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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察疑心
艾纵问晏楼的那句话,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而当皇帝从艾纵口中听到晏楼的回答时,眼中的玩味之意被诧异所替代,随即没忍住大笑道:
“晏楼真这么说的?”
突然的龙颜大悦让艾纵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只得顺着皇帝的话连连颔首:“是,老奴瞧着殿下还是很顾着皇家体面。”
这个马屁明显没拍到皇帝的心坎上,方才开怀的之态戛然而止,语气只留下意味深长的平静:
“太体面未必是个好事,朕倒想瞧瞧她究竟对什么才能有所谓。”
她小心吹得那有些滚烫的茶气四处飘散,扫了眼御案上的奏疏,问道:“南疆那事儿料理完也有些日子了,高延什么时候回京?”
“回禀陛下,兵部来报润安侯已于前儿启程回京。南疆距离长安路途遥远,想来还有半月之数。”
“哦,”皇帝眼瞅着殿外透进来的光越来越弱,换上了一副怅然若失的神色,“当初随朕一起打天下的这帮人,文臣里就只剩下季梧和连篙,如今季梧也同朕越来越不连心。随着去年兰渡一走,武将里就只有高延了。哎,这日月似落花流水,朕也老了。”
艾纵找准时机忙插了个嘴:“陛下这是说哪儿的话,您春秋正盛,正是开创万世基业的好时机呢!”
“你这个油嘴滑舌的老东西,”这明显的奉承倒也逗得皇帝一乐,“万世基业是千秋万代的事,朕就不去抢后人的功劳了。如今朕的最后一桩心事就是终有一日能够踏平柔然,这件事朕定要躬亲。”
皇帝突然冷笑一声,最后一句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至于她该做的事,朕瞧着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大宁原先治理南疆的策略主要是半抚半治。虽是在一定时间内促进了蛮汉平和安民,可若羁縻州的根基长期偏于某一方,则容易造成人心不稳,日子一长便有可能举兵思异。
这便是此次思州之变爆发的原因。不过好在朝廷发现得早调度及时,高延进入南疆后一呼百应,不出三月便拿下了存有异心的首领。
如此雷厉风行,却在用兵上的事结束后,高延甚至没有多见思州刺史一面便启程回京了。
她知道皇帝早已给思州刺史下了旨已作后续对羁縻蛮汉合流的处理,剩下的事已不是自己所该置喙。
大内的圣旨传到吴王府的时候,晏楼才知道阿娘竟命了自己为册封使明日出城迎接高延回京。内官的解释说是这几日前朝事多,陛下正忙得抽不开身。
好言好语送走了宫里的人,晏楼命听岚叫来了景忬,在书房便开始跟她泛起了嘀咕:
“不知道阿娘什么意思,我这身子都还没有好全,现下走路还三步悬一步的。如果说是因为师傅这层关系阿娘想要高延来辅佐我,二哥要是知道了下次出手不得更狠。”
她瞧了眼景忬,抖了肩无奈道:“只怕连个全尸都难了。”
景忬扫了一眼,那案上却只有一道圣旨:
“怎么没有册封的上谕。”
晏楼也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没作多想便答道那内侍说明日鸾台的人会送来。而后却越想不越对劲,皱着眉道:“你怎么回事,都不担心我。”
景忬正眼看过她,笑意中多了一丝温柔明媚:“害怕了?”
晏楼右手向着左肩探去,那衣衫下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太医嘱咐了调养期间身子不得过动频繁,平日里若有气息不畅时还需按抚受伤边处。
她叹了口气嘟囔道:“我这胳膊还疼着呢,要说不怕那是假的。若是你再泄露个行踪,下次再见便可以给我收尸了。”
这话听起来虽有些刺,但二人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常态便是时常拌嘴,次次的唇齿相讥景忬倒也习惯了。一时没再说什么,反倒附身贴近她的身边轻揉那处。
那力道被小心地把控着,不出几下晏楼方才那故作不适的皱眉竟也开始渐渐舒展了去。
瞧着那人一番舒爽得对口舌完全没了心思,她一边揉着一边嘴上也没再闲着:
“殿下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再那样做呢?”
