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光漫过少年时

　　“各位乘客......”

　　车站广播的女声带着电流音温柔响起，播报着车次信息。

　　身旁的林予安看了眼手机信息，默默拍了拍程野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

　　霎时间，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和行李箱滚轮声与地面摩擦出轰鸣，将程野繁杂的思绪冲乱。

　　仿佛他成为这人流之中一条随波逐流，不知去向的小鱼。

　　人群熙攘往来，而程野始终被裹了一层无形的膜，膜中浸满了令人绝望无助的水，呼吸不过来，将程野所有的痛苦都闷钝地掩藏住，被隔绝在这喧嚣热闹的尘世中。

　　乱而拥挤的人流，有条不紊地上车，恍惚又迷茫的心，看不清方向的归途。

　　浑浑噩噩地检票、上了车，明亮的车厢灯光叫程野发冷的心微微回暖了些，甚至都没发觉，林予安的另一只手一直护在自己身侧，才没有被人群挤压到。

　　程野上车后被车内灯光目眩了片刻，绷紧到极致的心态陡然松懈，竟然叫他生出了片刻不知去向的迟钝。

　　而在此时，默默攥住程野手腕，轻柔地将他拉着去找车座位的林予安，更是巨大洋流冲荡中，唯一一根拉住程野的稻草。

　　仿佛信标似的，程野的浑噩也被手上攥着的力度给冲散，一时间有些怔愣迷茫的黑瞳之中，只能倒映出走在自己跟前，林予安高大安心的背影。

　　当年那个贵气精致的小少爷，现如今也抽条为高大清俊的青年了。

　　找到车座安置下，程野的手冷的吓人，脸色也苍白难看。

　　坐上回家的列车时，他强装的冷静终于一寸寸的碎裂开来。

　　仿佛名为不安的寒风呼地朝他吹了一口气，便将程野的心给冻住了，由内而外的冷气散出肌理。

　　林予安坐在他旁边，很自然地把程野的手拉过来，用自己手掌心的温度帮对方暖和着，轻轻搓揉着——他也是跟以前的程野学的。

　　程野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车窗外发呆。

　　林予安不太会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此时的程野，只是将程野发冷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好似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对方一样。

　　他能做的也只有陪伴。

　　还有半分钟发车时，程野终于从那股冷气中挣扎出来，回神时总算注意到一直帮自己暖着手，默然无声的林予安。

　　他俩坐的比较边角落，程野便也只是轻轻地压低了声音，沙哑道：“妈会没事的，是吧？”

　　他犹豫的语气，与其是在问林予安，倒不如说是在向林予安寻求一点虚幻的安慰。

　　“别怕。”

　　林予安低幽的嗓音，沉稳有力，给人无端的安心感，仿佛只要他开了口，事情就会确如他所说发展：“会没事的，有我陪着。”

　　有我陪着。

　　程野脑海里过了一遍这四个字，细细咀嚼，心里渐渐像打了强心针一般，安定了下来。

　　在这种孤独无依的时刻，身旁能有林予安这样的挚友陪伴，确实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嗯.....”程野轻轻应了声，一种疲态，便从这放松似的应答后，慢慢透沁至全身。

　　他微微放松，头颅后仰，眼睛失焦地盯着车厢顶灯。

　　林予安看着他半晌，觉得这样虚弱的程野说不出来的......心疼之余又让人心痒。

　　从来是程野站在林予安的前头，一副哥哥模样，从容有余，少年意气。

　　而今萎靡下来，便无端有种让人想要保护他，或者摧折他的欲望。

　　林予安自然是前者的心情更居多一点，他心里也有不安，亦是焦虑......但他不能在程野面前表现出来，他得成为程野无助时，可以叫他心安的依靠。

　　又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林予安突然起身，程野只当他去厕所，没吭声，任由那只温暖的手松脱自己，抽手离去。

　　只是说来程野自己也羞赫，林予安离座后，程野原本安定的心又立刻惶惑了起来，那些原本压抑下来的不安，转瞬间又开始不安地沸腾滚动，侵占内心。

　　程野不是不能抗事，只是人少不了被七情六欲所困，他经历过再多大风大浪，也还是个未出象牙塔的大学生罢了。

　　垂放在座椅托臂上的手微微一动，慢慢握紧了起来，程野强制自己冷静，去想些更实际的事情：“到了医院联系辛萌，然后咨询医生了解情况，再安排......”

