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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议事厅内,半环形会议桌上血痕累累,触目惊心。
两位都统一人趴在桌面,一人仰躺在地,倒在血泊之中,均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墙角处,总帅横眉怒目,和另一位都统一起,将一抹白发身影护在身后,伸手指着前方半跪在桌面上的人,喝道:“梁奉!你是疯了吗?!”
身后惊疑声不断,梁奉都不用回头看,就能知道门口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他看着手腕上垂落的半边手铐。内圈凝着血块,是旻序将手生生从手铐中挣出时,剐蹭下来的皮肤组织。
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刚才的场景——
旻序无波无澜地注视着他,手中动作缓慢又坚定,在手铐不断收缩圈口的情况下,没有丝毫犹豫地将手挣出,任由金属将手磨得血肉模糊,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侧旁一直举枪对着他的刘甫阁也突然转向,冲着他身后两下点射。
在基地威名显赫的都统就这样当了回枪靶,毫无声息地连倒了两位。
活下来的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如今也不过是受旻序操控,要当着基地所有人的面,演这样一出跳脚大戏。
他看着缩在总帅身后,从缝隙中与他对视的旻序。
那人面白如纸,眸光森然,隐于幽暗。当真跟林卫庭说得一样,像沉眠许久,已经失了人气的纸糊鬼差。
手铐沾着血,化为短刀后,握上去也是一手的黏腻。怕刀脱手,梁奉握得紧,指节都咔咔作响。后再没有犹豫,举刀暴起,凌空跃去。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所有喧嚣都被屏蔽,眼中只剩了暗处那双灰白的眼睛。
连枪声都没有听见。
直到看着半空中那个身影被击落,向旁坠去,旻序才收回视线,手指紧紧攥着总帅身后的衣料,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保持站立。
枪声如锣点,大戏收场,台前落了帷,幕后就唱得隐晦。
梁奉的枪伤在左肩,不算重,要不了命,但治起来也麻烦。
毕竟医疗作为重要资源,受联席会直接管控,平常用药包扎,屁大点事都得报批,等层层审核完,大伤来不及治,小伤自个儿也就好了。
梁奉这伤就属于“自己能处理处理,不能处理上个报然后听天由命”的范畴。
但他作为“反叛者”,众目睽睽之下袭击联席会,枪杀两位都统,还差点一刀捅了千里迢迢为基地送来能源坐标的母星幸存者同胞,简直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处以极刑都不为过!
还给他治伤?补一刀死干净了算球!他配浪费资源么?——医疗队的同志们站在梁奉床边的时候,想法出奇地一致。
奈何全力医治的命令是总帅亲口下的,他们心里再有不忿也得闭上嘴乖乖执行命令。
有医护人员心不在焉,给正在缝合的章云凛递镊子时,竟一不小心递成了刀。
章云凛戴一副无框眼镜,看见手术刀递过来,只默不作声地抬眼一扫,后直接忽略,亲自从旁挑出把干净镊子。
意识到犯错,那人顿时心虚得无地自容,被旁边人一把拽到一边,换位替补,治疗并未间断。
结束后,那人在章云凛身后忐忑地跟了一路,直到回医疗中心,见人只叫解散,并未问责,才战战兢兢地离开。
这边事情告一段落,章云凛却未见放松。
进了办公室,脱掉一次性医用手套,用消毒液仔仔细细洗过一遍,又换上副新手套,才提起桌上早就准备好的医疗箱出了门。
基地居住区按职能划分,等级严明,共有五个区域,每个区域互不干扰,要是不刻意串门,住在相邻两个区域的人一周也未必能碰上一面。
军官区的居住条件是其中最好的,拥有私人舱室和较好的生活设施,舱室空间不算大,但也五脏俱全。
梁擎钧作为一代老将,年纪比现如今的几位都统都大,也就总帅和他称得上年纪相仿,其地位自然不是其他人可比拟的。
于是联席会就给他安排在了僻静些的地方,居住舱空间也比其他军官大了一倍。
章云凛有梁擎钧住处的出入权限,是梁奉曾经亲手给她开的,站在门前就能自动解锁。
舱门滑开的时候,正要迈步,她却猛地身体僵停,看着坐在床边的那个身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总…总帅……”
但事已至此,梁奉人还昏迷,作为唯二知情者,她怎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逃避。
总帅并未回头,看着躺在床上安睡的梁擎钧,声音听不出情绪:“进来。”
章云凛垂下头,进门,在离床几步开外站定,这才发现另一侧的墙边,斜倚着个长发青年,姿态懒怠。
这人她简直印象深刻。
今日医疗中心难得忙乱,议事厅两死两伤,可谓是基地建成以来从未有过的惊天血案。
收尸验伤,治疗包扎,她层层把关,比平常更加谨慎,再焦头烂额,也没敢怠慢了这位幸存者。
带人赶到议事厅时,屋内已经血淋淋倒了三人,幸存者也伤得不轻,背靠着墙站立,脸色苍白,额头尽是冷汗。
章云凛经验丰富,一看这就是到了强弩之末,随时就会倒下的样子,就先一步冲到人身边扶了一把。
没曾想那人避开触碰,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梁奉,只道:“先去看他。”
命令的语气,把她听得一愣。
紧接着总帅也在旁下令,要医疗队尽快救治梁奉,她这才点了两个人去幸存者身边照看着,自己先亲自查看了梁奉的伤势。
后梁奉被人抬走,两位都统经查验后确定无力回天,也白布一盖送进了停尸间。
彼时议事厅外的闲杂人等已安排撤离,大门紧闭,屋内还剩下的,就是一位总帅一位都统,还有刘甫阁以及两三个医护人员。
将其他人安顿好,章云凛得了空,又回到幸存者身边,就见人已经坐在了座椅上,两侧立着总帅和都统,医护人员站在旁边,面色为难,手足无措。
她不明所以,扫一眼伤情,顿时冒了火,冲医护斥了句:“这么长时间连个伤口都没处理?”
