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番外之吾谁与归

　　神界，雪寒宫

　　瑾瑶端坐在椅子里，手中七星笔不停转动，目光迅速掠过书案上的卷宗，将错误之处一一批注，头也不抬淡声道：“都查清楚了么？”

　　书案下方，一名青年男子单膝跪地，恭敬地垂首，神态严谨，道：“回殿下，长留上仙于殿下雪原之行前两日到达雪山。意在清除雪妖。殿下启程的那日正是他准备收手之时。”

　　瑾瑶轻轻点头，再没下文。

　　男子依然垂首跪着，没有半点不耐，背脊挺直，目光坚毅，嘴唇紧抿，丝毫不像一个下属。

　　窗外阳光明媚，照在雪地上，反射出一片莹白色的光泽。微风带着冬日凛冽的寒意穿花拂柳而来，轻轻吹动女子耳畔的发丝。须臾，她抬起头来看向男子道：“近几日南海有魔族活动的迹象，现下如何？”

　　男子浑身一震，眼睛仍紧紧盯着地面，道：“魔族行踪隐秘诡谲，至今仍难查到他们的具体踪迹。”

　　“哦？”瑾瑶清眸一闪，目光紧紧锁住男子，语声淡漠，“连大哥遍布六界的探子也找不到他们？”

　　男子眼神一凛，心念转了几转，依旧垂首，不答话。

　　瑾瑶勾唇一笑，摆手道：“罢了，你先下去吧。准备一下，陪本尊去一趟南海。”

　　“是。”

　　蔚蓝的海水翻涌直达天际，如大雨一般倾盆洒下，像是蓝色的冰棱，棱角尖若刀锋，在阳光下熠熠闪着寒光。海边银白色的细沙细腻柔软，如下了场雪般。

　　风声呜咽，白衣仙人踏着海浪逆风站在最高处，衣袂翩翩，竟似闲庭信步一般从容自在，被阳光模糊了轮廓，远望虚幻缥缈不真实。

　　波涛汹涌，狂风怒号，飞沙走石，天在一瞬间阴沉下来，闪电隐见，乌云在天边密集，如同泼了墨般的颜色，遮蔽了天地间原有的颜色，浓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墨发如水一般流泻在白衣青年坚毅的背脊上，纹丝不乱。薄唇紧抿，面沉如水，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巨浪之中隐隐现出一条通体玄色的蛟龙，龙角坚硬如铁，幽蓝色的微光在角尖闪烁，身体庞大，鳞片层层浸在水中，几近透明，色泽通透，如黑宝石一般泛着冷硬的光。龙尾上一条长刺，向下弯出尖锐倒钩，如天边弦月，暗红的颜色。

　　青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剑眉，依然临风而立，双手负在身后，眨眼间泛着森森冷意的长剑已然在手。

　　瑾瑶行至岸边，看着天边的风云涌动不由蹙了蹙秀眉。沙滩上已跪了一圈的人。她抬眼扫去，凭着印象隐约辨识出他们的身份。

　　“见过殿下。”

　　她淡漠地点头，天上无日、无月、无星，黯淡的天光下，一白衣男子正在水中与恶龙缠斗，白衣如画，危急关头不见丝毫凌乱，手中长剑不见杀意，每一招却直中要害，箭无虚发，赞赏之色在她眼底划过。

　　“那是什么人？”

　　“回殿下，”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的南海龙王颤颤巍巍地回话，“是长留上仙。尊上他……”

　　话音未落，三百岁高龄的南海龙王只见眼前紫影一闪，转眼间人已消失在重重海幕之间。

　　“他什么？”跟在瑾瑶身后而来的男子悠然问道，神色间不带半点紧迫，似是事不关己，又似成竹在胸。

　　老龙王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尊上他几日前就已到了，在南海守了几日才引得这蛟龙现身。”

　　“哦？”男子剑眉微挑，眼中精光闪烁，“他们打了有多久了？”

　　“回大人的话，已有两个多时辰了。”一旁的人扶了老龙王一把，谨慎答道。

　　男子眼眸一闪，看着眼前几乎辨不清人影的战局难得地陷入了沉思。

　　狂风激得女子紫裙飞扬、墨发翩飞，周身仙气激荡，一圈银白色的光晕将她护在其中免受风浪袭击。

　　瑾瑶孤身立于海面之上，不远处白子画仍与之周旋。蛟龙身躯庞大且龙鳞坚硬无比，与之面对面硬拼肯定不行，而想要制服它唯有……

　　女子眸中精光一闪，御风行至海面正中，蛟龙下方。本为魔物，此番为白子画所激怒，脾气暴躁，心有不耐，扬起巨尾便向对方扫去。

　　瑾瑶两指虚点，魔龙吃痛，身躯猛地一震，甩尾的动作也随之一顿。白子画见是她，并无太多惊讶，侧身避过它的攻击飞身而下，落到她身畔。

　　瑾瑶淡笑，三尺青锋握于手中，幽蓝色的光华流动，一见便知是上等的神兵利器。她并不经常使剑，只因需要她出手的机会极少，反而成了一种配饰。

　　女子眸中流光溢彩，唇边淡笑自若。仿佛是心有灵犀，只一瞬间白子画就明白了她内心的想法。两人相视一笑，白子画当先跃起，朝着魔龙正上方的头颅砍去，而瑾瑶也在它分神之际悄然钻入它的身躯之下。