　　耳畔传来踏踏的脚步声，程野没抬头，鼻尖却突然闻到一股热饭菜的香味。

　　身旁的座椅重新被那个身影填满，一只手拿着盒饭递了过来，林予安低醇的声音响起：“吃点吧。”

　　与此同时，被各种纷杂情绪压抑下去的胃部感官，被饭菜的热香重新调动起来，蠕动着用针扎似的疼痛，提醒程野，确实该吃点东西了。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低落压抑时也会罢工，而稍微恢复一点，饥肠便开始抗议。

　　程野没有推拒接过了盒饭，列车上的盒饭味道通常不怎么好，哪怕有肉有菜，也有股始终说不出来的塑料味，米饭也总蒸不熟似的带生难嚼，所以程野以前更青睐浓油重味的方便面一点。

　　不过林予安考虑他脸色难看的要死，为补充点营养之类，买了两盒盒饭。

　　他自己忙到现在也没吃饭，看程野捡了筷子开始慢慢往嘴里塞饭，才放心似的开动。

　　原本以为自己吃不了几口，但因疲惫和饥饿，程野越吃越快，很快就把盒饭风卷残云掉了。

　　油脂和糖分填补了失掉的营养，吃饱后浑噩的思绪也豁然开朗似的，程野眨了眨眼，心情总算没之前那么患得患失的低落了。

　　车窗外已经暗下来的景色也飞速后退着，一缕雨水在车窗滑过断续的水痕，很快更多的雨水在窗户上留下痕迹。

　　“睡一会儿吧？”林予安将垃圾丢掉后，转头对他轻声道：“路上至少六个小时，你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才方便照顾阿姨。”

　　程野感到一阵踏实，暖流划过心间，他垂敛下眼眸：“......谢了。”

　　林予安微睁圆了眼睛，后哂笑一声：“你不需要和我客气。”

　　程野无声，只是伸出手，缓慢而坚定地覆盖在林予安手背上，回握了一下。

　　这一刻，似乎有什么温情脉脉的情感，奇异地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传递于他们彼此之间。

　　林予安也不吭声了，安静地享受这一刻他们之间难得的安宁，与风雨飘摇中，唯有他们彼此似的紧紧依偎之感。

　　车窗外的夜色混杂着连绵的灯光仍在高速后退，雨水细密落下，两道年轻的身影承载着满心的焦灼与青涩的慰藉，被长长的列车载向遥远而共同牵挂的远方。

　　——

　　夜色倒映在浅黑色的眼瞳中，高速后退。

　　程野对着景色发呆，手背上传来林予安握住他手的温暖热度。

　　他无比庆幸和感激，能有林予安在这样惶惑无助的时刻，陪伴在自己身边，给予他安稳与力量。

　　而也是在这一刻，那原本对他们之间感情总持逃避，不正视态度的程野，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发了芽。

　　望着林予安的侧脸，程野感受到了心脏跳动的扑通扑通声，心动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晰。

　　目光上移，隐晦地扫过闭目养神中，林予安光洁的额头，锋锐的眉骨，高挺的鼻梁，都给程野一种说不出来的性感。

　　这种觉得同性很性感的心思，程野很少有过，反而是在异性身上经常感受。

　　而他在林予安身上怦然感受到这种强烈的吸引力，或许也代表......

　　这一刻的程野确信，自己对林予安是有超越友情的想法的。

　　毕竟是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人生岔路口，一个始终不离不弃的人......无论男女，会心动都是情有可原的

　　他开始思索一个问题：林予安究竟是何时，开始渗透进他人生的一点一滴，慢慢成为了如亲人般不可分割的好友，最重要的人之一呢？

　　而对他来说，林予安究竟是不可分割的挚友，还是他也未曾意识到的心动呢？

　　突然冒出来的心中疑问，叫程野心中一紧。

　　他不是第一次在这个问题上摇摆犹疑了。

　　看到林予安落泪时，本能的心动似乎并非全然出自保护的欲望，而这些年两人的相伴情谊，也不能被全盘否认。

　　可是世俗异样偏见和未来可能的压力，让程野总是按捺下了这份心思。

　　有些事情，没有踏出，便还有余地；一旦踏出，便再无法回头。

　　程野性格里带着点认死理的倔强劲头，一件事若是他决心去做了，那么便要不计代价地去实现，哪怕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也不后悔。

　　可若是他一个人头破血流也还好，若是真的顺从了本心，与林予安在一起了，将来出点事情，或是家中死活不同意，便是更多人的眼泪心酸了。

　　.......

　　程野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容他再慎重地，思考一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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