医护欲哭无泪。
这是他不想处理吗?是这位爷不让碰啊!旁边总帅也一声不吭地跟着耗,他俩能怎么办?强行扒了衣服上药?
章云凛也没再废话,说着就抄起医疗箱里的针剂要往旻序身上扎,被旻序抬手挡开,一脸警惕地问:“什么东西?”
还能是什么东西?救你命的东西!
总帅在旁沉着脸盯她,章云凛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这是止血的,内含超频生长因子,”怕人听不懂,她还换了个通俗些的说法,“类似于兴奋剂,能促进体内血细胞合成,你失血过多,得用这个急救,虽然有一点副作用……”
“不用。”旻序打断。
“……”
章云凛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对方听见副作用几个字心生害怕,刚想宽慰几句,就见旻序自顾自从医疗箱里掏出棉花和纱布,开始面无表情地往自己身上糊。
脖颈上的的血洞用棉花堵住,纱布在脸上和身上粘得乱七八糟,手上就蹭破点皮,旻序懒得处理。
医疗队众人哪见过这种简单粗暴惨绝人寰的自虐方式,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就连持重了三十多年的章云凛都一下子没缓过劲来,半张着嘴仿佛看见了怪物。
用最原始的手段止住血后,旻序双手都按在身上,一时腾不开做下一步,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总帅就四平八稳地开口了:“看够了?叫你们来是看戏的?还不快给人包扎?”
俩医护反应过来,连忙上手,龇牙咧嘴地替人扶正纱布,包扎时候的表情仿佛他们才是皮开肉绽的那个。
章云凛看着旻序淡漠的表情,又转头看看总帅见怪不怪的模样,一时对自己的专业素养产生了怀疑。
如今不过片刻光景,这人又收拾得当,披散的白发间再不见血污,身上残破的作战服也已经褪去,换上一套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白色制服。
双排金扣,皮革腰封,丝绒手套,脸上还戴着个医用口罩,领口系得一丝不苟,把伤处遮了个严严实实,往那儿一站就是个完好无损的兵。
章云凛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不愧是脱胎自大断裂时期的幸存者,身体素质果然异于常人!
“解释一下。”
总帅的声音打断思绪,章云凛忙正色,抿着唇思忖片刻,最后戚戚然一声叹息,开始胡诌。
“梁上校事发突然,将军怒急攻心,赶去半道的时候突发心悸,晕了过去……我正好碰见,事态紧急,只好先为将军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这话说完,总帅没什么反应,倒是墙边那人影抬头扫过来一眼,意味不明。
章云凛莫名,但也没敢有其他动作,垂着头心虚。
那时她的确是在半道碰见的梁擎钧,但不是所谓的“怒急攻心”,而是将军老毛病又犯,失了神智,痴童一般被裹挟在人群里,不知上下东西。
所幸那时基地混乱,人流复杂,注意到的人极少,章云凛才得以在不知不觉中将梁擎钧带离,好歹没让这爷俩儿都覆没在今日,可谓是殚精竭虑。
思及此,她愈发对梁奉这混球恨得牙痒痒,不理解这人好端端撒什么泼,回一趟母星跟鬼上身了似的,简直有病!
这借口真假掺半,逻辑算得上合理,但也不是全无漏洞。
总帅向来敏锐,是只看似暴躁的老狐狸,和梁擎钧又私交甚笃,万一深究起来,她不保证自己不会露馅,只能祈祷梁奉早日清醒,接住眼前这个烂摊子。
好在总帅或许也是心力交瘁,事务繁忙,因为出事的是梁奉,才在这时候赶来看一眼老友的状况。
他默然半晌,最后下令:“既然身体不适,这段时间就别让梁将军出门了,好好养着吧。”
这话约等于要将梁擎钧软禁。
梁奉无端犯上作乱,他身边的人自然逃不过调查,更何况是梁老将军。
章云凛会意,只点头应下,并不多言。
哪曾想总帅又补了句:“这里由你全权负责,免去医疗审批,但进出门管好自己的嘴。”
这就耐人寻味了。
虽说各个层级的医疗权限各有不同,军衔越高享受的医疗福利越多,但直接免批未免太过放纵,还是在身份敏感的这个关头?
关起门来治病?是罚是赏?
总帅和老将关系再好,也从未有过枉法徇私的先例,这也是梁奉宁愿瞒着所有人偷偷治疗也不愿意冒险报批让联席会知道的原因。
联席会与军部割裂,凌驾于所有部门之上,是基地的绝对权威。
但无上权利也捆绑着无形禁忌,进了议事厅的门,圆桌之上才是共同制定规则的人。
谁也不知道梁擎钧的名字一旦上报,下一秒会不会出现在蒲公英名单之上。
但总帅既然能有此举,想必也是念了些旧情的,毕竟梁奉这次所犯之事,不管事出何因,估计也难逃一死。
个缺心少肺的混球啊……
章云凛忍不住唏嘘,又往墙边昏昏欲睡的人身上看了眼,心想:“不过这人怎么一直在这儿?我们自家内讧,你一个外人旁听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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