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3.6 行规
草公鸡说教,入行了就要懂规矩,好好学、别偷懒。
何为规矩?首先首要特别是尊敬领导,看见领导打招呼,弯腰鞠躬,喊:“某某总好!”草公鸡有微凸将军肚,弯下腰的时候很费力,只好极力把屁股撅得老高,看起来像一头倚着松树蹭痒的灰熊颇为滑稽。酒吧有大老总一个,三个副总,称之为B-four。草公鸡要新人把B-four音容相貌记得比韩国流行天团还要熟悉,而且还要将老总们当做偶像一样崇敬,不敢怠慢马虎。所有的服务流程和注意事项草公鸡都细心教导,任何枝梢末节都没放过。草公鸡对我说:“你不爱说话,这不好,领导和客人从面前过,你得打招呼。”我只是点头。
七天时间足够我把酒水单背的滚瓜乱熟,足够我脱口而出公司规章制度,足够把我驯化得点头哈腰。
正式上岗,穿上和其他人一样的衬衣马甲,一身标准的服务生行头。渐而渐之习惯了这里震耳欲聋的音乐、乌烟瘴气的恶劣环境,想到头几天回家被余音绕梁的耳鸣折磨得睡不着觉,到现在姑娘熬成婆挺过来着实不容易。虽然同是服务生,却没有电视上打个响指召之即来的waiter般优雅,谓之苦力或奴隶更为恰当些。这里笃信“顾客就是上帝”,对顾客一切要求一应允诺,需要点单、需要冰块、要纸巾、要酒杯、要色盅、要陪酒,你都要不慌不乱淡定自若马上满足其所需。区域之内的卫生必须严格保持,一滴水一个烟头都不能被允许出现在地面上。总之要马不停蹄地干活,MoveMoveMove,GoGoGo!片刻不得清闲,为客人、为桌面、为地板、为一切服务。
我为一位看上去颇有修养的大哥(在夜场男性顾客不论年龄一般称之为大哥,若是知道姓氏,最好称某总。女性一般称之为美女)倒酒,他递给我一支中华,我笑着拒绝了。这一幕刚好被草公鸡看见,事后他对我说:“客人给你上烟是瞧得起你,你还不给面子?下次不会抽也得接着,还要帮客人点烟,时刻备好打火机。”我就纳闷了,凭什么要被人瞧得起?我哪点儿又被人瞧不起了?
是非黑白我分得明白,当听则听,打火机还是有必要备上的。
酒吧里为了积攒人气会免费送酒,还会花钱专门请人来充场,充场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化浓厚精致的妆容,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有模有样。公关经理是标准配备,为客人献上陪酒的女孩子以供挑选,一排排罗列成阵仗,像是在菜市场挑萝卜白菜。梳着大背头、脖子上挂着斤把重大金链子的老板油光满面,用夹着大雪茄的手指点卯:“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换一批!”
当然,有男人找女人,也会有女人找男人,有的酒吧为了在激烈的竞争中崭露头角,推出一些特色,诸如男模和GAY吧,推陈出新从林立的酒吧中脱颖而出招揽顾客。在如今这个什么都不缺的时代,人们更愿意尝试新的东西,寻找不一样的刺激,对性和□□大胆弃守,在这里不必细说。
除了花钱请来充场的小蜜蜂,还有不请自来的猥琐大叔。酒吧每天有定量供应的免费酒卡,这些过来蹭酒喝看美女的大叔就会早早过来占个散台,而半卡和VIP卡座需要消费才有的坐。谁都不愿看管散台,这里的人往往都是些狐假虎威的装逼范儿,在他的**上每天都可以看到不断更新的泡吧动态,其实那都是用不着掏一分钱的。大叔一身山寨货,大裤衩人字拖,故意晃着膀子上的纹身,腕上一块电子表。我曾经很耐心地帮一位大叔从地上捡了一晚上五块钱一包腊梅香烟的烟头放在他面前的烟灰缸里,我想那簸箩大的烟灰缸太小,大哥可能是眼神儿不太好。烟灰缸视而不见也就罢了,我一边又一遍的当着他的面儿从地上拾起烟头,大叔对我的言传身教亦是熟视无睹。我深为大叔的眼睛担忧,觉得他有必要去看医生,检查一下视力,但大叔瞧美女时却两眼放光,想必我又是多虑了。大叔都是有特异功能的,眼睛可以选择性忽视一些东西,这些奇特功能的源头可以综合归纳为“素质”二字。
和我一起入职的刘海波义愤填膺地给我讲了个事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光头大哥,牛气哄哄,把我呼来喝去。喝完了送的酒嚷嚷着让我再拿酒,不给我酒卡怎么拿?大哥就不乐意,大口大口往地上吐痰不高兴。最后从充场的小蜜蜂那儿拿过来半瓶酒,才算了事儿。这大哥真是个极品老爷,凳子上有一滴水也要指使我给他擦干净,用大拇指这么一抹就没了。”我把这当笑话听了,笑疼了肚子。那些酒反正我是不会喝的,我们清楚地知道那些勾兑出来用注射器注进空酒瓶的贈酒有多么劣质。
