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地运动(上)

　　“先喝杯茶暖胃，大半夜的，露重，莫要着凉了。” 柯君郁闲闲地倒了杯茶水，递到韩暖暖面前。
　　韩暖暖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喝了。指尖一烫，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手脚冰凉。捧着杯子，热气袅袅，她就这样透过淡淡的水汽雾帘端看桌子那一头坐着的柯君郁，好久才从喉咙里蹦出一句：“这么晚了还不睡？”
　　“猜想你今晚会来，于是便等着，” 柯君郁莞尔一笑，“你果然来了。”
　　韩暖暖抬首看他，却不知应该接什么话，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理不出头绪来。堵了半天，破口而出：“我来接琉璃回去。”
　　是“接”不是“救”，原本的一腔热血在见到柯君郁之后忽然莫明消散了，韩暖暖就是对眼前这个人提不起劲来对付。剥落下白日里的虚伪和华丽后，在韩暖暖眼中，他依旧是那个曾经被她捧在手心中宠爱的熊熊，自己和他说的话做的事，下意识得不愿牵扯上什么耍心机玩阴谋之类。尽管一晃眼，时光飞逝，而今……人事全非。明明就坐在身边灯下品茗，毫厘之距，却有如万水千山，飞不过，渡不去。
　　“……什么关系？”
　　韩暖暖呆呆地，刚才光顾着走神，没听清他前半句说了什么。
　　柯君郁见她一脸茫然的傻样，费了好大劲才压下了满腔的笑意：“我是说，你可清楚琉璃与韩佑的关系。”
　　关系？什么关系？不就是师兄师妹的关系嘛！也，或许，有点救命恩人的意味吧。
　　柯君郁看韩暖暖没开口，自己于是接着说：“他也应该已经料到了琉璃是我朝廷中人，却依然想要救她，这些年琉璃泄了不少密，若单纯是想要报当年救命之恩，总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当年的华山一役，琉璃只不过是出声提醒了一句，让他提早防备躲过了偷袭，那次的行动你们莫教还是损伤很多。现在他执意要救琉璃，为的到底是什么你又知道吗？”
　　韩暖暖只觉得她现在身处云里雾里，单单看他嘴巴一开一阖，自己却不晓得听见了什么。
　　“莫教近年来势力窜得厉害，虽都是地面下的，但朝廷倒也看得真切，防得也紧了，估计很快就会举兵剿灭了吧。他每次行动调动的人和物，虽然都是他自己的，但是归根结底，若不是凭借莫教这座大山，他哪能这么快就培养了那么大的势力。不要说在江湖上了，就是在朝堂之中也有许多人在他的掌控之下。他的势力如日中天，朝廷更不能放任不管了。”
　　许是被灯油熏久了，韩暖暖感到眼睛异常干涩，费力地眨了眨，然后睁开，却是迷蒙一片。
　　“我与他间接交手了多次，明白他是个聪明人，可就是在陈年旧恨里转不过弯来，非要把自己推到这风口浪尖上来。他为了报仇，这一路来折了我朝许多将士，我都可以顾念他复仇情切，放他一马。可这白龙璧乃传世之物，若是落在外人手上，很可能引起民间动荡，所以，我是万万不能让他夺了去的。”
　　韩暖暖稍微有些回过神来，张嘴想说什么，声音竟然是嘶哑的，听得自己也着实吓了一小跳。捞过杯子一饮而尽，她才重新开口：“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柯君郁牵过她发冷的手掌，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他不仅利用莫教的力量对抗朝廷，还利用你深夜犯险去救他的情人。我不能让他这么做，无论是白龙璧，朝廷，还是你，我都不能让他伤了一分一毫。”

　　韩暖暖一直觉得自己虽然不是顶尖的聪明，但也算是上是佼楚之辈，可今天她却是寻思了很久才明白柯君郁刚才的一番长篇大论到底说的是什么。
　　“他”，指的就是佑吧。
　　翻译过来，他的话就是说佑利用了莫教的势力创建他的组织，一直以来预谋抢夺白龙璧，欲报灭门之仇。他其实喜欢琉璃，尽管她是朝廷派到莫教的卧底，他还是利用自己想要把人救出来。朝廷已经有所行动，很快就要剿除一切不安因素，所以希望自己和佑保持距离。
　　是这个意思了吧。
　　貌似十分伤人的话题，那些隐藏在安逸之下的暗潮汹涌，如今听在韩暖暖耳朵里却只能让她忍俊不禁。
　　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很想笑。
　　然后，她真的就笑了，笑声癫狂十足地自体内深处喷薄倾出，响彻在这个凄清萧索的夜晚。
　　柯君郁盯着韩暖暖，死死地，仿佛要看透她的灵魂：“你……不相信我？”
　　韩暖暖却摇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下胸腔中的激荡，略微带着颤音回答：“不，我相信你。”
　　顿了一顿，她收敛起所有表情：“我也相信佑。不管他是否利用了莫教利用了我，我相信总有他的原因，而且，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韩暖暖对上柯君郁情绪变迁的眼眸，说：“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利用不利用的，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每个人都是有缘由的，也许我的现身就是为了让他利用罢。利用就利用吧，我甘之如饴。”

　　这次，换了柯君郁沉默许久，他的脸藏在了阴影里，灯火在寒冷里打颤，光线显得愈发羸弱。
　　韩暖暖百无聊赖，看着那跳跃浮动的光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冷。
　　前面还不觉得，目下潜伏进来时候的激情早已褪去，只觉得这空荡的屋子很冷。坐在软椅上，寒气从四面八方侵袭，她想要倒杯茶驱寒，却发现原本滚烫的茶水已经不附热气，不由憋闷。再看看一旁端坐着的人，傲骨风流，哪里有半点畏寒的意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大家待在同一间房里，为啥只有自己觉得冷？
　　而自己，到底是身上冷，还是心底冷？
　　韩暖暖慌忙打住思绪，不让自己多想，惟恐再想下去便揭了底，那可就真的什么余地都没有了，不像现在，只要自己伪装得笨一点傻一点，一切就都不会变。
　　无意识地抱着自己的身子，紧一些，再紧一些。
　　缩小到肉眼看不见的时刻，那些所谓的背叛利用伤害就不会沾染到自己了吧。
　　所以，自己只要再缩小一点点就好。
　　再一点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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