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惊春

作者:尘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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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习字


      孟景春最后还是没有熬过顾不惊的纠缠,这人为了缠着他习字,这段时间连学府都不去了,每天一大清早的过来,一直待到晚上才肯走,走之前还不忘向孟景春再三确认:“可以吗?”

      孟景春瞧他一天这么悠闲,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顾不惊,你再不去学府我就要去你师长那里告你了。”让他们给你德行分全部扣光得了。

      顾不惊听他这么说,半晌后无措地“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告诉孟景春学府放冬假的事,他回道:“可是学府已经放冬假了。”他这话一出,孟景春是真没招了。

      本来他趁顾不惊回去,就从书箱里翻出了自己儿时习字用的《千字文》,拿给顾不惊让他自己先看着。毕竟是顾不惊自己说的,自己是学过一些字的,再怎么也多多少少能认识一些。

      顾不惊连书都没接,并不打算带回去看的感觉,只是很固执地看着孟景春,就要他来教自己。

      孟景春帮着他把书翻开,扣在桌上,让他把认识的字勾出来给自己看看。

      可这人眼睛都没瞧过书,满眼真诚地看着孟景春,张口就是:“不认识。”合着完全将自己开始说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不是有基础,认识些的吗?怎么现在告诉他一个字都不认识了。

      “一个都不认识?”孟景春震惊地看着他,再次向他确认到。这不可能吧,那最简单的字总该认得一两个吧。

      孟景春让他好好看着书,不要总是看自己,自己脸上又没字。书都没看就对他说不会,搁这逗小孩呢。他从这些字里找了几个笔画少,构造简单的字,用手指着问他:“这是什么字。”

      顾不惊皱眉苦想,不过一瞬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认识。”他看着孟景春指尖前的字很认真的说道,粉嫩的甲床因为按压用力,前缘有些泛白。

      孟景春让他照着书上的字自己临摹,自己就负责教他这个字是什么就好了。这本书好歹也是书法大家写的,官贵之间多有流通印拓,很是流行。顾不惊照着这本书习字,这一手字练出来也是不亏的。

      孟景春不由得叉腰感慨道:真好,这事就这样被自己轻松解决了。

      结果顾不惊拿着被孟景春强行塞进手里的《千字文》,闷闷不乐地说了句:“不要。”

      孟景春叉在腰间的手没叉稳,滑至两侧垂落,“为什么?”

      “我要学你的字。”

      “为什么?”孟景春不解地问道。

      顾不惊眼眸亮亮地看着孟景春回道:“你的字,好看。”

      好看个鬼,孟景春觉得自己那字写的真就是随心所欲,要是被先生看见自己现在这一手字,当真是会被气到吐血的程度。毫无规章笔法,之前学的全部都还给先生了。但好在长年累月的练字习惯被刻在骨子里了,平时书写的时候,就算再怎么潦草,多少还是带着些笔锋的,能看出是下过功夫练字的人。

      所以有时看见字写的好看的,控制不住会欣赏点评一下。

      在孟景春看来,顾不惊那一手字就很好,有自己的风格,放凡间也能算大师佳作,他还在这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的字好看,说出来也不嫌臊得慌。

      孟景春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顾不惊的无理要求,极力忽视他那委屈巴巴的眼神。这就导致了后面这些天,顾不惊一直问他:“可以吗?可以吗?”真真做到了早也问晚也问,勤学苦练,不耻下问的程度。

      当然,不管顾不惊怎么问,孟景春还是一如既往的回答:“不可以!”

      真是不能看顾不惊的眼睛,这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由得让孟景春想起家里那只很久没有见过的毛球。它每次想吃肉了,就会来扒拉孟景春,如果孟景春拒绝了它的请求,它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样水汪汪的,有些委屈,却又很失望,但隐约掺杂着一丝期待,总觉得他会心软答应的。

      孟景春嘴上一如既往地说着不,身体却诚实地挑灯夜战。等顾不惊一走,就从书架上拿出自己藏起来的书和纸,伏案埋头,笔耕不辍,熬了两天三夜终于把这千字文给誊写完了。

      不知情的顾不惊还在坚持每日一问的“可以吗?”,孟景春这次没说话了,从书桌上拿起自己这三天给他誊抄完的千字文,拍在他手上颇有些无奈地问道:“这下你总可以自己写了吧。”

      眼眸一亮的顾不惊诚恳地点了点头,这是,他专门为自己誊抄的。虽然过程中还是有些厚颜无耻的成分在里面。

      东西拿到手的顾不惊并没有回自己家的打算,翻着纸张爱不释手,问孟景春:“可以在这里写吗?”

