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誓

　　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绿荫镇，薇尔最后一次检查行囊。奥瑞拉默默将一小包仔细包好的三明治塞进她的行囊，芬恩则已经将马鞍的每一个搭扣都调试到最舒适的状态。
　　“记得写信，”奥瑞拉轻声说，她的指尖拂过薇尔的金发，如同一阵微风，“我们会想你的。”
　　薇尔点点头，初春的天气还带着些许凉气，她翻身上马，向奥瑞拉与芬恩告别，策马穿过镇口的那片橡树林。她没有回头，晨雾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那片熟悉的屋舍、花圃和篱笆一同包裹起来，仿佛从未存在过。

　　白岩城是她旅途的第一站。这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选择，她偶尔会来白岩城采买一些镇上难以买到的器材，或查阅一些零散却重要的资料，某种程度上，多年来对这个城市的熟悉程度也给了她些许能将这里作为一切起点的自信。
　　马蹄踏在石道上的节奏一如往常，但薇尔知道这次与之前不同。她不再需要在日落前赶回镇上，也不必在心中预留返程的时间。熟悉的道路却不再指向一个必然的归处。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这条路不再是来去之间的往返，而是可以继续向前延伸的起点。
　　路上的行人不多，大多是短途旅者或往返城镇的常客，薇尔行走在其中，并不显眼，这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白岩城的城墙在正午前后映入眼帘。浅色岩石在日光下显得干净而冷静，线条简洁。
　　守卫例行询问来意，她如实回答，但没有使用“埃尔温”这个姓氏，只写下了“薇尔”。负责记录的官员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询问什么——没有姓氏的精灵总是少见的——但最终只是例行公事地点了点头，在册子上盖了章。
　　踏入城门时，熟悉的声音重新包围了她。金属器具碰撞的清脆声响，远处机械运作时低沉而规律的震动，人群中压低却快速的交谈——这里始终如此，匆忙而热闹。
　　薇尔将租来的马交给中介行，给自己找了个临时住所。她没有在商业区过多停留。那些她曾经光顾过的店铺、走过无数次的街口，这一次都只是从视野边缘掠过。她最终停在了集市东侧那块半旧的公告板前，那块木板被雨水泡得发胀，钉子锈得发红，上面贴着的委托纸张层层叠叠，有些字迹已经被撕得只剩下半行。薇尔站在人群外侧，没有立刻上前。她的目光掠过那些一看便知道报酬丰厚、风险同样不低的任务，最终停在一张不起眼的羊皮纸上：
　　「跨族商队护送。行程约半个月。需要一名通晓多种语言者，能提供基础占卜与路况判断者优先。」
　　字写得很规整，没有夸张的修辞，也没有刻意渲染危险，薇尔看了一会儿，伸手将那张羊皮纸揭了下来。

