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行

　　各路勋贵进京，宫中设宴招待，阮子誉与阮子归也在应邀之列，于十月初五这天进宫赴宴。
　　“故地重游，也是别有一番风味。”阮子归走在内宫的御花园中，虽天气还仅仅只是有些凉爽，园中的早梅已经盛开，“上次我可没跟来呢！老板偏心，只带二哥过来！”黄莲跟在阮子归的身后不满意地撅着嘴巴道，阮子归转身捏了捏黄莲的脸颊，笑眯眯地道：“小黄莲，你那时候才多大，出来是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谁在那里？！”阮子归突然偏头向着一侧喝道。
　　另一侧的□□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裙声，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带着一个婢女走出来，那少女头戴金凤衔珠冠，身着繁复的暗金红纹锦衣，眉眼间很是清秀透澈，带着一丝文弱。阮子归恭敬地施礼道：“长宜见过长公主殿下。”她便是李成轩一母同胞的妹妹，大齐最尊贵的长公主文惜公主李语梦。李语梦疑惑地皱着眉道：“你认识本宫？”
　　当然认识。当年李语梦因为胎里不足，一直体弱多病，还是阮子归给她医治的。她幼时常年被禁足宫中，阮子归见她可怜，便趁着入宫进出的时候将她带出宫玩了一圈，也是幸亏她用着体弱不可吹寒风的名头才获得先帝允准车架可入宫中，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把她带出来。那大抵是李语梦这十四年来唯一一次出宫。不过出于某些原因，阮子归在此之前却很少以长宜县主的身份现于人前。
　　“只是见殿下服制尊贵，又与陛下容貌有几分相似，且能在禁宫中活动自如，故而大胆猜测罢了。”阮子归暗暗吐了吐舌头，差一点就露馅啦……李语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拿眼角悄悄瞄了一下静立不语的阮子归，咬了咬嘴唇，还是开口道：“几年前得蒙永嘉公子妙手施治，本宫自是感激不尽，不知公子如今身体可还好？”
　　阮子归眉梢一挑，温和笑着道：“多谢公主挂心，家兄的身体一向都是那个样子，不过是要多加注意调养罢了。现在时辰不早，宴会大约也要开始了，不若殿下与臣女一同过去？”
　　阮子归与李语梦一同走入宴会场时，受到不少贵妇小姐的注目，倒不是好奇阮子归，毕竟她只是一个县主，既无根基也无靠山，其兄长的杏林堂倒是也成了一番气候，不过听闻他体弱多病，却不知道能撑得了多久，也未听过她任何才名美名，虽然人长得也算得上美貌，这年头结亲终究还是要权衡利弊。大家注意的是走在前面的文惜公主，陛下的亲妹妹，太后的掌珠，却要远嫁云南，作为一颗政治斗争下的棋子，但话又说回来，镇南王世子匡彦杰确实是这一代年轻人中少有的文武双全又英俊潇洒的佼佼者，若能夫妻和睦，也不失为一桩美好姻缘。
　　此时此刻，宫城一处偏僻的后殿中，身着金凤纹翟衣，头戴宝石冠的太后严氏正独自站在殿中，盛装粉黛也没能掩饰住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的痕迹，但依稀还能辨认出年轻时美貌的模样。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身着一品官服须发已白的男子迈着步子走进来，虽然脊背已经有些伛偻，但步子仍然坚定有力。
　　“老臣见过太后娘娘。”嘴上虽然说得恭敬，实际上王尧只是拱了拱手，姿态甚是傲慢。严太后已经见惯了他这幅样子，故而只是微微抿了抿嘴，神色严肃，与平日温柔和蔼地样子判若两人，她深吸一口气，语带质询道：“王太师不必多礼。今日请你过来，就是想问一问，文惜与镇南王世子的婚事，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梁王的意思？”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王尧眯了眯眼，浑浊的眼珠透着几丝阴鸷，“您应当十分清楚，朝堂上目前的局势，若是没有梁王和镇南王的支持，只怕潞王一天都不会安生，老臣压得住他一时，可压不住他一世！与梁王和镇南王府联姻，对陛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支持？！”严太后声音陡然拔高，“你以为哀家常年在宫中就真什么都不知道，他李济这么多年惯会在先帝面前扮忠诚，只怕你也是近几年才知道他的厉害吧。吴锦如那样傲慢愚蠢的人也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实话告诉你，她自己口不择言说两年前就开始做准备要当皇后，那时候，哀家竟然都还不知道太师已然为陛下选定了人选。太师口口声声说为了我母子二人着想，不知太师是真的‘忠君爱国’，还是也被别人玩弄于股掌。”
　　王尧绷紧了脸面无表情，只是跳动的眼睑表明他并不是像表面上那样丝毫没有动怒，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冷冷开口道：“太后尽管放心，无论是谁的意思，联姻的毕竟是公主殿下与梁王世子，梁王和镇南王是不会搅到一起的。”
