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冬天

　　刚到医院门口，她就往里面冲，但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没跑几步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旁边的人不停地看她，但她都感受不到。

　　一心只有去见裴钰。

　　几次摔倒，几次爬起，终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一位护士的手。

　　“请问一个中枪的男士在哪？”

　　“哦……”

　　护士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笛就看见了裴建拿着什么东西走到大厅。

　　她急忙松开护士的胳膊，冲到裴建身边。

　　“裴叔叔！”

　　裴建抬起头，眼眶中还闪烁着泪花。

　　“小笛……小笛……阿钰，阿钰没了……”

　　在开口的那一刻，裴建就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握着沈笛的小臂，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哭起来。

　　沈笛整个人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被点了穴，连呼吸都没有了。

　　“您说什么……？”

　　“小笛……阿钰他……见义勇为，被张华给……”

　　缓下来后，沈笛才在警察嘴里得知，裴钰从南城结束祭奠后，并没有直接回京市，而是去了北城，在某个超市门口，见到了路过的张华，他作为警校学生，自然义不容辞，追了上去，但他没有想到，张华身上有枪支。

　　中枪倒地的时候，裴钰依旧紧紧拽着张华的裤腿，直到撑到了热心群众喊来警察。

　　另外，警察最后的一句话，击破了沈笛最后的防线。

　　“沈小姐，裴先生去世之前，一直叫你的名字，并且，把他抬上救护车时，他始终死死攥着手中的绿豆糕，不肯松手，他抓获张华的那个店铺，卖的就是绿豆糕，我想，应该是买给你的，现在他……东西物归原主。”

　　绿豆糕，沈笛还在北城的时候，最爱吃了，裴钰走之前，她提了一嘴，没想到裴钰就记着了……

　　如果她没有说，是不是……是不是裴钰就不会去北城，不会遇见张华，更不会牺牲了……
　　他还没有从警校毕业啊，抓捕犯人的事情，原不该由他来做的。

　　警察将用油纸包裹着的绿豆糕递上，沈笛愣愣地盯着手中的东西，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我要去见他。”

　　她面无表情，只说了这一句话，便要走，却被警察和裴建一把拦住。

　　“不……不要，不要去，小笛，不要去……”

　　裴钰死之前，就嘱咐了一件事，就是不要再让沈笛见到他。

　　“放开我！我要去见他！”

　　见拦不住她，裴建厉声道：“小笛！你要去见他什么呢？见他满身的血，还是见他身上清晰可见的弹孔，或是去太平间看他惨白的脸？！小笛，我也很难过，但他……你要理解阿钰。”

　　说着说着，裴建开始哽咽，声音颤抖不止，最终，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是那样的滚烫。

　　热烈。

　　“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他说，他不能死，他也有话要和我说的，他答应我，会在初雪时陪我的……”

　　说罢，沈笛依旧想要挣脱往前走。

　　但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她晕了过去，直直倒在了裴建肩上。

　　也好，也许在昏迷的期间，我还可以见到你。

　　裴钰，我想你。

　　我愿意来找你。

　　等一下我。

　　昏迷间，沈笛好似来到了一个白色房间，空无一物，只有一个怎么也看不清的男人背影。

　　她试探性地叫出了裴钰的名字，但他却没有回头。

　　沈笛便大步追上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追不到，伸出手想去抓住他的衣角，也是徒劳，只捞到一把空气。

　　“裴钰！你回来！”

　　没想到，男子缓缓转头，确实是裴钰的脸，但他只是微微一笑道：“阿笛，再见。”

　　还能再见吗？

　　沈笛不确定，她被这个噩梦给吓醒，胸口快速地上下起伏，再睁眼，看见的就是雪白的天花板，随即，消毒水的味道不顾一切地钻进鼻腔之中。

　　她回了回神，立刻坐了起来，下床穿鞋，拔掉了手上的输液针。

　　跑出门的一瞬间，撞到了李秀玉。

　　“阿笛。”

　　细细看，李秀玉应该是刚刚哭过，还没来得及擦掉的泪痕，正挂在脸上。

　　但她依旧强撑着对沈笛笑了笑，看起来实在是不好看。

　　凄苦又悲凉。

　　“妈妈……裴钰，裴钰他……”

　　沈笛声音颤抖，语调哽咽，说话也断断续续。

　　“阿笛，我们都要节哀。”

　　沈笛的手缓缓垂落下去，转身回到病床上。

　　见状，李秀玉也不说什么，放下热水壶后，就离开了病房。

　　留她一个人呆坐着，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裴钰已经死去的事实。

　　只是把目光移向床边桌子上的绿豆糕，拿起来，塞进了口腔中。
　　绿豆糕细腻冰凉，她机械地把它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吞咽。

　　甜腻的味道混着未干的泪水的咸涩，一起堵在喉咙里你，噎得她一阵阵发疼，却也只是固执地、一块接一块地、全部一股脑地往下咽。

　　现在，她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是想着，如果裴钰不愿意让自己见他，那就不见了，满足他吧。

