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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凰-两相欢
有时候，人如果改了姓名，其实性情也会跟着变化。桀骜的狼可以温顺，野性的豹可以驯服，凶残的鹰可以安静。即便本性难移，适当的隐藏和伪装也依然有影响。而久而久之，面具不摘，慢慢就会变成习惯。
乌罗刹放下了他始终戴着的兜帽，露出他乌黑飘逸的头发。他将它们拢到脑后，简单地扎了起来，自此幻化成了陆云归。
他开始穿一些精致的衣服，尽量不沾染血腥的东西。他常常对着镜子看自己，修正着眼神，收敛和克制自己的表情。他学着高兴的时候笑，不高兴的时候抿嘴，学着挑眉，学着转动眸子，学着做一个正常人。
西域的那些人，一直在说乌罗刹没有灵魂。他的小凤凰扯碎了自己的灵魂，分给了他一部分。
[云归]，是一个内敛，平和，洒脱又孑然一身的名字。沾染了中原人的墨香，也有几分江湖的侠气。
他开始对唐凰冀好，愈发的温柔，甚至宠溺。
但唐凰冀对他的改变似乎无动于衷。仿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勾不起他的情绪有多大波动。太长久的杀手生涯，他和无数人打交道，早已习惯了人心叵测，或者性情大变。他全不在意。
“一个厉鬼，变成一个公子，这世道难料。”
那个人卖掉了旧屋子，在成都的镇子外新买了一处院落。不算大，却很宽敞，被他装饰得很有西域的风格。唐凰冀的腿不好，他还特意为他做了轮椅和拐杖，方便他行走和休息。
“不用这样，我还不至于走不了路。”
“当心点还是好的。”
陆云归将他扶在轮椅上，又半跪下来为他舒缓跛的一条腿。
“这里其实不怎么样，我在明教是住在宫殿里，寝殿就有这个院子这么大。”
“看来，你还是想家啊。”
唐凰冀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靠在轮椅里闭上了眼睛。
他再未受到这个人的任何摧残。相反的，他开始对自己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就算对他发脾气，甚至摔了东西，他也只是一声不响地跪下来捡拾那些碎片。唐凰冀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从不忤逆。对他，陆云归只有宠，极尽所能。
唐凰冀偶然说起想吃晨起的蒸饼，他天不亮就爬了起来，赶到成都镇上去。铺子没开门，他就坐在门旁的墙壁上静静等待，随后买回去给对方。唐凰冀身体不好，夜里头痛，他就不睡觉，一整晚揉他的太阳穴为他纾解。唐凰冀因为武功尽废，又受过太多折磨，性情有些反复，他也都全盘接受，抱着他亲吻着，安慰着。
陆云归对唐凰冀太好，好的让他心怀戒备，也让旁观的唐魈觉得自己在做梦。什么时候父亲转了性子？他不解，于是他在为唐凰冀端茶水的时候，忍不住问了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问了也没有答案。”唐凰冀心不在焉地说，“你看他，狠的时候比谁都狠，好的时候又好到极致。阿魈，你不要和他学的这么极端。”
我希望，假如以后你有心悦之人，真心待他就好，别太过，也别伪装。
唐魈点点头。他虽然不十分理解，但他在努力记住。
自从来到这里，义父就给他开辟了一个单独的空地让他习武。唐凰冀无法传功给他，只能口头教授，或者画机关图纸。余下的时候，都是义父在手把手地纠正他的姿势，指导他真气的流转和走向，打通他阻塞的经脉。
“学任何东西，基础最重要，以后可以慢慢练。”他抬高唐魈的手臂，将他的腿向下压，“还有，习武也好，练武也好，切磋也好，点到为止。切记不可受伤，宁愿输也不要拼命。”
全身而退，还有卷土重来的时候。如果伤到了自己，可就没第二次机会了。
“那您还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和我学的话，你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喜欢我现在这样？”陆云归敲了敲他的头，“小凤凰说的对，不要和我学。我带出来的人只会和我一个样。”
顿了顿，他突然笑了，抬起手为唐魈演练了下一个招式。
“不过呢，你就算和我相像也无妨。你是我的儿子，带一点我的影子，不是坏事。”
陆云归从未这样认真过。无论是对待那个人，还是对待幼子，他都表现得很尽责，甚至很称职。只是他每个晚上都会拿来一个木桶，将一些草药倒入其中，然后让唐魈去泡一泡。
“这是什么？”唐凰冀总觉得他没安好心。
“毒药。”陆云归回答得好像在说这朵花真好看，“都是剧毒，不过我找了个大夫，给我调和的很好，只要泡澡就可以了。大约泡十年左右，药就会完全渗透血液中，让他的血和五脏充满剧毒，却不会损伤他的身体，还能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放你仙人的屁！你身体里有毒你还能活！”
陆云归震惊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爆粗口。唐凰冀被他那无辜又委屈的眼神看的那个无语，于是他缓和了语气，循循善诱。
“听我说，这法子不可行，毒药下去人还能有命？阿魈还是个小孩子，不要乱用。”
“你放心，我事先拿我的猫试验过了。它本来有病，用了这个反到好了，而且老鼠咬它一口没有不毙命的，当真有用。”
“各老子的，有用个锤子！你脑壳达铁啊？猫和人能一样吗！你个短命龟儿！王八蛋！”
唐凰冀从来没有这样暴跳如雷，完全控制不住地骂人。一旁的唐魈听得都愣了，而陆云归直接被骂哭了。他本来就不善言辞，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喵呜呜呜呜呜……”他哀哀地哭着，喉结蠕动着抽噎，“喵呜呜呜呜呜……”
