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攀雀入槐(十一)
此人眼珠子呈深棕色,于阳光下泛着粼粼水光,额上满是汗水,正用袖子仔细擦拭,猛一见安澜转过身来,不禁被吓得后退了数步:“哎哟喂,吓死我了,还以为又碰上只吃人的鬼,没想到是个美人,你好像不是我们府上的,难不成也是被卷进来的?”
是薛家小公子。差点把这人给忘了!
他的声音略有些大,安澜一惊,赶忙推着他往西北方的窄门去,嘴上嫌弃着:“说话这么大声找死呢!赶紧转头走!”
“他们醒了,快走。”赵侑泽催促道。
安澜没有半分犹豫,抓着赵侑泽直奔西北角的窄门,还窝在大秦氏怀里的少年薛文远听到动静,猛地回过神来,正要追过去却被大秦氏阻拦。
“好孩子,你该去找你真正的仇人,把他带过来,带到娘亲面前来。”
先前安澜开门都是小心翼翼,尽可能的不闹出动静,但现在她顾不得许多,在轻推一下没能推开门后,直接一脚将门踹了开来。
朱红色的窄门“砰——”得一声豁然洞开,狠狠地撞在了两侧的高墙上,发出“咚——”得一声巨响。
这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夹道,三人在夹道中飞奔,赵侑泽依靠着辨识大秦氏的炁来判断方位,将所有存在大秦氏的旧景的门都开了个遍,引出了一堆守阵的凶兽,才终于找到了荣恩堂的门。
结果一推门,荣恩堂已经与先前安澜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匾还是那块匾,院子也是四四方方,差不多大小,但两侧为山廊,通往其他地方,而院子的北侧则是一间穿堂,走过穿堂能隐约听到正屋传来一阵笑声,听着像是薛学监的声音。
薛家小公子好奇地探头探脑:“咦?怎么到这儿了?不是在洛阳老宅么?怎么又回到汴京了?”
“声音低点!”安澜瞪了他一眼。
薛小公子缩了缩脖子,低声道:“这装饰瞧着像是十几年前的,五年前父亲大修过汴京的宅子,荣恩堂早就不这样了,而且这匾写得也不对,我们家是薛世祖的后代不错,可我们是旁支的旁支,早就与嫡系不往来了,怎么会有这块匾呢。”
薛小公子挠了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安澜有些担心就薛小公子这缺心眼的性子,会莽撞误事,想将他拍进纸皮人里,又想到这里阴气重,纸皮人用不了,只能作罢。
她扯了一把薛小公子的玉环绦带,发觉这件精细雕琢的蛇纹绦环有些微微发热,蓬勃的灵气让她这样的阳魂都能感觉到些许不适。
最重要的是,她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灵波,跟母亲身上的一模一样。
而这触感……
是神骨。
安澜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你这蛇纹绦环哪儿来的?”
薛小公子低头瞧了一眼,道:“嫡母送我的,说是能辟邪。”
他口中的嫡母是小秦氏。
赵侑泽问是什么绦环,安澜形容一下,他面带疑惑“望”向薛小公子:“你不是怕蛇吗?”
薛小公子耸了耸肩:“我是怕蛇,但嫡母待我好,自我姨娘死后,她就将我要到身边抚养,世子爷,虽说薛家庙小,但后宅争斗的厉害处不比宫里少多少,若不是有嫡母护着,我早就跟其他弟弟妹妹们一样,死在康姨娘手里了。”
“小秦氏有告诉你这东西怎么来的吗?”
薛小公子想了想,说道:“好像是用父亲给秦家的聘礼,被嫡母带回了秦府。”
聘礼。
安澜压下心中怒火,强迫自己要冷静。
现在已经可以确认薛家拥有母亲的神躯,就不知道是一部分还是全部。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躲在窗户下,半开的支摘窗里,有人在说话。
“你这府宅的风水局做得极好,为何要改?”
薛学监道:“哎,家母因着秦氏离世的事伤心,身体有些吃不消,我想着将她接到汴京城来,日日照看着,只是西苑最北头的主院是座祠堂,总不好让老太太住祠堂里吧,便想请王爷再布一布这风水局,让这阵眼位落在老太太身上,为她养身。”
王爷?
“是我父亲。”赵侑泽的声音有些喑哑,他攥紧了拳头,整个人就像一张绷紧的弓。
安澜来不及诧异,便又听得那男人说:“倒是可以,只是先安置在你这院子中的风水物件,都得挪了位置,这可是个大工程。”
“无妨无妨,只要老太太身体安康,花再多的钱,费再多的力都是好的。哎,想我母亲为我操劳了半生,好不容易等到我能孝敬她老人家了,身子却不好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就……哎……”
说到最后,薛学监竟泣不成声,悔恨连连,那男人连声安慰。
安澜拉过有些怔愣的薛小公子,低声问:“恕我唐突,大秦氏是什么时候死的?”
薛小公子:“十年前。”
“你祖母呢?”
“差不多时候吧,大娘子过世不到一个月,祖母就没了,只是当时正遇到先帝驾崩,父亲说恐唐突了,便秘而不发。”薛小公子语气疑惑,“奇怪,我怎么记不起来祖母是什么时候发的丧呢?”
