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年余光

作者: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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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8(1)


      这场血案已经在警局备了案,但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对于一个无权无势无亲无故的孤寡老人,他的暴毙无法得到任何同情,远不如一起□□或者吸毒案件来得重要。

      外公的去世我没有再和旁人说起,从小面临过许许多多的磨难,虽然痛失至亲是头一回,不过我的心已被磨砺得十分坚强,坚强到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肩膀流泪。

      夜半时分,我都会想念起外公,偶尔也会思考人类的生老病死四大难题,一连几日下来,我总觉得自己可以开班讲解哲学了。

      人生匆匆数十载,认识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有血缘关系的人用手指头也可以数下来,那么至亲呢?人的心是偏的,在心里总有一个最重要的亲人,于我来说,那人只会是外公。

      并非只有爱人之间的生死离别才会感人肺腑,亲人之间的阴阳相隔一样痛彻骨髓。那是一把钝器割在心头上,一下又一下地磨,多次之后才会后知后觉地见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反观文昱奕,他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之后的一个星期他对我格外温柔,早晚两餐都是由他着手准备,或许是见到我每每早上起来眼睛都特别红肿不好意思让我劳累。

      不过这种难得的待遇一个星期就宣告over,文昱奕又出差了。

      TY公司的年会结束,紧接其后的自然是华盛公司的年会。我整装待发,威风凛凛地像个披甲女战士,如果忽略掉我的重感冒的话。

      外公去世的那一晚上我受凉,一开始只是鼻塞,偶尔流鼻涕,结果火葬那天我哭得太厉害,感冒升级为重感冒,嗓音直接坏死。

      我真不知道对此该是担忧还是庆幸。

      盛老夫人居然难得地对我表示关心,似乎慈善拍卖会之后,她的态度从冷漠鄙视转换成和蔼可亲,“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已经两次重感冒了。”

      我扁扁嘴,灌下一口热茶暖暖身子,想起之前专门在华家照顾盛老夫人的刘妈把茶水端进书房的时候跟我抱怨,“小姐是不是等到生病了才晓得回家?独自在外也不懂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真真不好意思,我也是只有生病声音有所改变才敢来华家呢。

      “这不挺好的嘛,到时候在年会上说话,也不会有人发现我和华小姐的声音不对了。”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就你这嗓音,我也不会让你发表演说的。”盛老夫人没好气地瞪我一眼,“就改为琦琦她爸爸吧。”

      我放下茶杯,故作不经意地说:“哦?原来华总也参加年会。”

      “他自然要参加。”盛老夫人挑起一对柳叶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我耸一耸肩膀,微笑着说,“毕竟华总是华小姐的父亲,我就怕即使我的声音有感冒做掩饰,也会被华总察觉出不对劲。”

      “你放心。”盛老夫人安然地说,“即便你的声音正常,琦琦她父亲也瞧不出你不是他的女儿。”

      “不是吧?”我吃惊地张大嘴巴。

      “这很正常,琦琦起码有五六年没有和她父亲说过一句话了。到年会上,你也不用和他说话。”盛老夫人轻描淡写地说。

      “哦。”我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盛老夫人沉默两秒,提议道:“今天要不在这儿吃晚饭?”

      “好啊。”我愉快地点头。

      自从文昱奕当上TY中国公司总裁之后,他就变成了名符其实的空中飞人,单单一个月,他出差三回。我回别墅也是一个人煮菜吃饭,现在乐得能蹭一顿免费的晚饭。

      不过吃完晚饭盛老夫人还邀请我留在华家住宿一晚,我有点受宠若惊了。在纪管家和刘妈的一致挽留下,我勉为其难地答应。

      我多多少少对华家有些排斥,华家老太太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冒牌货,她的孙女儿是我最大的雇主,她的儿子甚至可能是我的父亲,还真是纠结的关系。

      晚上洗完澡,我换上华之琦的睡衣,她的身高比我高,所以在裤脚处我往里折了两道,但为了不让纪管家和刘妈看出端倪,盛老夫人特意让我穿上一双厚底的棉拖鞋。

      华家晚上没有什么活动,一屋子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上床睡觉的时间比我还早,我趁着整栋房子熄灯之后,蹑手蹑脚地步出华之琦的房间,摸黑来到华庭臻的房门口。