并不美好的回忆突然钻进晏楼的脑海,明明刚还舒服得闭了眼,这会儿便被那人的一番话呛得咬牙切齿。
不过她向来都是这般屡战屡败,屡败又屡战。虽然她与景忬的关系略有缓和,但往日景忬在外人面前还是那般克制守礼,从不与她有过多的交流。也只有这种时刻,她才能感受到那人对自己的一丝情意。
虽然这情意好似听起来有些刺耳,看起来有些刺目。
只见晏楼一把握住景忬的手,一脸迷离地望向她:
“你舍得吗?”
这副阴阳怪气的姿态同上次在朗薄时如出一辙,但那人依旧不吃这套熟悉的故作柔弱,而是避开她的眼神无奈地摆过手:“有什么舍不得,又不是没那样做过。”
“你!……”
这挑逗的次数一旦多了,晏楼总有炸毛的时候。随着愤哼两声后,她别过脸去不再看着那人。
“……”
这书房的安静没撑过片刻,那人没有兴趣再继续这拌嘴的把戏。而是轻拍了拍晏楼的背,突然自顾自地说道:
“当初在大理寺,我记得你曾说过不明白淮王为什么要对你下死手。”
这突然被挑起的陈年旧闻有些出乎晏楼的意料,她的身子不再那般僵硬,而是侧过身来静静地听着。
那件事在她的心中一直留有余影,从齐辕的身份开始她便怀疑当时还在阿娘身边的景忬定是知道些细枝末梢,但她没法断定简骛那日的话是故意还是无心。
“无心的倒也罢了,可若是故意,那便是阿娘想告诉我什么。后来又出了朗薄的事,已经表明景忬定是瞒着她什么。如果事实真如她想的那样,私藏逆贼旧党乃是死罪,难道阿娘是要我动手杀了景忬……”这段话在晏楼的心底不停地嘀咕,那犹豫的眼神下意识地便探向了眼前的人。
那一举一动的小心思半数都落入了景忬眼中,只好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想把她拉回自己的节奏:“先别想其他的,听我说完。”
“好。”
“我在立政殿伺候笔墨的时候,陛下曾经给统鉴司下过一道旨意。就在你从沃州回来不久之后,陛下要求统鉴司暗自细查从周岑两家查抄出来的所有东西,尤其是书札账本一类,要查出两家与淮王所有的私相授受。”
晏楼原以为淮王对自己的敌意多半来自于自己与太子的关系,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你是说周岑两家是老二的人,那可有查到什么?”
“最开始查到的便是大量的钱财粮帛、良田皇庄,折合银两数逾千万。”
“什么,一千万两?”
要知道整个大宁国库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三千万之数,晏楼眼中明显的惊异。如今看来这两家就是老二隐匿在沃州的摇钱树,这些年来老二打点上下,势力早已遍布朝野,想来这两家定是出了不少力。
听到此处终于知道了原因,她不禁冷笑道:“难怪老二这么恨我。可阿娘为何要在那个时间点下手,因为震慑到太子的地位了?”
晏楼想到当年自己因为沃州的事被禁足后,皇帝不出几月便下旨立了太子,这确实是最为可能的原因。
“也许不止是这个原因,”景忬没有直接否决晏楼的想法,“除了这些东西,统鉴司曾在周家搜出过一本名册,我猜测上面记录的应该是淮王在军中的羽翼,当时并不能看出来到底可不可信。”
“为什么?”
