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荒

　　迫于无奈，孟无住进了乐府老宅养胎。乐老丞相久居佛堂，极少回老宅。公公乐诀公务繁忙，宵衣旰食，与孟无几乎碰不到面，除非赶上休沐。乐诀为人温润谦逊，风度翩翩，不失大家之风，与乐矜皇全然不同，是乐府老宅里唯一对孟无和颜悦色的长者。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婆母甄郡主并没有太过难为孟无，她习惯高高在上，不屑与孟无多言，除了每天的晨昏定省，送来许多有关女德的书籍，以及几位教习礼仪和富有生育经验的嬷嬷外，孟无的日子还算滋润。只有一事颇为头疼，暂住府中的荆三小姐终日缠着她攀谈，一谈就是几个时辰。尤其是乐矜皇在的时候，若有似无的目光每次都落在乐矜皇的身上，小女儿的心思显露无遗，偏只有乐矜皇这个被人爱慕的人不知不觉，还真以为荆三小姐是喜欢孟无，想与她结交。孟无本以为乐矜皇是在假装看不出荆三小姐的心意，未曾想到他竟真是愣子一个。
　　“夫君在娶我之前，当真没有红颜知己吗？”孟无坐在矮榻上，手里捧着一本宫中典仪，淡淡地问道。
　　“我八岁之后就终日在军营里，每年回京一次，身边几乎没有熟识的女子。”
　　“京城中的名门闺秀那般多，就没有一个是夫君心仪的吗？”孟无继续试探。
　　“她们大都很怕我罢，我常年在战场，一身血气，不如三哥她们几个招女子欢喜。”
　　“夫君怕是对自己和大家闺秀们有很大的误解。”孟无失笑，小姐们哪里是怕他？分明是见他羞怯，他贵为京城第一贵公子，人气可能不如荆家公子，可他模样风神俊朗，又有一身卓绝的武艺，年少为国守疆，立下不朽功勋。除了脾性上有些张扬独断，也是许许多多女子心中的良配。
　　“你究竟想问我何事？”乐矜皇见孟无笑而不语的样子，一时间不知她意欲何为。
　　“夫君看不出荆三小姐对你心生爱慕吗？”
　　“怎么可能！你说荆如梦爱慕我？她方十四岁，哪里懂得这些？”
　　“女子及笄之后都能嫁人，十四岁如何不懂了。夫君你真是——”孟无不想再和乐矜皇浪费口舌。
　　“可是我母亲跟你说什么了？你休要胡思乱想，我虽然名声不好，世人评我嚣张跋扈，盛气凌人，恣意妄为，不胜枚举，可唯独没有风流多情这一条。迩来，我既娶了你，便不会让你因为这等事忧心。”乐矜皇走到孟无身边坐下，夺过孟无手中的典册，目光灼灼，无比赤诚地凝视着她。
　　“无人与我多言，是我随便问问罢了。”孟无接不住乐矜皇的灼灼目光，轻托着圆鼓鼓的孕肚，想要起身。乐矜皇看出孟无的意图，大手揽住孟无的腰际，将娇妻抱坐在腿上。
　　“怎么不敢看我？”
　　“我有何不敢的，我只是有些口渴。”孟无被点破心思，随口扯了个谎。
　　“原是如此。乐双这丫头，夫人口渴都不在身边随侍，定是去缠着乐一学武去了，看我不罚她的月银。乐双何在？”
　　“我们这个样子，你叫双儿进来做什么？”孟无挣脱无果，慌忙捂住乐矜皇的嘴。她此时被乐矜皇揽在怀中，乐双看到，这像什么话，那小丫头可要打趣她了。
　　“这有什么?迩来你莫要害羞。”乐矜皇将柔荑裹在手中，眉眼带笑地说道。
　　“我和你说不通，夫君的脸面可经风霜，我自是不如你。”
　　“哈哈哈——”乐矜皇朗笑出声，“你干脆直说我脸皮厚就是。这几日事忙，我下朝回来，你都已经入睡，我有些想你。”
　　“夫君还说你没有红颜知己？我第一次见你，你那时可不会说这些哄女子的甜言蜜语。你说的是，‘就选你了，怎么，你不愿意？’，可不是如今这般油腔滑调。”
　　“那时我，我又不知会娶你。可即便如此，我那时也未曾对你冷言冷语罢。”
　　“夫君怕是忘了，你在海棠园中，一睡就是两个时辰，命我在旁随侍，我寸步不离，站都站不得了。”
　　“我那日刚从边疆与敌寇大战一场，快马加鞭回京，未曾停歇就直接赴宴，疲倦得很，未曾留心到这些，我没想为难你的，我让你在一旁守着不让人打扰我睡觉，你也不必寸步不离，生生罚站两个时辰啊。”
　　“夫君，那时你在我的印象中是镇国将军，京城第一贵公子，高高在上，盛气凌人，我怎敢忤逆？生怕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责打我一番。”
　　“我怎会？我虽嫌女子麻烦，从不曾责打过女子！”乐矜皇立刻为自己辩解，他在世人眼中竟是连女子都会欺负的纨绔吗？
　　“我知你不会，可我那时不知。”孟无安抚地向乐矜皇靠了靠，轻轻地伏在乐矜皇的胸膛。
　　“你知道就好。”乐矜皇顺势将孟无抱得更紧。