      华之琦的房间在二楼,华庭臻的房间在三楼,而盛老夫人、纪管家和刘妈的房间都在一楼,所以我不用担心自己的脚步声会惊动到他人。

      华庭臻这段时间也在外出差,他的房间门是上了锁的,我用一根发夹轻而易举地把锁打开,只需三秒。

      关上房门,我没有开灯,仅用手机照明。华庭臻的房间干净整齐,金丝楠木的家具透出一股豪华大气的风范,穿过卧室就是他个人的书房,一沓厚厚的文件摆在书桌上。

      我随手翻一翻文件夹,里面是华盛集团最近的几期工程项目,与TY公司有关的就只有一份,没什么特别的。

      书房的整体风格是欧式,但是墙上却挂着一幅极不相称的瑞雪红梅工笔画,红色的花瓣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更显妖娆潋滟,遒劲粗壮的梅树干旁隐有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画作陈旧,显然是几十年前留下的东西了。

      画的边上写有一首北宋词人晏几道的《鹧鸪天》:“梅蕊新妆桂叶眉,小莲风韵出瑶池。云随绿水歌声转,雪绕红绡舞袖垂。伤别易,恨欢迟,惜无红锦为裁诗。行人莫便消魂去,汉渚星桥尚有期。”

      这首词是晏几道送给歌姬小莲的,上半阙先是夸赞一番小莲的歌声动听,舞姿优美,下半阙却是离别的基调,描写分别后依旧期望二人有朝一日能够再会。

      老实说,这幅画画的不咋地,字也写的不咋地,一看就知道并非出自大师手笔,画上没有落款,不过看笔法如此柔顺,多半也能猜出这幅画的作者是个女人。

      难道是华之琦已经去世的母亲乔昭颜画的?随即我断然打消这个想法,谁都知道华庭臻和亡妻的关系不睦,他不可能在书房挂乔昭颜的画作。

      但是这幅画与整个书房的对比太过明显,这么一间高大上的书房里居然挂着一幅无名小卒的画作,华庭臻不是审美出现问题就是这幅画有问题。

      某人写给我的毛笔字也被我宝贝儿似的挂在房间的墙上,对于这幅工笔画存在的意义我也心中了然。

      所以我想也不想就把这幅画用手机给拍了下来,还特意拍了那个画中女人的特写,虽然她只在画中露出半张脸。

      我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想象华庭臻坐在这里工作的情形,一抬头,就看到高达屋顶的大书柜,我的视线碰巧停留在从上往下第五层。

      华庭臻是个男人,身材比我高大,那应该是在第四层。

      我打开书柜的柜门,用手机照着一本本摆放整齐的书,都是什么外国名著之类的,我轻手轻脚地把书一本一本地拿出来,发现在书柜的内墙上,贴着一张黑白照片。

      我伸手抠了抠,没能把照片抠下来,只好用手机拍了张照,然后把书本摆回原位,收拾妥当,我也不在华庭臻的房间多加停留,很快离开。

      刚刚关上房门,我便听到楼下传来上楼梯的声音。毕竟小时候鸡鸣狗盗的事情做多了,养成极好的听力,外加入夜的华家格外安静,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很清晰。

      我用最快地速度回到二楼,手还没有离开扶手,就看见一个人影从楼道里出现,我干笑,“刘妈,把你弄醒啦?”

      刘妈说:“老婆子觉浅,屋子里一有风吹草动就醒了。”她打量我一番,我现在是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她应该猜不出我刚从三楼下来,“小姐您这是?”

      我胡扯,“下去弄点吃的。”

      刘妈一怔,“吃的?”

      我继续胡扯,“和文先生结婚以后,他晚上爱吃甜食,把我也养成晚上爱吃甜食的坏毛病了,所以我打算去厨房做一些蛋奶羹。”

      “蛋奶羹?”刘妈大吃一惊,“小姐您会做蛋奶羹了?”

      我弱弱地点头。

      刘妈激动得握住我的手,露出一副“吾家有女终长成”的欣慰神采,连一句完整的话语也说不出,半天才憋出一句:“姑爷真是好人呀。”

      某人立即成“姑爷”了。

      刘妈感慨地摸一把泪花,“小姐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居然肯为了姑爷洗手作羹汤,说明小姐和姑爷之间的关系是很好了。既然如此,小姐就不要再生老夫人的气了吧?”

      我抽一抽嘴角,“我没生奶奶的气呀。”

      “小姐就不要逞强了,”刘妈拍一拍我的手,“老婆子年纪大眼神不好,可内里是心知肚明的。小姐现在和老夫人的关系就像隔着一层纱,哪有以前亲密啊。”

      我受惊不小,“您看得出来?”看来回去得和黎媺取取经。

      “看得出看得出,”刘妈点头道,“纪管家私底下还同我担忧,想着法子让小姐和老夫人关系和好如初呢。”

      我在心里腹诽,怎么可能和好如初,都不是最初的那一个了。

      虽然,我很有可能是她的另一个亲孙女儿。

      我假模假样地弯起眼角,“刘妈,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奶奶我今天晚上起来吃东西?我怕她会责怪我哩。”

