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声好久不见

　　萧凌穿过一个个三色条纹的塑料棚子，远远望去像一片彩色的坟堆。清晨已经是人声鼎沸，粗壮或佝偻的汉子大都是灰头土脸，面孔黝黑，吆五喝六的相互调侃着蹲在周围的水沟旁洗漱，偶尔穿杂几个女人，为生活所累，头上束裹方巾，动作利落，表情麻木，操着地方土话大声叫喊着：“呲还咯（吃饭）”

　　萧凌混在其中，背上托着一个大包，一脸倦色，拉链到顶领子竖起来遮住半张脸。摸到小四说的地址，是距离棚子区不远处的一栋三层民房。当地人盖的，给稍微讲究有点余钱的工头准备的。跟幕天席地四处透风的塑料窝棚相比这简直成了豪华公寓。一楼是三间门面，买一些劣质烟酒和生活用品，旁边是一家简陋的小饭馆，门口摆着五层高的蒸笼，热气腾腾，老板娘正笑眯眯的跟几个相熟的客人招呼着。

　　萧凌走到一个倚墙闲坐头发花白的老丈身边弯腰询问：“刘房东么？”

　　老丈拉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萧凌说：“我是四小子乡下的表哥，今早刚进城，四小子说他这儿的房还没到期，给我歇歇脚，他打过招呼的。”

　　老丈上下打量他几眼，一转头冲旁边喊了声：“素琴。”正收钱递包子的老板娘爽朗的答应一声“哎。”在围裙上搓搓油手，赶忙过来。

　　“这是四小子的亲戚，带楼上去。”老丈举起拐杖指指萧凌对她说。从头到尾没搭理萧凌一个字。

　　老板娘倒是个热心的笑着说：“小兄弟，来，跟我走，我领你上去认门儿。”萧凌跟在她身后往楼房后面走，光秃秃的水泥墙，边上开了个小门，一排陡峭狭窄的楼梯笔直而上，老板娘边走边说：“小兄弟，别跟我家老头一般见识啊，他那人就这样，懒洋洋的，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咱这儿的房便宜，挨着的几家都是好相处的，来，就是这儿。”停在最靠里边的一扇木门前。老板娘从围裙兜里掏出一串油腻腻的钥匙，找出一把，插//进锁眼“吱嘎”门开了。

　　老板娘把他让进屋，自己站在门口说：“饿了下来吃饭啊，别客气，这顿算我请。”说着把钥匙从串上取下来搁在门边的五斗柜上：“我先去忙，小兄弟刚到地儿也赶紧歇歇。”带上门走了。

　　萧凌放下包，一眼把屋里的陈设扫进眼底。十多平米的小间分别靠墙摆放两张单人木板床，中间放置一张小方桌，一个斗橱衣柜立在门边，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家具。窗帘都是床单拉起的。

　　萧凌早上先睡了一觉，养足精神，下午出门在四周转了转，熟悉地形顺便解决午饭，一排民房呈半圆弧形环抱工棚区，后边是纵横交错的田地，这一片属于郊区。挺偏僻，地形开阔，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便于隐藏，出现个把生面孔也不稀奇不至于引起侧目。

　　夜半，热闹了一天的片区渐渐安静下来，大多的人清早就要上工，这一片基本没有夜间娱乐，吃完晚饭三五成群聚拢在一块儿抽根烟吹吹牛便各自回窝休息。萧凌站在窗口，摁熄烟蒂，眼见多数棚子里的灯光暗下去，忽然响起两声短促的敲门声儿。萧凌快步走到过去，侧耳贴门板轻声询问：“谁？”

　　“是我，凌哥开门。”

　　萧凌拉开门，小四站在门口往楼梯口的方向张望一下，才迅速闪进来，顺手把门带上对上萧凌冷冽的眼神不自觉的低下头叫了声：“凌哥。”

　　萧凌没应声儿，面无表情径直往床边去，点点对面的位置，示意他过去说话。两人面对面坐定，萧凌丢支烟过去，小四儿抬了一下手，到底缩回去不敢接任由它掉在到桌面上滚自己面前。

　　萧凌给自己点上一根，深吸一口，冷冷地问：“现在到了什么地步，你实话实说，别藏着掖着。”

　　“我，我估计严亮对我们几个的事儿心里门儿清。”小四看了一眼萧凌，见他依然四平八稳没有暴怒的迹象咽咽口水才敢往下说：“之所以不揭穿，大概是希望我们把货私下交一部分给他，到时候再从我们中间踢一个出去当替死鬼。他手下能打的都攥在我们手里，不敢把我们全交待了。”