　　委托地点不远，就在集市另一头的驿站。她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
　　靠近门口的位置，一个体型结实的男人正低头翻看账册。他的肩背宽阔，厚实的皮围裙上残留着金属粉末与油渍，那不是临时的工作痕迹，而是多年积累下来的印记。薇尔从记忆中挖掘出他应当属于高山族群——那些长期生活在矿区与山地的人类分支，外界更习惯称他们为“矮人”。
　　他抬头看了薇尔一眼，目光停留的时间比常人略长一些，却并不失礼。
　　“你是来应征的？”他先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点金属摩擦般的粗粝。他的通用语咬字很清楚，只是尾音略微偏重，那是矿区口音留下的痕迹。
　　“是。”薇尔点头，将那张羊皮纸放在桌面上，“我看了委托。”
　　矮人的目光在纸上停留了一瞬，确认无误后，才合上账册。他没有立刻继续追问，而是侧过身，让出视线。
　　坐在他身旁的是个中年人类男性，穿着剪裁合体却不算昂贵的外套，领口扣得一丝不苟，正端着杯子慢慢啜饮——薇尔几乎是一眼就判断出，他应当是商队的领队。
　　“我是负责这趟行程的人，”那人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一个礼貌而克制的笑容，“叫我赫里斯就好。欢迎您，如何称呼？”
　　“薇尔。”她报上名字，与他握手。
　　“薇尔小姐。”赫里斯点头，随即抬手示意，“这位是管账的，基尔克拉斯·德拉库尔。”
　　“基尔就行。”矮人补了一句，语气不算热络，但并不排斥。
　　赫里斯的视线又移向房间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一直低头擦剑的男人。即使被提及，他也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把剑刃沿着布面慢慢带过。他是个年轻些的人类，披着半旧的护甲。
　　“护卫，格安·哈德森。”赫里斯介绍道。
　　格安这才抬眼，对薇尔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还有一位，”赫里斯的目光转向驿站内侧，“负责马匹和补给。”
　　靠近柜台的人站起身来，她比薇尔想象中要高一些，动作利落，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斗篷，红色流苏耳饰随着她的动作在黑发间晃动。
　　“米诺瓦。”她自我介绍，而薇尔注意到她属于蛇的、分叉的舌尖一闪而过。
　　一旁的赫里斯重新将注意力转回薇尔身上。
　　“委托上写得不算详细，”他说，“所以还是想当面确认一下。你主要会什么？”
　　“通用语、兽人、精灵和妖精的官方语言。地方方言不算熟，但日常交流大多没问题。占卜只限于基础判断。”薇尔答道，没意识到对一个接委托的人而言，她会的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米诺瓦走到另一侧的金属水罐旁，拿起一个杯子看向薇尔：“要热的还是冷的？”她语气随意，用的却是兽人语。
　　薇尔瞥了眼水罐，随后用同样的语言回答：“冷的就好，谢谢。”
　　“那放这儿。”她将装了水的杯子递给薇尔，补了一句，“别靠窗，风会进来。”
　　这句话的语序随意，也没有主语，更像是薇尔曾在酒吧和老板聊天时会用到的口语。
　　她没多问，只是把杯子挪到桌子内侧，离窗沿远了一点。
　　米诺瓦看了她一眼，随即对赫里斯点了点头：“够用，不是照书学的。”
　　赫里斯笑了笑，薇尔知道自己这是通过了测试，他指了指薇尔放在桌上的羊皮纸：“委托上写的是按行程结算，但具体数额还得当面说清楚。”
　　“基础报酬按半个月算，途中如果因为交涉、翻译或占卜产生额外工作，会另算。”他说得很清楚，看起来经验丰富，“不是所有情况都会触发，但我会记。”
　　薇尔顺着他的指尖看了那张羊皮纸一眼：“失败呢？”
　　“如果因为我们判断失误导致行程中断，按已完成天数结算；如果是你主动退出——”
　　“那部分不结。”薇尔接过话。
　　赫里斯轻轻点头，像是在确认她确实懂这套规则：“还有一件，途中产生的个人消耗，比如额外马匹、文书费用——”
　　“我会提前说明，由你决定是否需要。”薇尔答道。
　　“那就没有问题了，明天我会把定金交给你。”赫里斯点点头，然后将视线从薇尔身上移开，扫过其他几人。他从包裹里掏出一份地图，摊开在桌面上：“明天出城后先走官道，到北岔口之前都不会有问题。那里之后，路况开始变差。”
　　米诺瓦坐到薇尔身边，她抬眼扫了一下地图：“碎石坡在第二天傍晚前能到。要是拖到天黑，就别硬走。”
　　“我也这么想。”赫里斯点头，“第一天不赶路，走稳。”
　　“马得换。”米诺瓦说，“现在的不适合过碎石坡。”
　　基尔克拉斯皱着眉合上账册，指节在封面上敲了两下：“如果换马，成本要重新算。”
　　“我会把旧的处理掉。”米诺瓦甚至没把眼神分给基尔克拉斯，“不会让你吃亏。”
　　基尔没有立刻回应。他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心里迅速核算成本。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
　　看到这个问题已经解决，始终没出声的格安用指节在剑鞘上敲了一下，提出下一个问题：“夜里轮值怎么排？”
　　“前两晚我和你，之后看情况调整。”赫里斯说着，抬头将目光落在薇尔身上，“关卡那边，如果遇到临检，交涉你来。”
　　“明白。”薇尔点点头。
　　他们讨论的节奏很快，从补给的数量、每日的目的地，到进入北线后是否需要更换马匹…这些问题在赫里斯、米诺瓦和格安之间来回交替，基尔克拉斯偶尔插一句，而薇尔只是在一旁沉默地听着。
　　这样的氛围莫名带给她一种安心感——她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但没人会给她特别的关注，她只是一个并非不可替代的普通人。这样的体验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珍贵。
　　当最后一项安排敲定，赫里斯合上地图，语气随之放松下来：“就这样。今晚各自准备，天亮前在南门集合。”
　　几人陆续起身，基尔克拉斯把账册夹回腋下，格安将佩剑收好。米诺瓦已经开始低声和驿站老板确认马匹的事。没有人再多说什么告别的话。
　　薇尔走出驿站时，天色正往傍晚过渡，明天的路还没踏上，但她已经被悄然纳入了这支队伍的节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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