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融雪

　　这天回家后，林沛雨还有些愣神，顾长风来开的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一番，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而后是了然。

　　在家穿着白色背心的顾长风看上去不修边幅，开玩笑的时候更是没大没小。
　　顾长风说：“哟，约会回来了？”

　　林沛雨眼刀剐了他一下，没否认，“你闲得慌？”

　　这眼刀不痛不痒，皮糙肉厚的顾长风满不在乎，见林沛雨推开他就要往房间走，赶紧亦步亦趋地跟着，在她耳边叨叨叨。

　　“真是约会嘛？”
　　“是谁啊是谁啊。”
　　“快告诉我嘛，我还是不是你绝世好弟弟了——”

　　砰——

　　林沛雨闪身进门，大力将门关上，把聒噪的声音挡在门板外。

　　顾长风：“……”
　　顾长风：哼。小气。

　　心中腹诽，嘴上是万万不敢说的，家庭地位、血脉压制，顾长风决定忍了。

　　耳边的声音瞬间远去，林沛雨换了身衣服在床边躺下。静谧的空间中只有空调风机发出的嗡嗡声，她只开了盏台灯，在昏暗的环境中呆坐了半晌。

　　手机突然震了下，是明煦发来的消息。

　　明煦：「到家了吗？」

　　林沛雨习惯性地用拇指摩挲手机屏幕，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遍，突然笑了一下。

　　她笑了一下，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可心情却顿时好了起来。那股奇怪的、不对劲的感觉烟消云散，她的心落到实处，一种奇怪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林沛雨：「到家了。」

　　简单三个字，明煦收到的时候手心出了丝汗。
　　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推开移门走到观景阳台，望向了不远处黑压压的水面。水面上游曳着各色游轮，对岸的三件套更是灯火璀璨，他在这样热闹的尘世中心花怒放。

　　明煦：「你在做什么？还是要睡了吗？」

　　时间才到十点，这个点睡觉早了点，林沛雨左右看了眼，视线停留在书桌上摆着的一本书，那是弘一法师的一本回忆录，当初林沛雨被那句标题所吸引，买回来断断续续看了很久，一直没读完。

　　她说：「算是在看书」

　　照片发了过去，是书的封面，腰封上写着各种宣传话术，但封面却很简单，是一幅很“扭曲”的书法作品，上面写着四个字——「悲欣交集」。

　　这四个字如有魔力，一下子刺入心坎，明煦问：「这是谁的书？」

　　林沛雨就说：「弘一法师的绝笔。当时看到这句话，想起以前读到过的一首现代诗，说‘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大概异曲同工吧，就买了下来，但是一直没读完」

　　两人絮絮叨叨聊了几句，聊这几年的生活，聊毕业后的人生感悟，聊他们不同的人生轨迹。某一瞬间林沛雨觉得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生，一个似乎跌倒后爬了起来，一个似乎走着走着就摔了个大跟头。
　　然后兜兜转转，再回首恍然如梦，却在那无尽的长路遇见他。

　　那天以后，林沛雨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和明煦的关系似乎并没有怎么改变，可不论是她还是明煦，在公司见到对方的时候，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欣。那种感觉就好像你去到一个不喜欢的地方，却遇到一个让你开心的人，于是那个地方便亮了。

　　郑律师对此评价道：“怎么？最近是有什么好事情吗？感觉你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好事情？”林沛雨想了想，“襄市项目快解决了，算吗？”

　　这项目林沛雨跟了两年多，上会上了无数次，一度找不到任何解决方法，只能采用拖字诀。眼下终于因为前任总裁倒台、明煦上位等多方因素进入了终局前的冲刺期，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算是个好事情。

　　“不对。”郑律师瘪着嘴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掐指一算，觉得你面带桃花，应当是红鸾星动。”

　　林沛雨：“……”
　　林沛雨：什么鬼，以为自己学的是法律，就是法师了吗。

　　金逸逍来找林沛雨聊襄市项目的时候，林沛雨正在和郑律师battle到底是哪颗星星动了。郑律师老当益壮，将多年来实战中练就的铁齿铜牙发挥得淋漓尽致，几个回合后林沛雨败下阵来，正想找借口结束比赛，抬眼就见到了油头粉面的金逸逍。

　　林沛雨：“你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事情找你。”

　　金逸逍刚闪身进了风控部办公室，手指指指自己，疑惑道：“我吗？”

　　“不是你还有谁，你们投资团队还有谁在干活吗？”