　　“李毅和方超是个什么情况？”萧凌双肘撑着桌面问。

　　“严亮分别找我们三个谈过，意思是，谁先招了，交出货，他担保没事儿，李毅不是那么好诈唬的。方超虽然脑子简单，但是出卖兄弟的事他做不来。严亮这招儿高，想让我们内讧，狗咬狗。虽然大家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先前都扛得住，可现在风声越来越紧，我们几个都被人重点监视。连私下通消息的机会都找不到。时间再长点，难免…………”小四不想说兄弟睨墙互相猜忌，但出来大半年了，见惯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活生生的例子，这种事不新鲜。

　　“凌哥，真他妈后悔没听你的话。”小四儿闷气地用力捶了一下床板：“自来临城被排挤的那段时间过的真憋屈。好不容易得了严亮的信任熬上位，上批货散出去，兄弟几个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摆在面前，手一伸就能碰到，眼珠子都瞪红了，咱们背井离乡出来混，为什么呀，不就为了票子和面子吗？现在摆在眼底下，不心动的那是圣人。

　　凌哥你说得对，兄弟见识短，被灯红酒绿迷了眼，狗屎蒙了心但谁也不想过好日子？虽然这次李毅提出截货的时候我也犹豫过，到底抵不住那诱//惑，嘴里刚砸吧过甜头，尝出味儿来，脑袋一热也没多想就跟着干了。”

　　萧凌一手夹着烟，皱眉看着他，脖子上挂着小指粗的金链。内里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衣，外面套件皮夹克，看料子都不便宜，严亮是个抠的，对手下人只管吃饱，每月发钱也是几张意思意思。他们三个突然间出手阔绰身上穿戴鸟枪换炮，看不出问题的傻子。到底还是经验浅太年轻，沉不住气。

　　虽然生气愤怒，说到底是自己兄弟，当真不管他们死活，也不会千里迢迢奔到临城来萧凌冷冽难看的脸色缓和不少，说：“现在货在谁手里？尽早转出来，我带走。”这是萧凌一开始的想法，放在这地界上迟早被翻出来，不如大张旗鼓的运出去，找不到确实的证据又有了顶缸的人，三个人夹紧尾巴收敛收敛，未必过不去这道坎儿。

　　“还在李毅哪儿，具体什么地方他没说，凌哥，这次真的是没办法了，要不然也不能把你喊上来，好不容易混这么久有了点势力，不能就这么毁了。凌哥，对不起。”小四垂头丧气的说完，声音有些颤，他虽然混不吝，但是一旦被查出来，开香堂，堂子里的刑罚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损点皮肉还好说，重则断手断脚或者直接弄死一辈子就交代了。小四儿抬头看看萧凌，神色冷冷的瞧不出端倪，忍了忍，还是问道：“凌哥，你打算怎么做？”

　　萧凌将烟屁股踩脚底蹭两下灭了，站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居高临下对上小四儿担心紧张又带点希冀的神色说：“你先回去，想办法让我跟李毅见一面，我跟他单独说。甭担心还没走山穷水尽那步。”

　　“凌哥……。”

　　萧凌挥手打断他的话：“行了，快走，别让人起疑，平时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气端足了，有老子在心怕个鸟。”

　　小四儿挪到门口，欲言又止，开门的时候说了句：“凌哥，到现在我只能信你了。谢谢，你一辈子都是我老大。”

　　“咔擦”门带上，脚步声慢慢远了。

　　萧凌拿起自始至终躺在桌面上的烟，垂眸沉思半饷，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突然抬起头来，脸上决然坚毅，放嘴里，点燃咬着，扯过背包，把事先塞进去撑包的报纸和一套换洗衣物倒出来，从底部的夹层抽出两把马刀，将裹布解开，并排放在桌上，连手柄长15寸，宽背薄刃，线条流畅，灯光打在刀身刃口，冷冷泛起寒光。

　　两把刀是一对，萧凌当时一眼就喜欢上，在夜市街边淘的。小贩点头哈腰笑嘻嘻地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手里头拮据，没办法才卖了，萧凌认不出刀是什么货色，人倒看得清楚，连刀鞘都没有估计是销//赃的贼货急着脱手。要价不高，二话不说掏钱买了。

　　萧凌被烟熏得微眯双眼，指腹轻触锋利的刀口，暗自思索。眉梢眼角蕴藏一股子凛然戾气，十几平米的简陋小屋里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气氛。一直束之高阁没机会用到，萧凌单手握住弧形刀柄，微凹陷下去的四处正好与指节嵌合不易脱手，该是开锋见血的时候了。

　　马刀，刀身沉重，细长，刃口锋利，削、劈、砍、刺、戳无往不能，古时骑兵肉搏战时专用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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