我真搞不明白,对顾客尊重的底线标准到哪里。有一次我服务VIP卡座,这种大型的卡座都会配备两名以上的服务员。来的是常客张总,张总的豪气众人皆知,出手阔绰常打赏小费。服务到一半的时候被草公鸡换下,他一路护送张总去洗手间,帮醉醺醺的张总解裤腰带,为其洗手呈上擦手纸。张总很大方地从毛料西装内兜的钱夹里掏出一百块,草公鸡哈着腰搀扶张总回去,殷勤如同伺候慈禧的李莲英。再后来,张总欲解手,送行的仪仗排成长龙,不明白事儿的还以为是皇帝出巡呢。
我靠在墙上对正在打扫卫生的刘海波说:“刘海儿,你觉得草公鸡对他妈有这么孝敬么?”刘海波从未吃完的果盘里抓起水果,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说话瓮声瓮气:“有才怪!他能跪在地上把他妈脚板子底下的口香糖一丝不苟地扣下来么,他能用袖子把客人的皮靴擦得锃亮锃亮么?”我眉毛一抬:“还有这事儿?”刘海波熟练快速地清理完桌面,取来扫把和簸箕:“可不止这些,你没听说过有的服务员为了讨客人开心把啤酒倒进皮鞋里喝。上面的领导还把这作为宣扬的榜样,要求服务员效仿看齐……看齐他妈的蛋,奶奶的以后有人下贱到帮客人跪舔,咱们也都要为之楷模啊?”我乐了,笑里带着嘲讽。连尊严都视若草芥的人,又何谈尊重?春秋时易牙人性泯灭烹子以献媚齐桓公,相比之小巫大巫。总归一句话,所谓“服务标准”就是各种拍马屁迎合顺从,任何出格的事儿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列。
说实话,让我干服务员太勉强,因为看不惯的东西太多了,对很多事儿过于不屑,不喜欢阿谀奉承,所以挣得的小费也不会多。相比一个月下来小费比工资还高的“马屁精”,也用不着羡慕,起码我的膝盖是干净的。我们自行丢掉了尊严,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又怎能让别人另眼相看。酒吧里,服务员是金字塔最底层的奴隶,没有任何地位可言。还有次我上班上到一半感觉身体不适,请了病假。主管叫上一名保安把我单独带到一个房间,他们是要搜我身。为了避免飞单(飞单是指私吞客人结算酒水的钱),酒吧里上班的时候是不能带钱和手机的。我很气愤,没让他们动手,自己把衣服全脱了。我当时差不多明白了那些服务员为何可以如此自贱,身边连一个想和你平资平辈交心的都没有,他们连自己人都可以怀疑,你穿上了仆从的衣服就已经被其他人联合逐出圈外了,低人一等只有拌小丑,装疯卖傻赚取看客打赏,不断戏耍自黑,然后迷失自我而乐此不疲。
晚班结束的时候,我和刘海波说:“海儿,我今天看到高个儿被客人打。”刘海波问我:“为什么?”我说:“高个儿烟瘾大,在服务的时候偷偷从客人烟盒里偷了一支香烟被发现,然后就被打了。”刘海波叹息:“就为了一支香烟?”我点头:“打得可严重了,高个儿那么大个子愣是被打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没劲!”刘海波把手中的抹布往桌子上一扔:“要是我,非得还那客人两嘴巴子,白瞎了他一米八几的个头。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随便打人?”
我说:“你不了解当时的情况,经理和保安都来打,帮客人打高个儿一个,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刘海波碎了一口唾沫:“王八蛋,为了讨好客人对自己人也能下得去手?这活儿干着还有个球意思,不干了!”
梁组长看我们闲聊,往我们这边走过来,我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刘海儿别激动。我叫了一声梁组,梁组长颔首道:“秦风竹,你这段时间进步很快,表现不错。有一点,规矩还是欠缺。跟老总和客人打招呼的时候,腰要弯得狠一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