌可管不了这么多了。

　　“宋嫌！”

　　“宋嫌！”

　　迷迷糊糊中，宋嫌感觉有人在叫他，声音听起来还很焦急。他又不是快死了，怎么听起来像催命一样。

　　宋嫌睁开眼睛，便看见湿漉漉的林生，嘴巴一开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林生抓着宋嫌摇了几下，把宋嫌嘴里耳朵里的水摇了出来，宋嫌这才听清楚，原来是林生在叫他。

　　“宋嫌，你怎么样了？”

　　“啊？”宋嫌好像是第一次，看到除了上次救渠生的时候之外这么焦急。

　　“你水性不好以后就不要随便下水。”林生说道，责骂的时候都那么克制，让宋嫌以为他之前的焦急都是自己的错觉。

　　“哦。”宋嫌应道，没说多话，还在想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心口疼疼晕过去了？

　　“对不起。”林生说道。

　　“对不起什么？”

　　“不该踢你下水。”

　　林生认错的态度很乖，没有一点怨言。他本来想吓吓宋嫌，结果宋嫌在水下突然晕过去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宋嫌好不容易才帮林生培养出了一点玩心，生怕他因此又变得死气沉沉，忙说道：

　　“没有没有，你现在敢踢我下水了，进步很大嘛！年轻人就该这样子，有点活力，别老气横秋的，像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一样。”

　　宋嫌站了起来，拍拍身子，说道：

　　“还有啊，你以后要多说话，说话的时候多用语气词，什么啊呀哇唔之类的，才像个活人。”

　　“可是师父和我师叔都让我不要说话，说我说多错多。”林生一直话少，只有跟师兄渠生在一起的时候话才稍微多一点，也只有跟人熟一点之后，话才会稍微多一点。跟宋嫌说的话，已经算多的了。

　　“那是你师父师叔不仁义，哪有教弟子这样教的？不如你跟了我吧，我当你师父，肯定把你教得好好的，越教越年轻。”

　　“不可，我林生此生只师从游仙散人一人，不会在拜入其他门下。”

　　还好林生拒绝了，宋嫌说了之后才想起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收了林生才麻烦呢，让人家体会两次丧师之痛。想到这里，宋嫌突然想知道，如果林生知道他会死，会有什么反应。

　　“林生，如果我死了，你会来看我吗？”

　　“不会。”林生果断地答道。

　　宋嫌呶呶嘴，虽然知道大概是这个结果，但还是大大的失望了一下。宋嫌还以为这些天跟林生相处以来，与他的距离拉近了许多。结果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路人罢了。宋嫌想起之前自己为了救他做了那么多，又是借冰棺，又是到女幽城，又强行娶亲的，感觉自己自作多情了，但是又不能告诉他。

　　宋嫌还是那个想法，喜欢一个人，在确定对方也喜欢自己之前，自己能做的就只是默默付出，不给对方添麻烦就行了。如果做不到默默付出，那至少也不能给他添麻烦。

　　“走吧。”宋嫌说道。

　　林生没动，只是看着宋嫌，像在等着宋嫌继续说什么似的。

　　“怎么不走？”宋嫌觉得林生有点奇怪。

　　林生看着宋嫌，略微眯了一下眼，好像有点生气，他说：

　　“你没有问我‘为什么不会’。”

　　宋嫌觉得好笑，不会就不会，哪有什么为什么？但看林生这么固执，只好配合下，说道：

　　“你为什么不会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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