　　不出她所料，不同于外表的坚硬，魔龙的腹部柔软得像是一层棉花，光滑细腻，虽然漾着层冷光，但远不如外表那般摄人。

　　腹部是它的致命之处，显然魔龙也很清楚这一点。它戒备地低下头去，身下纤细柔弱的女子与它而言就如同大海里的一滴水般渺小，不堪一击、微不足道。

　　瑾瑶粲然一笑，抬头对上它赤红的眼睛，光华流转，美艳不可方物，却让它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潜在的危险。

　　她的气势拿捏得很好，既不会让人觉得沉重压抑，也不会让人轻视了她。身居高位多年，上位者的心计、谋略、手段她一样不差。外界流传的最心软的神，她又何曾真正心软过？

　　魔龙微怔，迅速张嘴、扫尾，比起凶猛的獠牙，泛着幽蓝光泽带着倒刺的巨尾显然更具危险。白子画牵制住它的身体，瑾瑶旋即转身，腾空跃起，黑发激荡，丝丝如针，准确无误射入魔龙猩红的瞳孔之中。

　　魔龙一阵怒号惨叫，身体不由自主摆动。岸上之人惧是一震，海水被巨尾搅动，化作滔天巨浪向岸上涌去，人们一惊，惊恐地看着海里陷入狂怒神色狂乱的巨龙。

　　男子震惊地望着海水中秀发激荡，甚至连笑容都未变过一丝一毫的紫衣女子，眸中颜色复杂难辨，迅速设下结界抵御这狂风怒浪。

　　上百人的性命就只在她一念之间，动则倾覆。还是因为她知道有他在，他不会放任他们不管才如此肆无忌惮？

　　魔龙挣扎着在地上翻滚，被人生生毁去双眼的痛苦可想而知，怒吼着想要毁灭一切。

　　瑾瑶凌空倒转，踢开它埋于胸前的头颅，祭辰剑化作一道寒光毫无保留地没入魔龙的腹部，由下而上，生生划开。

　　鲜血喷涌，瑾瑶回身立于云端，白子画亦站在云上，白衣墨发，好似画中人。

　　乌云一点点散开，皎洁的月光透过云层倾洒在海面上，银辉遍地，好似铺上了一地碎银。风轻柔地拂过耳畔，吹起她的秀发与男子的黑发纠缠在一起，仿佛他们本该如此，生生纠缠。

　　女子紫裙翩然，男子白衣如画，站在一起如同一幅静美到极致的画，天人之姿，令人望而生畏，叹为观止。

　　行至雪山上空时，女子身影微顿，紫眸锐利地眯起，反身一掠而下。

　　身后之人察觉出她的异常，剑眉微蹙，并未多言，亦跟着落下。

　　皓月当空，银辉铺洒，倒是比这终年不化的皑皑积雪更要白上三分。

　　一道暗影从身后迅速掠过，瑾瑶秀眉微挑，转身跟了上去。

　　那小东西跑得极快，她难得来了兴致，陪它一圈圈转，直到它跑满意了。

　　茫茫雪地里，要发现它的踪影委实不易，瑾瑶盯着眼前空无一物的雪地纠结地蹙起了眉。忽然，她向身后的白子画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白子画微怔，看着她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一时说不出话来。

　　记忆中也有这么一幕，与眼前情境缓缓重合。当时他牵着小小的她，看她孩子似的天真无害的笑容，陪她走过了她人生中最后一段美好的时光。

　　剧痛蔓延上心口，白子画身形微晃，险些站不稳，困了他三百年的梦魇，至今仍是无法消散。

　　一瞬，他又恢复如初，能折磨他的，只有这些了。

　　看向她微微不悦的脸庞，白子画微微而笑，心有灵犀的默契，在她看向他的那一刹那，他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他走过去，瑾瑶迟疑地看向他的脸，暗影下，他的脸色一如既往地苍白。确认他没事，她嫣然一笑，随即扑进了暗夜下的雪原。完全没有想到她还可以用法术。

　　堂堂一代神尊，竟像个孩子般为了抓一只小动物跑遍了大半个雪原，完全不顾及身份与形象，自在嬉闹。

　　“看你往哪儿跑。”瑾瑶蹲在地上，紫裙在她身后铺洒而开，像是一朵妖冶的花。白皙的手指在雪地里使劲扒拉，月光顺着她骨骼的纹路落在地上，像是一块碎裂的玉，色泽莹莹。

　　如同拔萝卜一般，竟拔出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白子画无奈而笑，在她身边蹲下，看了眼睁着黝黑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的小狐狸笑道：“雪山灵狐，倒是难得一见的灵宠。”

　　瑾瑶诧异地看着他，白子画倾城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动作自然，像是从前做过千百次。

　　瑾瑶莞尔，白子画轻声道：“小狐狸品种罕见，脚程极快，一般人难以得见。”