      孟景春说:“随意。”

      转身抱着桂子去一边顺毛,也不知道这小家伙跑哪里去鬼混了,弄得身上好几处毛都打结黏在了一起。它自己还不愿意去把毛结舔开,特意跑到孟景春脚边蹭给他看,“喵喵”叫的望着他,等着孟景春来帮他把毛结解开。

      孟景春抱着桂子坐在一边,用手给毛结撕开然后捋顺,等弄好了还不忘说两句:“下次弄成这样再不自己舔,就让顾不惊用赴春归给你把毛都剃了。”

      桂子很委屈的“喵”叫一声,表示不理解,从孟景春怀里跳下去,摇着尾巴走了。

      再看顾不惊,在后面低着头很认真地在临摹仿写。

      孟景春看他写得这么认真,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就绕到他身后,想看看他写的怎么样。结果这人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他从身后将他的手握住,让他手腕放松,手指不要那么僵硬,指尖微动调整了一下握笔的正确姿势,然后带着他的手在纸上写了两字。

      不过这人的手还真是僵硬,都让他放松了,还在莫名地和自己抗力。

      他看了看顾不惊自己写的字,说不上丑也说不上好看,就是连三岁小孩的临摹都比不得。虽说是模仿着孟景春的字一笔一画地“写”上去的,但笔法太过于稚嫩,和他之前的写字风格大相径庭,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孟景春没忍住眉梢动了动,压住了怒火,对顾不惊说道:“你之前的字写得不是可以吗?你再写两字给我看看。”

      顾不惊手保持着刚刚孟景春给他调的握笔姿势,落笔又写了两字。孟景春越看这字越觉得奇怪,倒不是说写得太丑了看不懂。这字和自己在顾不惊树上看到的那些批注长得,完全就是两个人写的,写得稚嫩呆板不说,还不如虾爬。

      明明他们山上的字看上去更晦涩难懂,怎么他写这几个字都能写成这样,这可真让孟景春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了。

      孟景春真的怀疑那上面的批注不是顾不惊自己写的,他有什么说什么,直截了当地问了:“你书上的字是你自己写的?”

      “嗯。”顾不惊肯定地回答了他。而后将笔换到了左手,随便写了三字,虽然看不懂,但确实是笔走龙蛇,矫若惊龙。

      孟景春一脸苦相地看着纸上三字,感觉受到了莫大的欺骗,愤愤地说出一句:“顾不惊,你玩我呢?”

      顾不惊没有避开他恶狠狠的眼神,既委屈又真诚地说道:“你没问我呀。”

      还没来得及腾起的气一下就焉了回去,是呀,自己没问,他说这个干嘛。平时鲜少看他写字,就算写了自己也没怎么注意。只是记得,这人右手持剑,右手持筷......话说,自己当时看那个字的时候,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但从来没有怀疑过,还以为这是顾不惊写字上的小习惯。

      毕竟顾不惊平日里做什么都是用的右手,他从来没想过,这人会是个左撇子。

      身后的人好像真的有些生气了,都不说话了,顾不惊连忙解释,眼神有些慌乱,“我小时候确实惯用左手,但后面改了回来,毕竟和别人不一样,是会被看做异类的。左右两只手都能用,只是,习惯了左手写字,右手握笔尚可,但不太能写字。”

      他越说,声音越是低沉,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那般,在孟景春身前渐渐将头低下。

      左手的笔法早就固定了,想要临摹孟景春的字,就只能用没有养成笔法的右手,去记住他写的每一个字。

      “顾不惊。”

      他闻声抬头,和孟景春对视,眼神却有些心虚地往一边飘。

      孟景春逼近他,从身后压住他的肩膀,明明手上没用什么劲,却还是迫使他仰头看向自己,语调沉稳却自带压迫,问他:“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这个人身上有太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等待着探索,而他毫无疑问地会选择去逃避。

      身子靠在椅背上,下颌线被迫收紧,绷直的脖颈喉结在微不可察地滑动,孟景春清秀的面容倒映在眼底,有些太近了,只要垫着身子,向上一些,就能触碰到的柔软。

      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好像,有些多......可是,没有一件是能说的。不说话、沉默、逃避,这是顾不惊能给孟景春最好的,唯一的答案。他说过,自己永远都不会对他撒谎,说过的话,是要做到的。

      骗人,是会变成小狗的。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样无助地看着自己,却无法回应什么。孟景春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问不出什么的,这个人对于不想说的事情,从来没想过要用谎言去遮掩糊弄。只是一昧地沉默、逃避。

      “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的,对吗?”他叹了口气,终于放弃对他的逼问了。

      关于我为什么要上白玉京?关于你为什么会那么了解我?