　　这辈子，好像也没什么事情，是真的顺遂他的意愿的。

　　晚上，李秀玉来看她的时候，她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还喝了两碗粥。

　　这些，李秀玉都看在眼里，她怎会不了解女儿，只是不愿意挑破这些罢了。

　　最终，她没有选择瞒着沈笛，将一张纸条放在女儿滚烫的手心中。

　　“阿笛，这是裴钰葬礼的地址，他被评为烈士，获得了被葬入烈士陵园的……殊荣。”

　　和她爸爸一样。

　　为什么啊……她的爸爸因公殉职，自己的爱人也是。

　　老天爷，凭什么不长眼，要夺走这样好的人的性命。

　　他们做错了什么？

　　愣了一会，她就抬头冲着母亲淡然一笑。

　　看起来什么事情也没有。

　　“好的妈妈，我会去的，毕竟相伴十几年……”

　　只是陪伴的关系吗？

　　她不知道。

　　屋外的冷气透过窗户飘了进来，二人都打了个寒颤，沈笛无意往外瞥了一眼，窗外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一瓣一瓣地落下，沈笛心跳漏了一拍，来不及裹上外套，就冲下楼。

　　这是裴钰答应要陪她看的初雪。

　　这下，只有沈笛一个人看了。

　　也挺好的。

　　毕竟在她心里，裴钰这人很烦的。

　　可没了他，又该如何呢？

　　往后的人生，又将变成什么样呢？

　　她控制不住地大喊：“裴钰！你个大骗子！”

　　裴钰，你食言了……

　　沈笛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雪花，感觉今年的雪比往年的都要凉一些。

　　寒意直往人骨头里钻，感觉眼泪都要冻成冰柱。

　　思索再三后，她还是给来录口供的警察打去了电话，那是爸爸曾经的同事。

　　“你好，我是沈笛，裴钰的……爱人，请问张华会被判多久。”

　　对面沉默了半晌，慢慢张口：“放心，会给他们一个交待的。”

　　他并没有明说，但沈笛也读懂了，说了句谢谢后就挂了电话。

　　把手机装进衣兜，抬起头望向天空，突然就自嘲地笑出了声。

　　她这一生努力学习，努力生活，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唯一一个陪伴了她十几年的人还离自己而去。

　　到底有什么意义。

　　或许是外面太冷，她穿得太过单薄，脑海中已经有走马灯闪过，全是关于裴钰的。

　　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都是那样清晰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忘记？

　　算了，不忘了，记一辈子也挺好的，她怕如果自己都忘了，就不会有人记得他了。

　　倏地，周礼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眼睛红得吓人，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早就有朋友的感情了。

　　“阿笛……”

　　沈笛眼中闪着泪花，缓缓抬头。

　　“阿礼……阿礼……”

　　周礼二话不说大步上前，紧紧抱住她。

　　“郑琦也在飞机上了……阿笛，我……”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要怎么说？

　　让她节哀顺变，还是让她不要难过，显然都不现实，最后只能归为一个拥抱。

　　沈笛原想着，等他回来陪自己看初雪那天，就跟他表白的。

　　她就要答应他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她……

　　——

　　三天后，沈笛出院了，她一直很镇静地跟进张华的判决。

　　终于，在一年后，她坐到了审判现场，听到了他的判决结果。

　　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当法槌落下的那一刻，沈笛忽而就释然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哪怕昂着头，也没办法控制。

　　“裴钰，爸爸，你们可以安心了……”

　　她终于替他们看到了坏人绳之以法。

　　天理昭昭，属于他们的公道并未来迟。

　　她终于可以去墓地看看他们了。

　　于是，下午，她抱着两束花来到了烈士陵园。

　　“爸爸，好久不见，我和妈妈都很好，她的病好多了，大多数时间都是清醒的，我也很好，考上了很好的大学，遇见了很好的人，只是……如果以后我遇不到比裴钰更好的人，选择不结婚，你可不要怪我啊，我实在是……实在是太喜欢他了……”

　　一阵微风拂面，她当作父亲认同了，放下了雏菊。

　　裴钰被葬在后排，她看见裴钰墓碑上笑颜如花的照片，只觉得欣慰。

　　他终于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了。

　　他是英雄了。

　　“裴钰，你挺傻的，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吃那个绿豆糕，不过确实很好吃，我都吃完了，今天来，我谁都没告诉，就让我保留最后一份私心吧，我想再和你单独待一会，你别说你这照片还挺帅的，我怎么没见过？”

　　一时间，絮叨得有些多了，不知道裴钰听的会不会烦了。

　　走之前，她把向日葵和海棠花一起放在碑座上，随后转身。

　　但是没想到，一阵风带起了海棠花的花瓣，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鼻尖，而后滑落，她接在手里。

　　沈笛愣了一会儿后笑了，“我都懂，要是想我了，就来梦里看看我。”

　　恍然间，她好像看见裴钰在前方不远处站着，对她挥手。

　　他站在光影之下，身姿挺拔。

　　是唯一的光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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