　　他的眸光微暗，目光炙热，瑾瑶匆匆避开他的视线。轻抚着小狐狸雪白的皮毛，笑容恬静。

　　身后两声破空风声响起，白子画目光一凌，瑾瑶拉着他的手侧身避过，小狐狸嗖的一声钻进她宽大的广袖。

　　雪地上赫然躺着两枚泛着幽蓝光泽的柳叶形暗器。

　　瑾瑶微微垂眸，半掩的清眸中划过一丝冷意，一瞬即逝。转瞬松开白子画的手，上前两步，淡淡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液空静寂，唯闻寒风从耳畔刮过，呼呼作响，带着料峭的冷意。须臾，四个人影在空中现身，均身着黑衣，手中武器寒光凛凛，杀意毕现。其中一名女子黑裙裹身，勾勒出纤细玲珑的曲线，轻纱拂面，唯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尾上挑，妖冶多姿，眉间风情流转，叫人心神俱醉。

　　紫眸在四人身上盈盈转了一圈，瑾瑶唇角淡漠地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讥笑道：“本尊倒不知本尊有何等能耐，竟值得魔族四大高手亲自出手。”

　　四人并不理会她语中的嘲讽，其中一名男子笑道：“司水殿下过谦了。殿下姿容倾国，为搏红颜青睐，倾尽天下也不为过。我魔族君主愿意六界为聘，只求殿下一人呢。”

　　瑾瑶冷笑不语，白子画眸光一凛，指尖微动，一道劲气无声划过，不待四人反应，嗖的一声没入那人胸膛，鲜血噗地一口喷出，落在雪上，像极了冥界的曼珠沙华。

　　四人眼中杀意一闪而过，身形一动已自空中落下，向他们逼近。

　　白子画身影一闪，瑾瑶略凉的嗓音拂过他的耳际“不要看那女人的眼睛。”话音甫落，紫色身影已先一步掠了出去。

　　二对四，人数上便不占优势。而白子画的修为显然远远高出瑾瑶的意料。以一人对战魔族一代高手完全不落下风。见此，瑾瑶也不去管他，专心对付敌人。

　　魔族四大高手风、雨、雷、电，既然称之为高手，自然有不同寻常之处。从前在神界时，瑾瑶专门研究过他四人的战绩，既有长处就必有短处，她处处挑其人致命之处下手，一时间即便以一敌二，这些人也奈她不得。

　　一掌击飞一个，白子画退到瑾瑶身边，看着她不语。瑾瑶淡淡一笑，道：“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没想到会是他们四个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凑近他耳边，低声道，“这四人以那女子修为最弱，却也是最难对付的那一个，”她想了想，续道，“要打败他们，就需将这四人凑到一块儿，一网打尽，万万不能分开。”

　　白子画抬眸，瑾瑶视线与之对上，显然皆明白对方心之所想，再作战时范围已缩小，渐渐形成一个圆，二人在内，四人在外，招式阵型不断变幻，各类法术层出不穷，所学渊源、刀光剑影炫目令人叹为观止。

　　白子画二人渐渐不敌，风魔一剑挑开白子画胸前衣襟，白子画举剑去挡。不料他的目的根本不在此，趁他分神之际，雷魔剑尖直刺白子画的手腕。

　　血光乍现。

　　瑾瑶没来由得感到心口一窒。然而不过一瞬，雷魔的喜悦之色未达眼底，震惊席卷了他的神智。

　　原本血流如注的手腕在众人震惊的神色中，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愈合，不及眨眼恢复如初，连伤痕都没来得及留下。

　　雷魔瞪大眼，以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他。完全不敢置信仙界的人恢复能力竟会比神族和魔族还要好。

　　瑾瑶怔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一剑挑破跟前的电魔，以相同的手法切断他的手，一声惨叫顿时响起，其余三人立即加快了攻势。

　　瑾瑶蹙眉，他们在这耗的时间已经太多了。

　　兰指轻弹，祭辰剑化身千万柄漂浮于空中，虚影万千，浩如烟海，分不清哪一柄才是真正的祭辰剑。

　　上古神剑排名之首的祭辰威力在于它的杀伤力，日月为祭，天地莫测。

　　剑尖直指，周边光晕遽盛，耀得黑夜亮如白昼。

　　众人反射性地闭眼，此等白光，若是直视，除非他们眼睛不想要了。

　　剑雨落下，避无可避。刺目白光中，电魔的身形一寸寸消失，竟连魂魄都没剩下！

　　风魔温和的表象一点点破裂，双目染血，双手不经意间紧握成拳，剑柄被他握得一寸寸断裂，转瞬间竟成飞灰。他开口，字几乎是从喉咙里迸出来的：“此等杀招都使得出来，殿下果真好魄力！”

　　瑾瑶看着自己的手，微微有些愣怔，无论神族还是魔族，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四个人只剩下三个，无需多话，三人群起而攻，身形招式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事先排练过成百上千次，密不透风，滴水不漏，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瑾瑶疲于应付，雨魔的眼眸不经意在眼前晃过，她暗道一声不好，忽闻白子画在耳畔急急唤道：“小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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