      关于你的一切,我想了解的,真实的顾不惊。

      顾不惊点点头,是的,他总有一天会告诉孟景春他想知道的一切,但绝不会是现在。在所有事解决完后,当命理回到本来的轨道上后,他会把一切都告诉他。

      包括掩藏在心底深处的不可说......

      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有机会去说吗?

      “我等着那一天。”压在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只残留一些存在过的感觉。而后孟景春俯下身子,伸手将他的头按下去,把笔重新握回右手,带着他写小时候写过无数遍,甚至写到哭的《千字文》。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自己边写边哭,“我不要写了,我不写了。”

      那时爹娘还对自己狠不下心,把自己全权交给先生,让他好好磨磨这孩子的心性。先生很是严厉,告诉小孟景春,“哭也没用,就算是哭,也得给我写完。”

      时隔多年再次把这本《千字文》翻出来,自己誊抄过一遍,现在带着顾不惊的手再写一遍。

      他竟然在想,要是小时候有个哥哥就好了,或许,自己不想写字的时候,他可以帮自己写,用着没有什么笔法的右手,小心翼翼,一笔一画地模仿着自己的字迹,然后交给先生蒙混过关,或许自己小时候就不会因为写不完的字在那里哭了。

      也就不会那么讨厌练字了。

      要是自己有哥哥的话,或许,当爹娘开始对自己冷漠疏离的时候,当爹娘开始对自己不再疼爱的时候,他的身边,至少还有哥哥。哥哥会陪在自己身边,告诉自己:“没事的,爹娘只是太忙了,忙得已经没空来照顾我们了,你还有哥哥呢,哥哥会永远陪着你的。”

      脑子深处猛然一阵抽疼,就像后面有根针刺进去了一样。他好像看见,一只手扯着脏兮兮的衣角,脆生生的喊着:“哥哥。”

      带着顾不惊写字的手猛然一顿,笔尖停触在纸张上,留下一团晕开的墨渍。

      “怎么了?”顾不惊反手捏住他的手腕,三指探入袖口想给他把脉。他想会不会是本源仙力在体内不安分导致的,但他就在自己身后,如果真是本源仙力导致的,自己不可能感知不到。

      孟景春把被墨渍渲染的纸张拿开,躲过了他想搭脉的手,说道:“没什么,刚刚走神了。”

      他若无其事地握着顾不惊的手提议道:“我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吧。”手被控住,再想搭脉也腾不出空闲的手了。

      可顾不惊这般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记得以前学过的字呢?自己的名字,娘亲的名字,在沙地上用小木棍一笔一画地写着,风甫一吹,字就滚散开了。

      躲在那间黑漆漆的小屋中,照着那人留给他的纸,一遍又一遍临摹着上面的字,那个他在熟悉不过的名字。若真让他写一个名字出来,这个名字他能写得比谁都好。

      顾不惊罕见地拒绝了孟景春的提议,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写你的吗?”

      真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写字不写自己的名字,写别人的干什么,“为什么?”

      对于这个提问,他早就想好了说辞:“你的名字好听,写出来定是好看的。”

      “可是顾不惊,你的名字也很好听的。不惊这两字,是你娘的期许。”相比之下,孟景春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普通了,说不出什么寓意来,瞧不出什么期许。或许爹娘从始至终,都没对他抱什么期望吧。

      他带着顾不惊的手,一笔一画,规规矩矩地写下他的名字,再应他要求,在边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顾不惊是越看这张纸越顺眼,从未觉得他和孟景春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同呈在一张纸上,笔画之间偶有交接,墨迹相融。

      孟景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逐渐暗沉,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你该走了。”

      等纸上墨水干透,顾不惊将纸张收起,揣在胸口处放着。不过一张平平无奇的纸,贴在胸口处,还隔着两层衣料,却也能如此滚烫,上面的墨渍烘烤着,仿佛能灼烧透那处的皮肤,将它烧热融化,露出不堪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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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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