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街33号

　　止疼药发挥了疗效，沈乔尔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极度困惑。

　　沈乔尔盯着“坐”在他旁边不断颤抖的透明大汉：

　　“说，你是不是认得我？”

　　克里恩缓缓摇头，动作像慢放的默片。

　　“那他呢？”沈乔尔伸手指向前座——丹尼几乎瞬间一抖，面容极度扭曲。

　　克里恩依旧摇头。

　　“你到底记不记得，你自己是谁？！”沈乔尔的声音近乎崩溃。

　　“加洛特……”

　　“姓？”

　　“我忘了！！”他肩膀剧烈抖动，眼神瞬间失焦。

　　空气里，不知何时渗入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木气息，冷冽而沉闷。

　　“沈乔尔……”丹尼的声音发颤，几乎贴着车门，“我现在只能看到你和空气在做口供……有点瘆得慌。要不咱们先回家？”

　　“那回去以后，你就不怕他了？”沈乔尔虚脱地仰起头——换作以前，他会直接把这东西按在桌上审个明白，但现在，他连坐直都有些费力。他不明白，出来前，身体状态明明还是可以的……见到克里恩以后，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

　　“我们难道……还要把‘他’带回去？”丹尼喉结滚动，眼神游移不定。

　　“丹尼…他是‘意识体’…”沈乔尔声音极轻，“他跟着我……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事。”

　　“我不懂……”丹尼转过身，试图不去看后座。

　　“我与这些超自然的存在……似乎被空间距离牵制住了。一旦他们‘锁定’我，就无法离我百米之外。”沈乔尔睁开眼，沉重地说，“你难道忘了，我是‘能量磁场’？”

　　“一百米？这么精准？你怎么测的？”

　　沈乔尔唇角微勾：“……要不要试试？”

　　“我得让博恩来，”丹尼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这光天化日之下，不想被人当成……”

　　他顿了顿，略有尴尬地移开视线。

　　“怎么？”沈乔尔笑道，语气轻松，却掩不住一丝自嘲，“说，我不介意。”

　　“得了，算我怕你了，沈乔尔。”丹尼拍拍方向盘，目光变得拘谨，“那这酒吧的案子，咱们还查吗？”

　　“奥斯顿的事情可以搁下了，但这女的得查。”沈乔尔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手按上眉心。

　　他想起以前与艾丝做‘百米禁锢实验’这件事。十分钟内，他一个人就能测完……如今，他连车门都踏不出，还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真是造化弄人……

　　“你让博恩来一趟，顺便带上激光测距仪和记号笔。我证明给你们看。”

　　……

　　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面包车在身后发出急促的刹车声。博恩自车上下来，西装笔挺，像是刚结束一场会议。

　　他打开车门，眉头不由自主地拧紧。

　　“你俩搞什么名堂？”博恩的视线扫过沈乔尔苍白的病容，语气带着惯有的锋利，“乔尔，你是不是觉得很闲？”

　　“博恩，”沈乔尔面无表情，声音压得很低，“把门关上……冷。”

　　车门应声合上，将外界的喧嚣隔开。博恩叹了一声，把西装外套脱下，扔到后座：“盖上。”

　　他没有接，抬眼看去的目光平静：“既然丹尼不愿被人当成疯子，我需要你到外面测距。戴上耳麦，沿着前面这条街慢慢走，直到我喊停——在位置做标记，测出它与我之间的距离。然后换另一条路，重复五次以上……”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如果不出差错，每次都该是近一百米的间距——这就是我与这些‘意识体’之间的禁锢法则。”

　　“行，今天我就来当这个疯子，陪你做游戏！”博恩狠狠瞪了瞪身边一脸坏笑的丹尼，一把抓过记号笔和测距仪。

　　坐在驾驶座的丹尼压下震惊，试图不去听沈乔尔与那个透明人“商量”这个“游戏”的规则。

　　车外，大名鼎鼎的帕克律师沿街像迷路的盲人一样走走停停，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均匀的声响。耳麦里一片安静，只有沈乔尔偶尔压低的咳嗽。

　　他走至约莫七八十米处，低头看了看仪器，抬手在路灯杆上做了个浅痕标记。

　　“继续。”沈乔尔的声音没有起伏。

　　博恩皱眉，又往前跨了十几步，耳麦那端沉默了一瞬，随后传来沈乔尔极轻的一声：

　　“再走。”

　　他刻意绕进一条岔路，避开审视的人群……手中仪器上的数字跳到“99.6”米时，沈乔尔忽然低声道：

　　“停。”