      “不会不会,老婆子一定帮小姐保密。”刘妈信誓旦旦地说。

      做好蛋奶羹,我回到华之琦的房间,一边用小勺子舀蛋奶羹吃,一边调出手机里储存的相片翻看起来。

      书柜里端贴着的那张相片拍的并不清楚,之前看到真物的时候因为光线太暗也没看得多明了,现在放大一瞧,居然是一个女人。

      即使相片再陈旧再模糊,我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相片中的女人传递出来的那种慑人夺魄的娇艳,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并非乔昭颜。

      我原本觉得妈妈已经很好看了,结果只及得上这个女人三四分的风采,也不过是眉眼有些许相似而已。

      心口一突,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察觉到了什么,可是真相太模糊,我怎么也捕捉不到。

      再度审视照片,女人明明很年轻,拍照的时候绝对不超过二十岁,身边的景物模糊不清,不晓得是在哪里拍的,可是看到她的笑容,便知道她那一刻是十分幸福的。

      灵光一现,我又调出瑞雪红梅图中躲在梅树后的红衣女子的脸部特写,把两张照片细细对比,最后得出结论,没错,果然是同一个人!

      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能被华庭臻珍而重之地藏在书柜里,小心翼翼地放在画作中,见不得光,面不得世,好比一块如雪的珍宝,如果被阳光照耀到,立即会融化消逝。

      我回想起华庭臻的模样,他那么一个阴郁的男人,在内心深处居然会有一个女人的存在,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每每工作结束或者看完一本书,抬起头,目光就会停留在书柜从上往下数第四层,那里有一个女人,虽然他看不到她,但是他知道她在朝他灿烂地微笑。

      触碰不到,却知道她一直在哪里。

      华庭臻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女人的气息,勉强说来也就只有那幅画和那张相片,也不能认为是因为他是和盛老夫人住在一起,所以不方便带女人回家。

      即使如此,那乔昭颜留下来的遗物呢?就算她过世十七年,华庭臻也不至于把她的东西清理得一干二净吧?好歹还夫妻一场。

      想到这里,我环视一圈华之琦的房间,也没发现什么相框摆设,我在她的书柜里一阵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大一小两本相簿。

      打开大的那一本,里面贴满相片,都是华之琦和华老先生、盛老夫人的合影,从她六七岁开始,相片中的祖孙三人都笑得十分开心。

      是我从未见过的华之琦和盛老夫人。

      他们在花红柳绿的西子湖边,在皓雪雪纷飞的紫禁城里,在黄沙漫天的戈壁滩上,他们或亲昵地拥抱,或毫不做作地亲吻,他们是亲人,至亲的人。

      无端端的,我想起了外公。

      他在世的时候,我和他除了争吵还是争吵,他没有一次不骂我,我没有一次给他好脸色。我们像是仇恨彼此深恶对方的两个人,实际上,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除了外公,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我飞快地拭去即将渗出眼角的泪水,翻开另外一本相簿,里面只有一张相片,黎媺的相片。

      很明显这是一张偷拍的照片,像素不高,是在大学阶梯教室里,黎媺坐在镜头的左前方,左手托腮,右手执着一支笔,目不转睛地看着教室前方投影仪上的PPT。

      我的眼角抽了抽,默默地把两本相册放回原位。

      今晚的收获挺多,意外的收获也有不少。

      真想不明白,华之琦自己的取向都不正常,凭什么还看不起文昱奕是个gay,再说,人家文昱奕现在都正常了不是?

      翌日,我和盛老夫人两人坐在餐厅里吃早餐,盛老夫人突然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你昨晚去琦琦她父亲的房间了?”

      我手中的三明治掉到了桌子上,颤着声音问:“您怎么知道?”

      “猜的。”盛老夫人用餐布高雅地擦一擦嘴角。

      我沮丧地垂下头,默不作声地把掉在桌子上的三明治捡起来重新吃了。

      “你有什么发现?”

      我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盛老夫人,她的神情不像在兴师问罪,“您什么意思?”

      “有些我找不到的东西,我觉得你应该找得到。”盛老夫人一双明亮的丹凤眼静静地看着我。

      我立即狗腿地贴到盛老夫人旁边,献宝似的掏出手机,把昨晚拍下来的照片摆在她的眼前,“这就是我昨天晚上的收获了。”

      盛老夫人定睛一瞧,眼风瞬间变得凌厉肃杀,咬牙切齿道:“怎么还是她?”

      她的表情太可怕,我不敢出声,只好眼巴巴儿地把老夫人望着,期望她可以好心地告诉我这个女人是何方神圣。

      可惜盛老夫人没有再说话,寒气逼人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刘妈担忧地探头进餐厅,用眼神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朝她耸一耸肩膀,无奈地把剩下的早餐吃完,抹抹嘴巴拍屁股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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