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药

　　十六个青年的面孔一张张浮现在何清眼前，或娴静如水，或潇洒如风，或清冷如松。他们每人都有一个角度像极了面前这高贵无双的太子殿下。
　　这些年众人想要送进国师府的俊美面首无数。但就因为那一点相像，何清才把这十六个人收进府中。也就因为那一点相像，这十六个人如今死无全尸。
　　她几乎止不住语调里的颤抖：“他们和周景年不同，不过是些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我已经将他们遣散，你又何至于下这样的狠手？”
　　太子殿下温宛而笑，嘴里轻轻吐出恶鬼一般的话：“我知道，这些年你广收面首不过是为了与我赌气，所以从不曾过问。但你该明白，为了咱们的将来，这些曾在你府中呆过的男子绝不能留。如今你一时妇人之仁不忍下手，便是为将来留下祸根。所以，只有让我来替你做这恶人了。”
　　何清死死盯着李泽元，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是该高兴么，这样的占有欲不正说明李泽元对她的感情么？在这一段感情中，何清一直都是被施舍的那一方。曾几何时，阿元的一个微笑，一个眼神，都是对她的恩赐。
　　但是此刻，面对李泽元这样残忍冷酷的体贴，何清只觉得恶心欲呕。如今在这个男人身上，已经再找不到那个文雅善良的阿元的半点影子！
　　生前身为卑贱的面首命薄如纸，就连死亡也是如此凄惨不堪。十六条人命，十六桩罪孽，到底该记在谁的名下？
　　是他，还是她？
　　缓缓闭上自己的双眼，何清语气异样轻柔，胸口里仿佛有什么膨胀到了极点，稍微碰触就会疯狂的爆裂开来：“殿下，我只问，烧毁飞卿尸身的是不是你？”这口口声声为了她做恶人的太子殿下，是不是把飞卿也看做了不能留下的祸根？
　　李泽元安静的注视她片刻，扬眉浅笑：“是又如何？”
　　短短四字，字字如刀，直将何清砍的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她颤抖着无力的双腿，几乎从腔子里呕出血来——
　　为什么是你！你明知道我亏欠飞卿，你明知道我亏欠了他！那个举世无双风华绝代的飞卿，那个一直默默守候相濡以沫的飞卿，那个为了我千里杀敌葬送性命的飞卿，那个奄奄一息躺在我怀里情定来生的飞卿，那个连死后都无法安宁即将魂飞魄散的飞卿！你叫我如何面对他！
　　然而望着李泽元冷漠高傲的样子，何清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没有办法对他说出什么话了。再狂烈的情感到了此时此刻，也只剩下了沉默——
　　李泽元，我到底爱你什么？
　　这样冷酷无情的你，到底有哪一点值得我爱？
　　脸色灰败的在原地怔了半晌，何清伸手捂住胸口那一包骨灰，然后拖着双腿一步步往义庄外走去。
　　在她身后，李泽元眉眼冷凝：“你去哪里？”
　　何清恍若未闻，径直走进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耀眼的阳光射进眼睛里，酸涩疼痛，却流不出半点泪。一双机械前行的腿似针扎，似火燎，撕筋扯肉却半分比不上她心头的痛。李泽元和白飞卿的影子交替在眼前浮现，将何清的灵魂撕扯的残破不堪。
　　恍恍惚惚回到府中，一双腿早已没了知觉。正坐在院子里念书司少君见何清脸色惨白从外面走进来，不由得诧异的站起身：“大人，你从哪里回来？怎么脸色这么差？”
　　抬眼看着少年未完全长成的青涩面容，何清呆呆立在原地，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
　　是了，跟她有关的祸根里，还有这么一个司少君。这个笑起来时嘴唇和李泽元一模一样的司少君。
　　原本为了让白飞卿摆脱面首的身份，已经决定了牺牲这个少年，所以故意独宠他，做出喜新厌旧的表象。暗中拂照流放中的司氏一族，也不过是为了补偿把司少君放到风口浪尖的行为。
　　可是如今一切都已成空，她想要保护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开。
　　抚摸着司少君光洁的脸颊，何清哑声道：“你马上离开京城。”
　　司少君一愣：“去哪里？”
　　“哪里都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何清注视着少年娇美的面孔，眸子里写满认真，“绝对不要再回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司少君上前扯住她的衣袖，“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能赶我走！”
　　何清疲惫的闭上眼挥手：“带走！”一旁的侍卫迟疑片刻，上前去拉住司少君，
　　“不要！你凭什么赶我走？你凭什么！”司少君圆眸通红死死盯着何清，挣扎着被拖走。
　　少年凄厉的呼叫声渐渐远去，何清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能为这孩子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让他远离这樊笼一般的京城，远离那个残忍的太子殿下。
　　捂着胸口苍白一笑，何清眸子里流光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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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清带着她的侍卫走后，李泽元独自一人站在义庄清冷的院子里。寒风鼓起他长长的衣摆，仿佛一直吹到他的心里去。
　　寒凉入骨。
　　半晌后，那哑巴仵作从外面磨磨蹭蹭走进来，跪在李泽元面前。李泽元扫了他一眼：“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随后径直往外走去。
　　义庄外，牵马的侍卫迎上来。李泽元冷声道：“昨晚在白府纵火的人查到了么？”
　　侍卫恭敬回道：“属下怕惊动国师的暗部，未敢现身追上去。”
　　李泽元抿了抿唇，玉润的眸子深不可测：“继续查！”
　　“遵命！”
　　翻身上马，李泽元回头望向义庄。那里已经腾空升起巨大的火光，浓烟滚滚，将里面的一切丑陋尽数包裹。
　　李泽元的心里现在有无数疑问。白府纵火的人是谁？何清昨晚为何匆匆进宫求见殷武帝？这个地方是不是殷武帝告诉何清的？如果是，那殷武帝如何知道这个义庄？她昨夜进宫与殷武帝谈了些什么？成串的问题萦绕在李泽元脑海中，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团团包裹。
　　而最让李泽元没想到的，还是何清为了白飞卿质问他时那种陌生的样子。这让身为太子的他产生出被冒犯的不悦，其间还夹杂着一些难以分辨的愤怒和不安。
　　天性中的傲慢与自尊不允许李泽元低头为自己辩解。所以他给出了几乎默认一般的回答。
　　是又如何？
　　果然，何清不能对他如何，她只是默默的垂下头离开。
　　李泽元一直都明白，自己是何清最爱的人，最无法拒绝的人。她这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驾！”冷冷扫过熊熊烈火中的义庄，李泽元调转马头扬鞭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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