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墟

　　市局地下临时休息室的空气，仿佛凝固的胶质，厚重得让人呼吸都需要刻意用力。陈谨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涟漪之下是汹涌的暗流。“破晓”行动，最高层级，多部门联合……这些词汇意味着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但也意味着他们被卷入了一个更大、更无法掌控的漩涡。
　　陈谨离开后，苏文谦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一直强撑着的精气神似乎松懈下来，身体晃了晃，肋下的旧伤和连日透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反噬。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伤处，眉头蹙起。
　　一直留意着他的郝明哲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胳膊。“伤口又疼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苏文谦想摆摆手表示无碍，却被郝明哲不容分说地按坐在床沿。
　　“别动。”郝明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他转身从配备的简易医疗箱里拿出消炎镇痛喷剂，蹲下身，撩开苏文谦的衣摆。结痂的伤口周围依旧有些红肿，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狰狞。
　　冰凉的药雾喷洒在皮肤上，带来短暂的刺痛，随即是舒缓的凉意。郝明哲的动作很轻，指尖避免直接触碰伤口，只是稳定地拿着喷剂，确保药液均匀覆盖。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伤处，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苏文谦低头看着他。在这个绝对安全、暂时与外界隔绝的狭小空间里，郝明哲卸下了平日里那层冰冷的盔甲，流露出的细心与关切，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他能闻到郝明哲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味和一丝清冽气息的味道，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腰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喂，”苏文谦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刚才陈队说，咱们是‘核心证人’和‘技术顾问’？”
　　“嗯。”郝明哲应了一声，收起喷剂，又拿出干净的医用敷贴，小心地覆盖在伤口上。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苏文谦腰侧的皮肤，两人都微微一顿。
　　“听着挺唬人。”苏文谦扯了扯嘴角，试图用玩笑冲散这过分亲昵氛围带来的心悸，“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津贴补助。”
　　郝明哲处理好伤口，替他拉好衣服，站起身。他没有接这个玩笑，而是看着苏文谦，眼神深邃而认真：“接下来的问询和行动，会非常严格，也可能很危险。你……”
　　“打住。”苏文谦打断他，也站起身，与他对视，目光灼灼，“又想说什么一个人扛的屁话？郝明哲，在西藏那个石头洞里，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郝明哲，“一起。”
　　他的眼神太过直接，太过坚定，里面没有丝毫犹豫或退缩，只有一种“你在哪我在哪”的纯粹信念。
　　郝明哲看着这样的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胀胀的，暖暖的。他所有关于风险、关于独自承担的考量，在这眼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不是拥抱，而是用指腹，轻轻拂过苏文谦略显疲惫的眼角。
　　“好。”他再次吐出这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稳。
　　指尖的触感温热而干燥，带着薄茧的轻微粗糙感，却仿佛有电流窜过。苏文谦闭上眼，感受着这短暂却郑重的触碰，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一名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的法医提着工具箱站在门口：“苏文谦同志，上级指示，需要对你的伤势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和记录，作为后续行动的评估依据。请配合。”
　　正式的程序开始了。
　　苏文谦看了郝明哲一眼，挑了挑眉，示意“看吧，来了”，然后便跟着法医走了出去。
　　郝明哲独自留在休息室里，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严格管制、寂静无声的内部通道。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框上敲击着，节奏稳定，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梳理着“归墟”获取的数据细节，预判着可能面临的问询焦点。
　　几个小时后，苏文谦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名穿着便装、但气质精干的中年男女。他们是“破晓”行动先遣指挥组的成员，负责对郝明哲进行初步的、高密级的讯问核实。
　　问询持续了整整一夜。问题细致入微，从“归墟”内部结构的具体参数，到能量场的波动特性，再到每一个数据的解读依据和逻辑链条。郝明哲的回答简洁、精准、逻辑严密，如同他分析案件时一样冷静。他出示了青铜钥匙，展示了其在特定能量场下的反应，但关于顾云深的具体信息和安全点位置，他按照约定，以“线人身份需绝对保护”为由，进行了必要的保留。
　　问询者的问题虽然尖锐，但态度专业，显然对郝明哲提供的信息价值有着极高的评估。当黎明前的曙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入时，问询终于告一段落。
　　两名指挥组成员整理好厚厚的记录，站起身，其中那位面容冷峻的男子看向郝明哲，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郝明哲同志，你提供的信息至关重要。辛苦了，请先休息。后续安排会由陈谨同志通知你们。”
　　他们离开后，休息室里再次只剩下两人。高强度、高压力的问询让郝明哲也显出了疲态，他揉了揉太阳穴，走到床边坐下。
　　苏文谦递给他一瓶水，在他身边坐下，肩膀轻轻碰着他的肩膀。“怎么样？没被难住吧？”
　　“还好。”郝明哲喝了一口水，冰凉液体划过干涩的喉咙。他侧头看向苏文谦，发现对方虽然眼圈泛黑，但精神尚可，“你的检查结果？”
　　“老样子，愈合良好，避免剧烈运动。”苏文谦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随即又笑嘻嘻地凑近些，压低声音，“就是法医大姐一边检查一边念叨，说我这伤搁一般人早趴窝了，夸我身体素质过硬。”
　　看着他略带得意的样子，郝明哲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知道，苏文谦是在用这种方式缓解他的压力。
　　“休息一下吧。”郝明哲说，“接下来，恐怕没时间休息了。”
　　苏文谦“嗯”了一声，却没有躺下，而是学着郝明哲之前的样子，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着。
　　“别想那么多，”苏文谦的声音很近，带着安抚的意味，“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现在，咱们可不是两个人了。”
　　指尖传来的温度和恰到好处的力度，有效地缓解了郝明哲紧绷的神经。他闭上眼，任由苏文谦动作，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感缓缓蔓延开来。他第一次觉得，将背负了十五年的重担分出去一部分，并不是软弱，而是……拥有了一个可以相互支撑的支点。
　　两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侧身帮着按摩，在晨曦微露的安静休息室里，享受着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短暂宁静。无需更多言语，彼此的陪伴就是最好的慰藉。
　　当陈谨再次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脚步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化为更深的坚定。他清了清嗓子。
　　“上面命令下来了。”陈谨的声音打破了宁静，“‘破晓行动’第一阶段，于今日北京时间14:00正式启动。你们两个，编入核心情报分析组和特别行动支援组，归我直接指挥。现在，给你们两个小时处理个人事务，然后到顶层第七会议室报到。记住，绝对保密！”
　　命令下达，短暂的休憩结束。真正的战斗，即将拉开序幕。
　　郝明哲和苏文谦同时站起身，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然。
　　“是！”两人异口同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新的征途，在熟悉的警局大楼里，悄然开始。这一次，他们的身后，是国家机器；他们的前方，是隐藏在历史阴影深处的巨兽“方舟”。而他们彼此，是对方最锋利的刃，和最坚固的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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