　　严太后冷笑一声，撇过脸去，道：“镇南王匡铭毅一向是明哲保身，从不参与皇权斗争，匡彦杰是青年才俊不假，心思玲珑，九曲十八弯，我儿文惜心思单纯，与他绝非良配。哀家这一儿一女贵为天子、公主，却沦为被别人利用的棋子，是我孤儿寡母无人撑腰。平日里，你结党营私，敛权敛财，只要不危及我皇儿，哀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太师是为陛下着想还是为自己着想，只有你心里最清楚，将来有何颜面去面对先帝？！”
　　“先帝？”王尧脸色阴沉，直直地盯着严太后道，“太后竟然还敢提起先帝？您难道是忘了当年先帝是怎么驾崩的？需要老臣提醒一下吗？”
　　严太后脸色陡然变青，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抖着嘴唇道：“太师可别忘了，当年的事，你也有份。”王尧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道：“在此事上，老臣与太后的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太后不必怀疑，老臣自当尽心竭力辅佐陛下。只是，当年谢皇后之事，可就与老臣无半分干系了……”
　　严太后瞪圆了双眼，脸上瞬间就失了血色，握了握拳头，强撑着道：“太师的话，哀家怎么听不懂。怎么又扯到先皇后身上了。”王尧看着严太后抵死不认的样子，微微一笑，缓缓道：“老臣只知道，浮生梦。”听到这三个字的严太后霍然转头瞪着王尧，颤声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尧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袖子，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太后娘娘，您只要相信，老臣绝对支持陛下，烦请太后今后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宴会即将开始，您也该移驾了。老臣告退！”说罢，拱了拱手，就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留下严太后一人在殿中气愤地摔碎了一个官窑翠色薄胎青釉花瓶。
　　“太后娘娘到——”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喝声，吴锦如扶着太后缓缓走过行礼的众人，一脸不屑和骄傲，高昂着头，头顶凤舞九天的金钗熠熠生辉，百花锦衣长长的裙裾几乎够做第二身了。阮子归悄悄瞄了一眼这二人，心道：小皇帝取的这个花孔雀的外号的确适合她，不过今日太后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啊……
　　太后走到主座上，看着下方众人，慈蔼地笑道：“诸位都平身落座吧。不用守着这些规矩，哀家看着你们热热闹闹的，也开心。都不必太拘束了！”
　　“谢太后。”大齐朝最尊贵的诸位女眷几乎都出现在了这个宴席上，大家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有意无意地去打量坐在太后身边挺直了腰板的未来皇后。虽说圣旨已下，板上钉的钉子也已经进去了七八分了，但毕竟未及大婚，也未行册封礼，此时就做出一副皇后娘娘的样子，未免有些轻浮，太后左首坐着的梁王妃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锦如，姑母也许久未见到你了，不如坐到姑母身边来。”梁王妃脸上笑着招呼吴锦如，眼神却暗含着深意，只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并未理解姑母的一片苦心，略略欠了欠身，依旧坐得稳当，“锦如在这里离姑母也很近，就不去挤着姑母了。”
　　阮子归被李语梦拉着坐在她的身边，正好就在梁王妃下方，故而将梁王妃瞬间僵硬的脸看了个一清二楚，要说这吴氏也是大族，只看梁王妃便知，知书识礼，气度家教均属上乘。只是怎么到了她的亲侄女就成了这个样子？阮子归也曾略有耳闻，梁王妃的兄长也就是吴锦如的父亲自从继承家业之后，很是不像话，独宠小妾，正房妻子自生下嫡女后身体不好，两人一同被送到庄子养病，没过几年就病逝了，吴家的嫡出大小姐自小在庄子上长大，身边只有奶妈仆从，从小就未曾受到良好的教育，偏生那位吴夫人的娘家仰仗梁王和吴氏生存，不敢对此有一丝置喙，给这位吴小姐养成这样扭曲的性格。不过吴家并非没有其他适龄的女子，虽说这是长房嫡出，但梁王妃可还有个二兄，他嫡出的女儿贞静娴雅，颇有才名，而且与梁王妃关系也显然更好一些，但为何偏偏是吴锦如？这就相当的耐人寻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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