“因为人数众多,陛下不可能为了一个毫无来历的册子便直接大开杀戒。再者若仔细瞧了来,上面的人也并非全都是出身自淮王的麾下,不少人甚至是由太子提拔上来的。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从承元次年开始,陛下就已经在着手布置太子党了,那个时候宣王距离储君名分不过是差一个流程。”
“那这个册子可以说是废了。”晏楼有些难掩的失望。
“在当时来看确实如此,可巧就巧在转机很快就出现了。”
景忬这步步递进倒真是勾足了那人的兴趣,刚有些垂落的眸子又燃起了光,连忙问她口中转机是什么。
“大司马谋反的事。陛下当时因为王府中的武贲骑下令关了你,又因为那逃走的几个武贲大将都是东宫举荐从而怀疑上了太子。只是这件事前后疑点太多,后来陛下在那册子中看到了他们的名字,也就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想来也是可笑,这件事却误打误撞地证明了那册子的真伪。东宫,准确来说应该是皇帝竭力栽培的人居然人心在汉,我猜陛下那个时候心头发凉,内心定是忌惮极了。”
而这一次在悬鸿池又是淮王折腾的,看来他是半点没看出来皇帝的心思。
听到这儿,晏楼不由得联想到皇帝下旨斩首京中诸多大将的事:“看来阿娘借着遇袭这个由头,顺便清理了这些人。但我猜测阿娘没有赶尽杀绝,只要淮王的势力对皇位构不成威胁,她并不希望老二在太子面前完全落入下风。”
景忬只是轻点了头,没有再多说。
正经的话题才刚结束,晏楼又开始贫上了嘴:
“你突然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你觉得阿娘命我为册封使此举是为了敲打我,也敲打高家吗?你瞧,我就说了你会帮我,在你心里还是舍不得我死的。”
景忬没搭理她这耍贫的样子:
“殿下自作多情了,我只是不希望您死得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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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身边的人看说这故事太绕了,为了给宝宝们更好的体验,我还是在这儿说一下这一章的逻辑。
最初淮王的势力太大,手已经伸到皇帝桌子上了,皇帝明面上叫晏楼去收拾沃州的士族把田分出来,实际上是为了抄掉淮王背后的金主周岑两家,而且从周家搜出来一张有很多大将的名册,统鉴司和皇帝下意识就会以为上面都是淮王的势力,但是皇帝仔细看过一眼后发现上面有些人明面上还是太子提拔上来的,所以这名册到底是不是淮王的狗腿子就无法判定了,所以皇帝暂时放过了这上面的人。
淮王要弄掉太子的理由很直接,就是想自己当太子,而要杀掉晏楼的理由就是因为她把自己的金主打掉了,因为自己这么多年能在军中培植这么多人树大根深的原因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钱少了大半,加上晏楼和太子关系好,他自然就以为晏楼是太子的打手。
但殷寿谋反的事侧面证明了周家搜出来那个名册是真的,全都是淮王的狗腿子。逻辑是:皇帝从不需要手令就能把齐辕调到城门的巧合、以及出逃的所有武贲大将在被淮王抓捕之前就集体自杀看出来这件事是有人安排的。皇帝从动机上实际排除了太子的嫌疑,因为太子这个时候和皇帝的关系并没有出现裂缝,皇帝还一心的想给东宫在朝中军中培植势力,太子完全没理由造反。但是那几个武贲大将确实都是东宫提拔举荐的,这构成了皇帝刚开始怀疑太子的理由。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就是这几个大将虽然都是太子培养上来的,但从最开始都是淮王的人,也就是说太子以为这些人是心腹,实际上早就被淮王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买了。那皇帝就坐不住了,太子的人你敢这样干,是不是哪天我的人你也敢这样干,所以皇帝从殷寿谋反那件事之后就下定决心还要清理淮王的狗腿子。
晏楼在悬鸿池被刺杀这个事就给了皇帝大清洗的理由,连带着撸了淮王手底下四五十个大将,可以说是军中大换血。但是皇帝还留了点私心,就是不希望淮王从此一蹶不振,毕竟相比于一个亲王,太子储君给她的威胁更大,所以皇帝还有保留了一部分淮王的人,希望他来牵制太子党。
最后说到为什么晏楼会觉得皇帝叫她去接高延是为了敲打她,因为高延本身就是老将兵权的最后代表了(皇帝自己说了武将中只剩下高延),这次又是立了大功回来风光无二(但是上一个殷寿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因为高相枫和她的师徒的关系,在旁人看来皇帝就是要把高家和晏楼深深绑定,那么就等于晏楼也有了一部分兵部,看起来像是和淮王一样有了和皇权叫板的底气。那么皇帝就又坐不住了,从上面的分析可以发现,太子和淮王怎么斗皇帝可以说是完全不在乎,但是如果有了和皇帝斗的底牌,那皇帝就要来说道说道了,毕竟不听话的前车之鉴太多:殷寿大功回来最终身首异处、淮王大功回来最终被收拾。
最后插一句,景忬提前告诉晏楼这些一是为了告诉她皇帝的用意,二也有自己的私心,什么私心呢下章会揭晓。
逻辑确实有点绕,感谢宝宝们耐心看完