唐凰冀骂不出来了。他捂着眼睛想了半天，最后蹲下来，抱住了那只大猫。
“好了，别哭了撒，不凶你了。要泡就泡吧，我信你，横竖阿魈命大……”
于是年幼的唐魈就开始了他的泡药水生涯。陆云归在旁边指导，要他在药水中调配真气，与那些毒药相辅相成。这东西的确有效，白天习武的时候，他也很明显地感觉到轻松多了。
陆云归某日去了外面，带回来许多小猫陪伴唐魈，院子里渐渐开始热闹了起来。彼时唐魈也不过十一二岁，握着义父和父亲的手时，也会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
唐凰冀依然在赶工做衣服，做了许多许多，几乎能够唐魈穿到二十岁。但他仍然觉得不够多。
“[我老鹰飞过栾山峰，飞来忽然到平地。]”
他为唐魈唱着苗族的民谣，哄他安睡，沉入梦乡。
*********
小凤凰亲启：
月亮挂竹楼，壶中煮清酒。你在林间走，山鹰挂肩头。
陆云归
*********
羊皮纸里记录的唐凰冀是个美人，葡萄酒一样甘甜醉人，颇有后劲。
他能有多好看呢，记录中说他是“月色下亦能散发着银辉”。
但唐凰冀本人并不觉得。他喜欢坐在摇椅里晃来晃去，难得的闲暇，像孩子一样笑。陆云归喂给他一块糕点，他只吃一半，另一半再喂给对方。
“小凤凰真漂亮啊。”
“少来，我可不信你说的话。”
青梅会枯萎，竹马会老去。哪日容颜不再，垂垂老矣，谁又能真情实意到白头。
他说着凉薄的话，却抬起手去摸陆云归的脸。真心话藏在玩笑里，谁也猜不透。
“小凤凰，去街上走走吧？”
很难得，那家伙居然会邀请自己出去走走。唐凰冀倒是乐意，但他的腿不方便，毕竟坏了一条，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于是陆云归就推着轮椅带他出去。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外出过了，习惯了像坐牢一样只待在那狭小四方的天空。或者他也不愿意外出，只想远离那些繁华和热闹。
“你想家吗？”陆云归问。
“不想。”
“真的？”
“真的。”
唐凰冀觉得自己外热内冷，没有看上去那么情深义重。甚至他有些生性凉薄，只是在极力掩饰和隐藏。
[他只在意唐魈。从头至尾，只有唐魈。]
街道上忽然传来了锣鼓声，听着十分喜庆。有一队身穿吉服的迎亲队伍吹拉弹唱而来，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唐凰冀示意陆云归避让。两个人站在路边，看着那些侍从和侍女撒着喜糖抛着花瓣路过。喜事并不罕见，唐凰冀没有放在心上，但陆云归却若有所思。
“他们在做什么？”
“成亲啊。”
“哦，这就是成亲？”
“不然呢？难不成你从没见过？”
“我怎么会见过。”
唐凰冀笑他孤陋寡闻。但下一刻，他忽然被抓住肩膀，竟然一下子被带着跃到了屋檐上。
两个人坐在高处，俯瞰着那长长的队伍自城镇中穿梭而过。有人大办酒席宴请宾客，有人划拳猜谜，不醉不归。果然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确令人喜悦，不过唐凰冀觉得这与自己并不相关。
“该回去了。”他提醒道，“阿魈会饿肚子的。”
“看着真有意思。”陆云归却道，“小凤凰，我们也成亲吧。”
“啊？”
唐凰冀以为自己听错了，继而哂笑起来。他觉得这家伙头壳坏了。
“哟，这是转了性，要跟一个失败品，一个奴隶成亲？”他讽刺道，“你可别让我笑了。赶紧回去吧。”
“真的。”
“真的也不成。回家。”
唐凰冀想要起身离开，但却被对方一把搂住肩膀，拽进了怀里。
“小凤凰。”
陆云归跟他撒娇，贴着他的脖颈，磨他的心。
他一定会答应的，他那么容易心软。
*********
唐魈对成亲毫无概念。义父同他说的时候，他还有些一知半解，不甚清晰。
于是陆云归打听到谁家有喜事，特意带着唐魈去观摩了一下，回来之后唐魈就开始做灯笼，说要在成亲的时候挂。
唐凰冀看着他们，觉得这“父子”两个性情真是如出一辙。他觉得有些事多此一举，人家两个倒是乐此不疲。
于是院子里张灯结彩，开始预备着婚宴。虽然根本不会有人来赴宴，也没有司仪来主持仪式。
“喝个交杯盏也就是了，了不起再[同牢而食，合卺而酳]——”
“要结发。”
“什么？”
“结发。”
陆云归说得颇为郑重，唐凰冀却暗自鄙夷。他说真是不容易啊，你还知道结发？真是不可小觑啊。
他在那边出言嘲讽，唐魈却在院子里继续糊纸灯笼。他糊的很认真，觉得这是件大事，很重要的大事。
唐凰冀笑着拍他的头。
“你啊，巴不得我永远都不离开他是吗？”
他这句话倒是让唐魈愣住了。他不能够完全理解唐凰冀的话中之意，只是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希望那两个人都在。
但听父亲的意思……是有离开的打算吗……
唐魈忽然有些害怕唐凰冀会不会离开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下意识地想去讨好唐凰冀，而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送他一些他喜欢的东西。
他知道唐凰冀出身唐门，那时候唐门有件漂亮的夜行衣，名为[定国]，他觉得唐凰冀穿上一定好看。所以他想送这件衣服给他。
唐魈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趁他们在布置屋子的时候，悄悄溜出去半个时辰，再悄悄回来。他每次都带着一袋子染血的钱，自己默默清洗干净，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在父亲大婚之前，一定可以攒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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