　　博恩抬手在手机上记录下这个数字，胸口莫名泛起一阵寒意。

　　他扶了扶眼镜——视线尽头，那辆SUV静静停在阴影里。沈乔尔离得那么远，按常理是无法预判如此精准的……

　　“再来。”沈乔尔的声音像从深水里传来，“换方向。”

　　……

　　第四次，博恩逆着人流朝另一侧走。数字逼近百米时，他感到后颈的皮肤像被细针刺了一下。测距仪显示“100.2”米，几乎分毫不差。

　　第五次，他刻意走得快了些，想在接近时捕捉异常——可就在距离跳到“99.8”米的刹那，耳麦里沈乔尔突然倒抽了一口气，像在忍受某种拉扯的痛。

　　“停。”沈乔尔缓了缓，“别试了……我耳膜都快裂开了。”

　　博恩站在原地，盯着记号笔的痕迹很久没有移动位置。

　　*

　　“疯子实验结束了？”博恩摘下耳麦，锋利的言语掩不住那一丝被撼动的异样。

　　“暂时。”沈乔尔闭眼淡道，“看来‘百米禁锢法则’依然存在。把这些数据存着，发给奥森博士。”

　　丹尼在后视镜里偷瞄，迎上博恩冷冷一瞥。他哼了一声：“乔尔，下次再陪你玩这种把戏，我一定先让你去跟医生签免责协议。”

　　“放心，”沈乔尔唇角微勾了一下，“耳鸣而已，死不了。利奥在的时候我都习惯了，后来我忘了这个感觉，因为艾丝一直都很听话。”

　　他很后悔说出那个字，因为心脏随之狠狠漏了一拍，险些招架不住。

　　沈乔尔睁开眼时里面有了一丝确定：“实验结论是，我的身体散发出的能量场，可以锚定这些意识体并把它们箍在百米范围内。”

　　“真的就像一个空间磁场。”丹尼若有所思。

　　沈乔尔点点头：“既然我能固定住克里恩，为何不能固定住艾丝？我还是想不通。”

　　“等等，你说这个新的‘意识体’是谁？”博恩肩膀一震，眼神露出疑似恐慌的神情。

　　“加洛特·克里恩。”沈乔尔睁开眼，细细打量着博恩：“怎么，怕了？”

　　博恩没有回答沈乔尔的问题，反而将视线移向了后座的空气。

　　“丹尼，你先别插话。”博恩的语气变得严肃，带着压抑的颤音，“乔尔，你现在，详细描述一下你眼中的克里恩。”

　　“黑皮外套，光头，盘着两行蛇样纹身一直到脖子后面，胡须拉碴……”沈乔尔平静地复述着。

　　“这都是公开信息。”博恩打断他，声音沉了下去，“告诉我，他有什么特别的习惯？”

　　沈乔尔的目光穿透了克里恩半透明的身体，打量了一阵：

　　“他右眼会每隔两秒钟不自觉地快速眨一下，像是一种肌肉痉挛。其次，他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在放松时，会每三秒钟弹动一次，幅度很小。”

　　博恩的表情彻底凝住。

　　“简直是不可思议……”博恩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这些细节，是我在跟他进行高压谈判时发现的。他长期服用的药品会引起神经末梢轻微抽搐，这是他最极力隐藏的生理缺陷。你从哪里知道这些？”

　　“博恩，”沈乔尔声音有些疲惫，“我看到的克里恩……他的‘意识体’，是带有他生命完整信息的残像，你可以把他理解为‘意识碎片’。但他现在很木讷，什么也问不出来，像是……”

　　“…药品…过量？”丹尼从后视镜看了沈乔尔一眼。

　　他点头：“也许他会慢慢想起一切。利奥和艾丝刚认识我时，记忆都很模糊，但后来逐渐清晰……”

　　说到这，像是想到了一些痛苦的画面，沈乔尔紧蹙着眉停顿了很久。

　　“好，现在……我们来谈谈那个金发女人。”他终于缓过来，清了清嗓子，“丹尼，克里恩是‘意识体’，那个女人是现实。这一点，你能确认吗？”

　　“对，我能看到她。而且之前她第一次出现时，没去追奥斯顿，反而冲我们笑了一下——就在我们停车后不久，她突然出现在巷口，看了我们一眼就消失了。”丹尼点头，转向博恩，“那个女人就是奥斯顿委托我们调查的可疑之人。”