　　这句话说的毫不客气但的确是事实，前投资总沈岩下台后，他的团队已七零八落，有些人已被清算、有些人正等着被清算，除了少数像金逸逍这类早已投诚的人以外，剩下的人都在消极怠工，等着拿清算“大礼包”。

　　说到“大礼包”，林沛雨短暂地怀念起了当初算过的50万。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要被裁员的话，拿钱走人也不是不行……

　　正思量着，某人仿佛能隔空探取她的心思般，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明煦：「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林沛雨端着手机想了想，最终敲下一行字：「要不要去徒步？」

　　明煦：「好啊，你想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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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金逸逍十分潇洒地撑着工位的隔板，凹了个极其骚包的造型，冲林沛雨道：“哟，林律师笑得这么高兴，和男朋友发消息呢。”

　　林沛雨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行了，说你的项目吧，上会的材料准备好了吗。”

　　金逸逍一秒钟进入工作状态，随手拖过一把凳子坐下，语气变得诚惶诚恐：“哎不是，林律师，你这么做真的不会有问题吗？要是让张楠发现我们把基金清算了，她不得跳起来揍我！”

　　林沛雨好整以暇：“那你说咋办，继续拖着？”

　　金逸逍道：“也不是不行啊，之前两年不就这么拖着吗，再者说了，这事儿是老陆总搞出来的，和明总又没关系，他着什么急啊。”

　　林沛雨：“那上面的领导找明总问项目，明总怎么答？说‘这事儿不是我搞出来的，我不知道’？总要解决的啊。”

　　“行——叭——”金逸逍语气讪讪，“我就是个上会的工具人，命苦的打工仔。”

　　林沛雨懒得听他逼逼，义正言辞道：“说什么呢，我们是合法合规的清算基金产品，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作为执行事务合伙人，依法清算是我们的责任与义务。”
　　说罢又顿了顿，轻声笑了一下，“再说了，等张楠发现我们把基金清算完了，都是几个月之后的事儿了，那会儿她该烦的是二期土地拍卖。”

　　“高，实在是高。”金逸逍冲林沛雨竖起大拇指，语气不算真诚，有一种言不由衷的恭维，“基金清算完，是不是就该聊股权退出了？我看张楠的意思是，至少我们得把收的管理费给吐出去。”

　　林沛雨想说“她在想peach”，但此言太过粗鲁，也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短时间内她还没有完全调整到过去的状态，只好作罢，只回了句：“慢慢谈喽，等到二期土地挂牌，急得就是她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大抵说的是张楠如何用二期住宅地块盘活整个项目，林沛雨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拿捏一个连项目全流程都没跟过的金逸逍绰绰有余，金逸逍听完后沉默了半晌，没多说什么，推门出去了。

　　后来在推选风险控制部副总经理的五维问卷上，金逸逍作为关联部门的小领导给林沛雨打了个高分，尤其在专业能力那一项，他给了满分。

　　工作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又到了周末。

　　这个周末，林沛雨答应明煦去徒步，两人驱车前往郊区某岛屿的森林公园。这家森林公园是宠物友好型，有一条长长的木栈道，林沛雨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刚入职那年的公司团建，一群不怎么熟悉的打工牛马在大草坪上做各种团建游戏，围观的路人纷纷拍照，将一幅幅傻到冒缺的场景收入相册。

　　这一次来心情则完全不同。

　　走在木栈道的时候，前前后后有不少遛狗遛猫的游客，有他们衬托，两手空空的林沛雨和明煦宛若异类，恨不得当场买一条狗牵在手里。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开关，竟同一时间笑了出来。

　　明煦说：“我突然想养一条狗了。”
　　林沛雨就答：“你是狗狗党啊？”
　　明煦惊讶：“你是猫党？”
　　林沛雨连连点头：“对啊。”
　　明煦企图为狗代言：“可是狗狗互动性更好啊。”
　　林沛雨：“我知道啊。但是狗要遛啊，打工人照顾好自己都不容易了，更别说遛狗了。”
　　明煦：“……”
　　明煦：“那个……可以雇个人？”
　　林沛雨：“……”
　　林沛雨：呵，和你们这群只有诗和远方的天龙人拼了。

　　两人徒步了半个多小时，小斗了几句嘴，来路已经看不见了，但前面的路还很长。

　　林沛雨用手搭在眼上张望了下，“这条路还有多长呀，怎么一眼看不到头，上次走这么长的路还是上次。”

　　明煦叉着腰笑，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仿佛20岁出头的男大，那洒脱恣意的劲溢出屏幕：“走不动了吗？”

　　“有点。”办公室亚健康群体就是这么羸弱。

　　“那……我牵着你。”

　　说罢，明煦便牵起了林沛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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