说不准不是你不记得,而是你爹根本就没为老太太发丧呢?安澜腹诽。
她对汴京薛宅的阵眼有了些猜测。
屋内再次有了些动静,有人站了起来。
赵侑泽一扯薛小公子的衣领子,脚尖一转,跟着安澜侧身藏匿在了屋侧与砖墙之间的夹缝里。
安澜与赵侑泽两人走路如猫,悄无声息,可薛小公子却没能练就这样的本事,衣服挂着缝隙中的草木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
赵侑泽见状,直接将人旱地拔葱夹在胳膊肘下,擦着墙边跳进了灌木丛后面,没有惊扰到任何一株草木,甚至连泥点子都没沾上半点。
这边刚落定,那边房门便开了,三人屏息呆在树后,眼睁睁瞧着薛学监与恭亲王赵舒一前一后离开了正屋,往穿堂而去。
就在两人要跨过门槛的时候,一个身着白纻直缀、平头鞋的薛小公子从大插屏后走了过来,看到薛学监和恭亲王时,疑惑地问了句:“爹?你怎么在这儿?”
灌木后的赵侑泽僵着个脸,问安澜:“你还记得今日薛家三子穿的是什么吗?”
这么一问,安澜的脸也僵了,低声道:“完蛋。”
赵侑泽明白了。
他直接抬脚迈了出去,在旧影中的二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拽住薛小公子将人脱了回来。
“走!”赵侑泽只有阴眼,能看清灵力走向但看不清路,一路上少说让手中的薛小公子撞了两三回柱子。
好在他看得见如火一般的安澜,等同于有烛火为他指明了方向。
安澜二话不说,一把拽住身侧这位身着蓝色直缀的薛小公子身上的绦环,在院中二人扑上来之前,一脚踹开山廊一侧的窄门,将人推了进去,然后反手扣上了门闩。
他们又回到了荣恩堂,却是在五年前修缮过后的,但她无暇顾及,只是盯着两位衣着不同的薛小公子瞧。
而两位薛小公子显然也吃了一惊,纷纷指责对方是假的,拉拽着赵侑泽的衣袖让他将对方收拾了。
赵侑泽面无表情地将衣袖从两人手中解救出来,指着距离自己三步远的一株海棠树,让他们都站到那里去。
安澜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人,然后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赵侑泽,低声问:“能打吗?”他今日可没带佩刀。
赵侑泽抽出扇子在手腕上转了两圈,算是回答。
“按我说的做。”安澜低声道,“杀了右边的。”
话音未落,在赵侑泽出手的一瞬间,双手飞速结印,两位薛小公子脚下骤然燃起一个火圈,将四周的阴气烧尽。
与此同时,安澜拔出玉骨簪化作玉骨鞭,朝身穿蓝色直缀的薛小公子而去,在其腰间缠了三圈后,一用力将人拉到了身边。
“你怎么知道我是真的?”薛小公子惊魂未定。
“刚过端阳没多久,你身上的绒线符牌还没摘。”安澜道。
薛小公子一摸后背,果然,抱腹上挂着的绒线符牌不知何时掉了出来,正在后边晃荡,他脸色一红,连声辩解道:“是嫡母非要我戴的,我都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是对的,”安澜道,“绒线符牌是辟邪消灾的,且这符牌上有白蛇的护心鳞。”
“什么?”怕蛇的薛小公子登时寒毛直立,一用力就想将符牌拽下来,却被安澜制住。
安澜:“别动,你能活到现在,全靠它和你腰间的绦环。”
铮——
薛小公子腰间的绦环忽然轰鸣起来,安澜望向火圈中央,只见赵侑泽从脊骨处抽出一柄长直刀,这刀的刀柄上嵌着层层鳞片,刀身泛着波涛般的层层纹路。
而假的薛小公子偏头躲过刀锋的同时,还闲闲地瞥了一眼维持着火阵的安澜,那双眸子已经变成了野兽般的竖瞳,看起来诡异极了。
然而下一瞬,他的身形拉长,分成两半,各自化出尖尖的尾端,脑袋化作一颗硕大如水缸的漆黑头颅,双臂化为一对黑翅,卷起狂风,一双血红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安澜,蛇尾一甩,便是地动山摇。
“这……这什么东西!”薛小公子吓得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往后跑,试图推开窄门无果,只觉□□冒出一阵腥臊气。
黑色缓缓直起身子,腹部露出一双小爪,如同恭亲王补子上所绣的四趾蟒。
“你这身血肉可真令人怀念……”它的声音低沉沙哑,开口时带着一股难言的腥臭气,“吃了你,我便能成就墨蛟之身,破封而出,再不用呆在这个破地方!”
此时,赵侑泽已飞身至屋顶,脚下一用力,直直飞上黑蛇脊背并一路飞奔,最后踩在头颅上时,径直朝着双翅一跃,在黑蛇回身的瞬间,刀锋正落在左翅上,直将它砍了下来!
黑蛇痛极,反身一撞,将赵侑泽狠狠地撞飞出去。
……
清风馆的屋脊上,头梳云尖巧额团髻,身穿淡黄窄袖短衫、刺绣郁金裙的小秦氏悠闲地坐在已经昏睡过去的大秦氏身旁,遥遥望着不远处的混乱。
“就算受天道制约,没有办法在人间亲手杀了你又如何?我自有方法治你!只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