　　博恩强行压下震惊，指节在车门上叩了一下，回归理智：“她到底是谁？和克里恩又有什么关系？”

　　沈乔尔眼神变得寒冷：“克里恩称其为‘猎手’而且表现出极度的恐慌……那她应该是专门来清理诺维的实验‘废品’——”

　　沈乔尔话音未落，巷口的人流缝隙间，那抹高挑的身影再度浮现。

　　金发女人在广场边缘缓慢踱步，目光像探针般扫过每一个角落。她的步伐看似随意，却精准地覆盖了克里恩最后出现的位置。

　　丹尼和博恩的呼吸同时一滞——

　　这不是偶然路过，而是一次有目标的排查，她在找他，找那个本该“消失”的意识体。

　　沈乔尔微眯眼，胸口的憋闷感被他强行压下。他敏锐的目光快速锁定她的行进路线，像在分析一场潜行追踪。

　　“克里恩知道太多诺维的秘密了……”他看了看身旁目光呆滞的透明人，语速快速却平稳，“结合所有的时间点和信息源，我猜测她是诺维残余势力中的一员。她的任务是清除所有‘不稳定因素’——包括意识体，也包括能看见意识体的人。”

　　“看见意识体……那不就是你？”丹尼喉结滚动：“她冲咱们笑，是因为第一次出现时就确认了你是目标？”

　　广场内，每当她的视线掠过圣诞树方向，克里恩的半透明身躯便不受控地剧颤，仿佛被无形的磁力锁定。

　　“不，”沈乔尔摇头，声线冷硬而清晰，“第一次她只是‘标记’和‘警告’。她的目标是克里恩。这次回来，是为了完成任务。”他瞥向车窗外，短暂闭气稳住眼前的微晕，“看，她现在是在逼克里恩现身，或者说……逼我们卷入她的行动。”

　　过了几分钟，女人停下步伐。她微微偏头，像是在空气中捕捉某种频率，然后继续前行，直到消失在广场另一侧的人群中。

　　“她现在去哪了？”丹尼咽了口唾沫，试图压下胸腔的狂跳。

　　“去了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可能是诺维的联络点。”见丹尼乱了阵脚，沈乔尔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即掩唇用力咳了咳，“丹尼，我们暴露了。现在必须回家，她已经锁定我们的位置，不能再等。”

　　“不行，我不放心你们。你现在身体根本经不起折腾，现在又被盯上了，我要寻求警方介入保护！”博恩声音提高了几倍，眼神十分凝重，“乔尔，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沈乔尔没有立刻回答，只合上笔记本，转过身接好制氧机，闭眼缓了口气。良久，他睁开眼，目光如雪：“我需要你们帮我去办两件事。但在此之前，你得知道诺维的核心计划——我和奥森、丹尼讨论过。”

　　他压下不适，语速轻而稳：“诺维最危险的计划，是尝试剥离人的意识并占据身体。他们囚禁艾丝，不只是为抗体，更可能是她体内的特殊体能……我的身体，或许因为半年前的脑损伤，成了某种能量磁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百米之内，我似乎能锚定这些意识体。但代价是，好像全身力气都被吸走了……”

　　话音刚落，他猛地弓身，咳声撕裂寂静。右手依旧扣住氧管，拼命吸气。

　　博恩和丹尼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两人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他苍白的脸上。

　　“乔尔，还是先回去吧，或者去医院。”博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神中满是担忧。

　　脑海的深层波动里，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又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撞击着他的每根神经带来一阵阵颤栗和晕眩。他余光看了一眼呆坐在一侧的克里恩，表情却没有丝毫起伏……

　　“不能去医院……会暴露。”沈乔尔把氧流调到最大，手本能地伸向轮椅侧袋——那里备着一支紧急强心剂。他试图拔开药剂的保险栓自救，但又一波剧烈的晕眩瞬间吞噬了力气，手指几乎不可控地颤抖着。

　　针管从指间滑落，轻响一声滚落在地。他抬手再次抵紧胸口，一字一顿：“第一，查克里恩的死因。重点是最后见到他的人、死法——意外，还是……被切割。”

　　又是一阵嘶哑的咳，唇角渗出血丝。他没擦，低声续道：“第二，查那女人的身份……与……动机。”

　　呼吸骤然变浅，视线开始模糊。他的身体无声向右瘫软，手指松开氧管。那双曾灼亮的眼睛，光芒一寸寸暗下去，在最后一字落下时，倏然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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