　　“夫君，你为何把自己的名声经营到如今这般？你明明，不是世人所说的那般？”
　　“我若没些错处，没些让世人说道的行事作风，会让乐家和圣上为难，祖父退居佛堂，父亲不再京中任要职，常年作为钦差大臣四处探访，都是一个道理。乐家，只有我母亲不知功高震主时，乐家的处境将会有多艰难。我若行事若滴水不漏，人人称赞，乐家固若金汤，反倒会比我如今这般更加惹人妒恨和忌惮。当然我的脾气也的确不好，任性妄为倒也做得随心应手。”
　　“夫君，你做得很好。”
　　“你是说我任性妄为做得很好吗？”
　　“你身居高位，还肯为国守疆，盛气凌人却从不欺负好人，你视人人平等，不分高低贵贱，珍视他人性命。你做得很好。”孟无发自肺腑地说道，她听出了乐矜皇些许自嘲和无奈，以及身在高位也有身不由己，无法改变的颓丧。
　　“我昔日当众抢你的亲，还真是抢对了。”
　　“你休要再提那件事！”孟无嗔怒。这个人真是得了便宜就卖乖。
　　“我不提就是，今日母亲让你做什么了？”乐矜皇还真有点怕孟无生气，急忙转移话道。
　　“誊抄女德三遍，进宫礼仪第二篇两遍。”
　　“那些反复誊抄有何用？你若想看书明理，我这里有祖父书房的钥匙，祖父书房的好书数不胜数，你可以看个够。”乐矜皇听到母亲让孟无誊抄女德之类的书籍，不禁皱起了眉头。女子学那些，整日唯唯诺诺，这不敢那不行的，如何能做得来他的将军夫人？
　　“夫君当真觉得女德之类要求女子三从四德的书籍无用吗？”孟无没想到乐矜皇这般开明。
　　“无用之至。若是有用，母亲自己怎么不学？”
　　孟无忍俊不禁。她还以为乐矜皇有何高见呢。
　　“我说得不对？”
　　“夫君妄议婆母，自然是不对的。”
　　“你我夫妻，我有何话不能对你言？不传到外人耳中便可。”
　　一转眼，孟无和乐矜皇相识已有半年，渐渐摸索出一些他的脾气。他与甄郡主并不亲近，甚至有些生疏。年少时身不由己被甄郡主把持，而今愈发地想脱离甄郡主的掌控。娶她的时候，明知甄郡主会极力反对，仍然先斩后奏，不惜请出祖父在大殿上与郡主分庭抗礼。因当今圣上的偏爱，显赫的家族，乐矜皇从小在京城可以肆无忌惮，性子颇为乖张，行事直率独断，不顾后果。可他虽然盛气凌人却不欺人，对待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一视同仁。乐矜皇的心中，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喜恶之分。他常年在边疆抗敌，守护国与国的边界，护一方百姓，见不得他和将士们舍命相护的国家和子民，不珍惜当下和性命。因此，当他误以为她在花轿中要拿着剪刀自戕时，才会现身阻止，否则他只打算藏在花轿中，到时候从花轿中走出，大闹张家婚礼来着。总而言之，乐矜皇是世家大族中少有的极其真诚直率的人。和他相处，无需弯弯绕绕，有话直说反而更好。
　　“迩来，你再坚持几个月，待孩子出生，我就带你回将军府，不再受母亲管制。”
　　“可婆母会允准我教养乐家嫡出子女吗？”孟无只觉得未来还有凶险之事在等着她，甄郡主如今对她的态度，让她觉得不是很心安。有些过于平静了，这并不像京中所传的一样。
　　“我绝不会让母亲插手管教咱们的孩子。我一个就足够了。”乐矜皇不再多言，再怎么说，乐矜皇心中始终对母亲都是有怨怼的。
　　“好，我尽量多读些书，尽早知书达理，未来尽我所能养育好我们的孩子。”孟无知道乐矜皇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遭遇，收好乐矜皇给她的祖父书房的钥匙，安慰他说道。
　　“那你负责教孩子明理，我教孩子武艺，可若他不愿，咱们二人也不能逼迫于他。”
　　“好。”孟无想，乐矜皇应该会是一个好父亲。

　　平静的日子下波涛暗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划。孟无养胎期间，很少出门，京城中的百姓对她好奇之至，世家贵族们则对她嗤之以鼻。孟无无暇顾及世人如何看待她，腹中的小家伙，最近很是闹人。一晃又过去一个月，孟无的肚子越发大了，人倒反而消瘦不少。乐矜皇心有不忍，特意请来临近大婚的萧君玉前来，为孟无诊脉。可没想到的是，萧君玉此次不光自己前来，还带来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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